然而,“患得患失”畢竟不是壹句好成語。對現實的過度在意無意中導致了壹種心態的失衡,其中更多忝居其列的是不顧情面與尊嚴地表明此種憂患是在做無用功。憂患有時候恰如蚍蜉撼樹般可憐可笑。
“先天下之憂而憂”,與其說是文人騷客們的座右銘與追求,不如說那是壹種五彩繽紛不切實際的理想。先知先覺固然可以,真正能憂出效果的卻泛得可憐。因為這種目標本身大而空,無從腳踏實地,從而無平步青雲實現理想之可能,理想被擱淺,人生因此痛苦。而孔子“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矣”倒真正道出了壹粥壹飯平凡日子中點點滴滴的爾虞釹詐,因為太貼切,所以被實踐得很好。
這樣說,憂患必須從腳底下開始,而這似乎又與憂患的本義相違背。那就人只近慮,則當然必有遠憂了,那就是鼠目寸光了。但老鼠除了鼠疫應該很少自相殘殺,用極不人道的酷刑虐待同類。老鼠過街不會同類喊打,而人類卻常痛打落水狗或落水人的。人類力圖把同類折磨得不像人,甘願虛心地在變態的滿足中狂笑得不像人,所以人類是極力使自己朝非人類發展的。這樣說,鼠目寸光並沒有什麽不好,至少眼裏只有同類的時候就會自覺地把彼此命運緊密聯系在壹起,於是憂患如有了槍炮後刀劍壹樣多余而不需要生氣。
所以,人類似乎是最不切實際的壹群。比如,上帝創造阿大,並沒有創造阿二來爭紛吃醋,搶奪夏娃。但阿大的子孫們卻把此種機鋒演繹得淋漓盡致。於是,就有人深思起來,道學模樣地憂患了,想搶上帝的飯碗把人類變純潔更美好,而人類這泥做的東西確實如扶不上臺面的蛙鳴純潔不起來,經不起幾下蹂躪,人性就幹裂了。
反過來說,人類憂患只源於對自身命運的無從把握。但會讓人類無盡失望的是憂患卻不是能把握命運的有效方式,至少因憂患的無效方式而使壹切終屬徒勞和陷入地獄。
人類命運其實是在走智慧的鋼絲繩。智慧是壹種代價,可怕地因此創造了能使鋼絲繩瞬息煙消雲散的武器。最後只剩下武器,而沒了人類。所以,預言家們倒不妨拍胸脯吹胡子瞪眼睛肆無忌憚地斷言:這個世界某壹天後全是鋼鐵和垃圾。
不過,人類的善良可愛之處也在於憂患,這很好地證明了地球確是壹個不成熟的少年人,走過歲月滄桑無動於衷無絲毫體會感受壹如既往地天真。因為“能量守衡定律”毫不隱晦地展露了憂患的可笑。憂患只是壹個想象中存在的東西及個人為個人付出的努力,還經常與別人的努力正負互相抵消。總之付出太少,換不來大收獲。
顯然,螞蟻通過憂患變不成人,仍掌握不了世界與自己的命運。人類壹如是。憂患並不能使憂患中想象的美好就從此充滿這個世界並把握住了自己的壹切。晉人“路盡歌哭”該是壹種憂患的完美而實在的表達,卻並沒有怎麽付與行動。仰天長嘯是壹種徹底的發泄,善為青白眼是任人世混沌我自巋然蕭然的決絕方式,並不曾抗爭過。而千年後的我們不知道——抗爭無用。
因為事實是,前些天又有人被炸死。相信大使們生前的最後壹秒還在以人類的正義與和平為己生之最大重任,但他們非常地去了西天。在這裏,可以斷言:是憂患葬送了人類。
個人的憂患還無傷大雅,也只是擺布自己命運的壹種手段或曰壹次嘗試。比如,俄國壹位作家年輕壹文不名時壹想到壹生會默默無聞會白活就滿身冷汗,最後終於成為傑出人物在人世留下了他的個性。這裏的憂患其實應該理解為壹種上進心,又比如歌德說人生得找個宏大的目標然後努力去實現它。
但是,憂患壹旦成為人類的事業,或者某個人高舉人類的大旗盡情盡興地憂患時,憂患成了以整個人類為對象的壹種災難!
有壹個笑話,壹個縣令來轄地種了桃樹,第二個縣令來推土重來種了杏樹,第三個縣令來推土重來種了媲麻。十幾年下來,顆粒無守。小民能說,他們中間哪壹個不是想造福壹方?但問題是:他們在人民的福祉上揮灑的只是自己的理想。個人的理想不顧場合不切實際不問可能沒有考慮前因後果地膨脹,充斥於並嚴重改寫了整個壹方黎民百姓的幸福與命運。
應該說,已死的大使們在憂患,詐死大使們的非大使們也在憂患。而現代派的憂患不論立論者提倡者闡發者實踐者為何人,都有壹個特征或通病:用自己的意誌淩遲人類的命運。在這裏:憂患退化成壹種堅貞不渝的信仰,壹種生死可予的主義。然而,主義有千百萬種,沒有壹種是可就人類於水深火熱泥沼之中的。主義開戰,以自己的意誌指揮人類沖鋒陷陣。
當人人以使者自居,使者是以自己的意誌淩駕於人類之上的。個體改造世界從此開始,紛爭由此衍生,人類命運從此多桀,災難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