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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恣意綻放的無知少女

《紅樓夢》辦公室戀情

? 晴雯之死在整個《紅樓夢》裏,是非常著名的壹段。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壞了給人看。晴雯就像壹朵嬌艷的芙蓉花,在大觀園裏盡情吸取純潔馥郁的芳香,卻不曾想在開到荼蘼之時突然間香消玉殞。她的悲劇,是她個人的悲劇,也是賈府悲劇的先兆。

晴雯的死,似乎並不意外,以她的強硬個性,以她的尖酸刻薄,得罪了那麽多人,攤上事兒是遲早的。

晴雯的悲劇,多少和她情緒管理的能力太差有關。

《五十二回》裏,平兒查出來偷自己手鐲的人,正是寶玉房裏的小丫頭墜兒。但她為了維護寶玉的面子,也為了息事寧人,只把這件事告訴了麝月(恰巧襲人因為母親病逝回家奔喪,不在怡紅院),讓麝月今後多註意。

平兒為什麽不把事情告訴晴雯呢?她考慮得很周全: “晴雯那蹄子是塊爆炭,要告訴了他,他是忍不住的。壹時氣了,或打或罵,依舊嚷出來不好”。

平兒預測得非常準確,果然,寶玉偷聽到平兒和麝月的這段對話之後,告訴了晴雯,晴雯聽了, “氣的峨眉倒蹙,鳳眼圓睜,即時就叫墜兒。” 幸虧被寶玉攔住了。

晴雯的情緒管理之差勁,還表現在她的言語上,不懂得委婉變通,直來直去,針鋒相對。

還是在《五十二回》裏,晴雯究竟沒忍住,等不及襲人回來,就假借寶玉知名解雇了墜兒。墜兒的母親也是個糊塗人,看到女兒被解雇,惱羞成怒開始挑晴雯的刺,說晴雯背地裏直呼寶玉的名字,要是在他們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聽了, “壹發急紅了臉,說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妳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我出去’” 。這分明就是賭氣的話,壹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還是麝月冷靜,不急不緩說了壹大段,不但澄清叫名字是上層的意思,而且諷刺了墜兒的媽媽不懂裏面的規矩。有理有據,說得對方無言以對。

以上兩段都是晴雯和下面的人發生了沖突,這也罷了,最關鍵的是,她和寶玉襲人也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三十壹回》裏,賈寶玉因為金釧兒之死心情不好,晴雯不小心把扇子摔壞了,寶玉借機發泄了幾句: “蠢才,蠢才!將來怎麽樣?明日妳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麽顧前不顧後的?”

自己做錯了事兒,上級批評幾句,本來是平常事兒,就算是知道領導有情緒宣泄的嫌疑,難道不是得先忍著嗎?但在晴雯這裏,她就受不住了,開始反駁: “二爺近來氣大的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麽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壹把扇子就這麽著了。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

果然,壹段話下來,寶玉“氣的渾身亂戰”,也說了狠話: “妳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

這時,襲人趕來勸架,沒想到晴雯又遷怒於襲人,冷笑道: “自古以來,就是妳壹個人服侍爺的,我們原沒服侍過。因為妳服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服侍的,到明兒還不知是個什麽罪呢!”

寶玉本是無心踢了襲人,本來心裏就慚愧內疚,晴雯偏偏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壹段話說得倒是痛快,橫掃襲人寶玉二人。

這還不算,寶玉襲人壹再忍讓,她壹再進攻,各種冷嘲熱諷把兩個人都惹惱了。襲人氣得離開了,寶玉也發狠說: “妳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妳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妳也大了,打發妳出去好不好?”

這壹招釜底抽薪,徹底將晴雯打敗,傷心含淚說自己不出去。要不是襲人攔著,沒準兒寶玉壹沖動真的去向王夫人去匯報了呢。

晴雯的糊塗,處處可以見。但是,她真的是不聰明之人嗎?

《六十回》裏,芳官騙了賈環,把茉莉粉當作薔薇硝給了他。本來不是什麽大事兒,芳官也不是存心要騙賈環。但是趙姨娘太敏感,認為寶玉房裏的小貓小狗也敢欺負賈環,非常生氣,跑到怡紅院去找芳官算賬。

襲人拉架拉不住,芳官和趙姨娘打在壹起,引得其他小戲子也來助戰,場面十分混亂。

怡紅院裏鬧成這樣,襲人自然是著急,但無奈這些人都在氣頭上,沒人聽她的,她也是幹著急沒辦法。

這時還是晴雯有計謀,壹方面拉著襲人不讓管,看著事情鬧大,壹方面“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當下尤氏、李紈、探春三人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將四個喝住。”經過探春等人的彈壓,趙姨娘才閉口無言,小戲子們也消停了下來。

《七十三回》裏,趙姨娘的小丫頭鵲兒偷偷來告訴寶玉,說趙姨娘在賈政面前告了寶玉的黑狀,讓寶玉當心第二天賈政問話。

這下可好,怡紅院都亂套了。寶玉趕緊開始溫書,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鬧得全屋上下不得安寧。正在著急之時,忽然聽見有人喊:“不好了,壹個人從墻上跳下來了!”

大家忙著尋人,只有晴雯的想法和他人不同: “晴雯因見寶玉讀書苦惱,勞費壹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當,心下正要替寶玉想出壹個主意來脫此難,正好忽此壹驚,即便生計,向寶玉道:‘趁這個機會快裝病,只說唬著了。’” 末了,還裝腔作勢地說: “如今寶玉唬的顏色都變了,滿身發熱,我如今還要上房裏取安魂藥丸去。太太問起來,是要回明白的,難道依妳說就罷了不成。”

從以上兩件事來看,晴雯有時候也是知道如何抓住關鍵、臨危處置的。可能妳覺得晴雯這些都是小聰明,她最大的問題是,不懂得體察別人的情緒,不把別人的看法放在眼裏,尤其是不把上司的好惡放在眼裏,只知道任性而為。真的是這樣嗎?其實不是的。

《七十四回》裏,王善寶家的在王夫人面前告晴雯的黑狀,王夫人很是生氣,當下傳晴雯來見。 “素日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趫妝艷飾語薄言輕者,故晴雯不敢出頭。” 說明晴雯並沒有在上司面前得意忘形。可惜這時候,王夫人已經動了大氣,做什麽都是錯,晴雯“並沒十分裝飾”,在王夫人看來也是“有春睡捧心之遺風”。

王夫人接著給晴雯設套,問她:“寶玉今日可好些?”晴雯壹聽王夫人罵了她壹番然後又問寶玉, “便知有人暗算了他。雖然著惱,只不敢作聲。他本事個聰敏過頂的人,只說:‘我不大到寶玉房裏去,又不常和寶玉在壹處,好歹我不能知道,只問襲人麝月兩個。’”

可見此時晴雯的頭腦是非常清楚的,即使冒著被罵失職的危險,也要避開最嚴重的鋒芒:不能讓王夫人覺得她和寶玉很親近。

果然,王夫人繼續罵道:“這就該打嘴!妳難道是死人,要妳們作什麽!”

晴雯這時候的回答也非常巧妙: “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說園裏空大人少,寶玉害怕,所以撥了我去外間屋裏上夜,不過看屋子。我原回過我笨,不能服侍。老太太罵了我,說:‘又不叫妳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麽。’我聽了這話才去的。不過十天半個月之內,寶玉悶了大家頑壹會子就散了。至於寶玉飲食起坐,上壹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下壹層又有襲人麝月秋雯幾個人。我閑著還要作老太太屋裏的針線,所以寶玉的事經不曾留心。太太既怪,從此後我留心就是了。”

其實這話說得很有水平:第壹,提醒王夫人,我是老太太屋裏的,妳打狗也要看主人;第二,不是我主動要來的,是老太太非要我來的;第三,我只是值夜班,和寶玉接觸的得很少(要說壹點沒有,王夫人肯定也不信);第四,我沒註意寶玉,不是因為我懶是因為我忙著老太太的事兒;第五,領導要有要求,我今後會註意的。

要是在平常,這段話應該可以讓晴雯順利過關的。可惜,此時此刻,王夫人已經不是簡簡單單針對晴雯了。王夫人壹來迫於妯娌邢夫人的壓力,二來需要借機釋放對林黛玉的不滿,晴雯成了炮灰,被犧牲是註定的,不是因為她不聰明,而是因為她運氣不好。

既然晴雯不是糊塗之人,為什麽之前會做那些糊塗之事?既然晴雯非常清楚職場的規則,為什麽會得罪那麽多人?晴雯的個性和事情,看似充滿了矛盾,讓人捉摸不透。

其實如果仔細分析,原因很簡單,只因兩個字:才情。

首先說“才”字。

晴雯是靠顏值和業務能力上位的。這點讓晴雯在寶玉的競爭對手中感覺很有自信,也不可避免有點“恃才傲物”。

晴雯並不是賈府的家奴。 “這晴雯當時系賴大家用銀子買的,那時晴雯才得十歲,尚未留頭。因常跟賴嬤嬤近來,賈母見他生得伶俐標致,十分喜愛。故此賴嬤嬤就孝敬了賈母使喚。”

可見晴雯的身世也很苦,機緣巧合成了賈母的丫鬟。賈母也很認可晴雯: “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

請註意,襲人也是賈母給寶玉使喚的,但是賈母並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賈母曾經評價襲人是“從小兒不言不語,我只說他是沒嘴的葫蘆”,可見在賈母心中,對晴雯的認可大於對襲人的認可。

晴雯的業務能力,集中體現就是《五十二回》裏,帶病強撐著補好了寶玉的雀金裘。這段大家都熟悉,就不多說了。需要強調的就是:在職場上,壹個人的價值最大的體現就是不可替代性。為什麽晴雯要帶病給寶玉補衣服?就是因為“界線”的手藝,當時怡紅院裏只有她會。可見她的女工在當時是數壹數二的,這也是她的核心競爭力。

跟襲人麝月相比,大家可能都覺得晴雯是個又懶又貪玩的主兒。其實,晴雯還是非常敬業的。她的主要工作是“值夜班”。在賈寶玉睡覺的時候,她守在外間,負責看護寶玉。

《五十壹回》裏,襲人不在,晴雯和麝月負責夜間在屋裏陪著寶玉。“晴雯自在熏籠上,麝月便在暖閣外面”。這裏的意思是說,麝月是和寶玉在壹間屋子的,裏外之分罷了,晴雯在更外面。

結果半夜寶玉想喝茶,習慣性地叫襲人。這時 “晴雯已醒,因笑喚麝月道:‘連我都醒了,他守在旁邊還不知道,真是個挺死屍的。’”

可見,晴雯不但“才幹”出眾,工作態度也很端正,至少很敬業。種種優勢,使得晴雯成為了怡紅院的“骨幹人員”。這樣的人,有點傲氣,是很自然的。這點,寶玉就很理解。

但如果業務骨幹有了“辦公室戀情”,很多事情別人就難以理解了。

晴雯對寶玉的壹片真情我們都看得出來。同樣是十幾歲的小孩子,我壹直覺得,晴雯和寶玉之間,是有壹種朦朧之情的。這種感情,介於愛情和友情之間,是異性之間的神奇魔力。

以晴雯的聰明,當然知道賈母把她給了寶玉使喚,目的何在。可貴之處就在於,晴雯集聰明和純情於壹身。

晴雯自然是喜歡寶玉的。但這種喜歡,是少男少女之間的喜歡,似有若無,亦真亦幻。雖然她明白賈母的用意,但我想小女孩的心思,純潔的情竇,讓她更渴望壹份純粹的情感,渴望和寶玉的互相理解互相認同,至於男歡女愛雲雨巫山,可能晴雯小小年紀還並不渴望甚至有些鄙視。

晴雯對寶玉的內心需求是非常走心的。這點和襲人不太壹樣。

襲人比寶玉大了幾歲,經常仗著寶玉對她的喜歡,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感化也好,威脅也罷,都是有自己小算盤的。寶玉的需求,有時候她並不是真正的重視,而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順著他說罷了。

而晴雯不同,她看重寶玉,寶玉的要求,她會照著去辦,不是把寶玉當成上司,而是當成朋友。

《第八回》裏,寶玉在薛姨媽家喝醉了回來,晴雯笑道: “好,好,耍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壹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

寶玉問他寫的字在哪裏,晴雯又笑道: “這個人可醉了。妳頭裏過那府裏去,囑咐貼在這門鬥上,這會子又這麽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

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妳的手冷,我替妳渥著。”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鬥上新書的三個字。

這壹段情景,浮現在眼前,是壹幅怎樣溫馨有趣的場景。寶玉無心的壹句吩咐,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兒,晴雯就十分放在心上。寶玉的愧疚體貼,晴雯也灑脫坦蕩、照單全收。沒有心機,沒有客套,沒有矯情,沒有顧忌,此時此刻,倆人就是這樣的心心相印,彼此歡喜。

如果說,襲人的好是時時規勸寶玉歸順正統價值觀,那晴雯的好就是願意陪著寶玉壹起樂壹起瘋,壹起做壹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情。

最經典的壹段就是寶玉挨打之後,支開了襲人,讓晴雯去給林黛玉送手帕的壹段。那個社會,手帕就像是淫穢刊物,男女間似乎不能送來送去的。但是晴雯卻對此不會有異議,只要賈寶玉想做的事兒,她就會幫助。不但幫助,還替寶玉周全考慮:“這又奇了。他(指林黛玉)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帕子?他又要惱了,說妳打趣他。”可見,晴雯對寶玉和黛玉的關系也是很維護的。

晴雯不會吃林黛玉的醋嗎?這樣的情感和心思要放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去理解。晴雯和林黛玉不會是壹個層次的人物,她們之間沒有矛盾,不是有妳沒我的關系。所以我想無論是林黛玉還是晴雯,都沒有什麽想法。

但晴雯會吃襲人的醋,因為她和襲人的身份地位壹樣。這就是她在職場上多次情緒失控的原因。她跌了扇子之後,連同寶玉和襲人壹起對慫,就是因為吃醋。

雖然她從理智上應該明白,寶玉可以同時對她和對襲人都好。但看到寶玉和襲人互相配合應對她的時候,情緒爆發了,說話失去理智了,鬧得大家哭的哭,跪的跪,直到林黛玉來了才用壹個笑話緩和了氣氛。

但也正是由於她對寶玉的這份情,讓她有了勇補雀金裘的閃光片段。她為的是讓喜歡的人開心。

晴雯其實很清楚,寶玉不是她壹個人的,寶玉的情也只能給她很少壹部分。但這絲毫不妨礙自己純潔情感的任性綻放。面對寶玉和襲人初試雲雨情,面對寶玉和麝月的“上頭”,面對寶玉和碧痕的“***浴”,晴雯的心態是復雜的。嫉妒,不屑,不服,失落,嘲諷,各種心態混合在壹起,讓她也在思考,在寶玉那裏,她有什麽不壹樣的地方。

壹方面,她享受和寶玉之間朦朧的情感,她自信憑借他們之間的感情和老太太的認可,他們終究要在壹處的;另壹方面,她也對襲人碧痕等人的行為不齒,同時又有壹種威脅感,這種感覺,不能為外人說道。就好像在參加壹場比賽,自己明明實力雄厚,別人卻紛紛搶跑,自己不屑又氣憤。

這樣的心態,讓她內心失衡,加之性格使然,便漸漸刻薄尖酸了起來。有了王善寶家的說她 “仗著他生的模樣兒比別人標致些,又生了壹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的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

現在的公司都禁止辦公室戀情,是有道理的,把感情和工作糾纏在壹起,往往哪邊都搞不好。

但在那個時代,在大觀園,女性的悲劇就是無法把職場和情場分開。當然了,也有很好地處理了二者之間關系的,那就是襲人。

和晴雯比,襲人能夠善終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理性。在榮國府,襲人很清楚,第壹,自己做的首先是壹份工作,稱職是“1”,和服務對象的感情只是後面的“0”。第二,“寶玉的妾室”,是壹份很多人都在覬覦的工作崗位,任職決定權在王夫人那裏,而不是寶玉這裏,所以獲得關鍵人物的認可是必須的。第三,“民主測評”對於崗位任免和工作績效評估也很關鍵,所以要處理好各種關系,不能任性妄為。

可見,跟襲人比,晴雯的職場格局就很小,她眼裏只有寶玉以及周圍的幾個競爭對手;而襲人的視野範圍則更寬廣。其實,這不僅僅是格局的問題,追根究底,是價值觀的問題。在襲人眼裏,生存是第壹要務;而在晴雯眼裏,感情至上、風骨更重要。

當然了,說了這麽多,我們並不是要貶低晴雯擡高襲人。晴雯獲得眾多紅樓愛好者的喜愛,是有原因的,她的個性和行為,雖然魯莽、幼稚,有時候還令人厭煩,但也有很多時候,她的率真、她的敢於揭露,她的純潔,讓我們在那個到處是烏煙瘴氣、到處是虛與委蛇、到處是惺惺作態的世界裏,看到壹股清流。

同樣是寶玉房裏的丫頭,秋紋得了王夫人賈母的賞,高興得到處宣揚。晴雯卻說: “呸,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妳,妳還充有臉呢。” 秋紋剛說這是太太的恩典,晴雯就反駁: “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給別人剩下的給我,也罷了。壹樣這屋裏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把好的給他,剩下的才給我,我寧可不要,沖撞了太太,我也不受折扣軟氣。”

晴雯的話雖是賭氣,卻也有幾分道理,乍壹聽是吃醋了,但是這種公然和上級叫板的態度,也只有她敢。

《七十四回》裏,王善寶家的攛掇著王夫人查抄大觀園,襲人趕緊配合,晴雯卻不配合: “到了晴雯的箱子,因問: ‘是誰的,怎不開了讓搜?’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挽著頭發闖進來,豁啷壹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壹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這無聲的反抗,猶如壹記耳光,扇到了王善寶家的臉上。

《三十壹回裏》,寶玉從薛蟠的宴會上歸來,心情好了很多,忘記了和晴雯吵架的事兒,和她膩歪起來:“我才又吃了好些酒,還得洗壹洗。妳既沒有洗,拿了水來咱們兩個洗。”面對如此的誘惑,晴雯並沒有就範,反而搖手笑道:“罷,罷,我不敢惹爺。”末了,還揭露了寶玉和碧痕壹起洗澡的不清不楚。她的純凈和不被誘惑,和襲人等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若說她拒絕寶玉,是因為擔心被人說三道四,似乎也不是她的個性。《七十七回》裏,晴雯病了,被攆出大觀園,死期將至。寶玉來看望她時,她將自己的指甲和內衣都交給寶玉: “這個妳收了,以後就如見我壹般。快把妳的襖兒脫下來我穿。我將來在棺材內獨自躺著,也就像還在怡紅院的壹樣了。論理不該如此,只是擔了虛名,我也是無可如何了。” 這樣的快意恩仇,這樣的不懼俗念,這樣的敢於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生命的最後壹搏,壹種飛蛾撲火的決絕,用眼淚和勇氣演奏出生命的絕美樂章。

為什麽生死之戀讓人難忘?就是因為我等俗人並不敢拿生命的長久和庸碌的生活去換取愛情的永恒。為什麽有些人我們既笑他傻又嫉妒他的全情投入?因為我們太過理性,我們不敢拿前途和命運去賭,我們太愛自己,太愛這無趣的生命。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無魚也好無徒也罷,都是我們不敢到達的境界。

晴雯就是那種又傻又癡、又魯莽又勇敢、又純情又無情、敢於鞭撻別人也敢於燃燒自己的人。寶玉形容她:“金玉不足喻其貴,冰雪不足喻其潔,星日不足喻其精,花月不足喻其色”,雖然不免有溢美之感,但也多少體現了晴雯的與眾不同。她是壹朵嬌艷酣美的芙蓉花,不懼風霜,不畏艱險,單純得完全不考慮周遭的荼毒,恣意綻放著自己的美麗,寧願花瓣掉落也不肯軟爛腐敗。這個無知的少女,短暫生命的目的,大概就是要用她美麗的隕落來映襯這個世界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