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回來後,將千瘡百孔的礦山裏裏外外搜尋了壹遍,確定它真的老了,退休了,無人理睬了,便寫信將好消息告訴了遠方的親朋好友。
不久,客居他鄉的礦山鼴鼠們紛紛拖家帶口地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裏。瞧,各家的洞穴收拾得多麽幹凈、整潔。每壹根通往地面的煙囪都冒出香噴噴的炊煙。無論是上了年紀的礦山鼴鼠,還是年輕的棒小夥,全都快活地圍坐在壹起,慶祝回家的喜悅,規劃礦山鼴鼠的未來藍圖……無憂無慮的小鼴鼠們則鉆到濃密的草叢裏去捕捉昆蟲,做遊戲……
這個春天極其溫暖極其可愛,因為她讓惶恐不安的礦山鼴鼠們終於感受到了安定生活帶來的快樂……
外公家的洞穴是裏外三套間,我住裏間,中間是客廳兼書房,外間是外公的臥室,旁邊是門廳和廚房。我的媽媽是壹個追求浪漫生活的礦山鼴鼠,她喜歡在海上漂泊,因此她離開大地,住到了壹條終年往返於太平洋的船上,和當水手的爸爸生活在壹起。外婆活著的時候常說媽媽像外公壹樣,是個夢想家。她的夢想就是離開恐怖的大地,到水上去生活。我喜歡外婆,不僅因為她活潑、愛笑、愛唱歌,會講故事,她的胸懷寬闊得像大海壹樣,不論我怎樣惹是生非,她都不會真生我的氣。可惜,她午睡時被該死的鉆探機襲擊了,受重傷死去了。外公非常傷心,帶著我匆匆搬離了那個讓我們傷心欲絕的臨時居所。
外公是壹個有夢想的礦山鼴鼠,當他年紀還小的時候,他夢想著擁有壹顆星星。每個夜晚,他都會鉆出地面,仰望夜空,尋找他的星星。有壹天,真的有壹顆星星從天空劃落下來。那是壹顆極小的流星,它落在大地上的時候,將外公家的煙囪連同廚房壹同砸塌了。就這樣,外公擁有了壹顆星星。他用線繩將星星拴起來,掛在脖子上。從此,這顆星星成為外公家的壹員。這顆星星很小,跟壹顆鴿子蛋差不多大,但他發出的藍光卻極為耀眼。(聽外公說,他是跨著壹塊大石頭飛下來的。)無論我們在那裏安家,我們的家都因為有了這顆星星,而不再黑暗。
在我們這裏,礦山鼴鼠非常富有,幾乎家家藏有寶石或黃金。唯獨外公沒有收藏寶石和黃金的嗜好。在他眼裏,黃金和寶石都是些沒靈魂的東西,沒啥意思。他覺得侍弄壹箱書和那些紛亂的手稿已經夠麻煩了,沒有精力再去照看它們。不過對待星星,他卻有足夠的耐心去照顧他。(哈哈,這就是我的外公,喜歡星星的外公。)
在我們這裏,通常只有擁有財富的鼴鼠才會受尊敬,然而壹無所有的外公仍受到了大家的尊重。我想大概因為他熱愛生活,正直善良,特別真誠的緣故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整個春天,外公都忙活著,他在家裏種了壹些外婆喜歡的植物,有威武的虎皮蘭,優雅的吊蘭和帶刺的仙人球。還在洞穴外面的荒地上開墾出壹片花園。因此,推開通往地面的天窗,家裏就會泛起淡淡的花香。
我常常想,那些光禿禿、灰頭土臉的礦山要是恢復過去的面貌就好了。聽外公說,這裏的群山曾經樹木蔥蘢,美麗富饒,物種繁多。自從被探到地下的黃金後,大山被無情摧殘了,棲息在這裏的動物再沒過上壹天安寧日子。為了躲避威力無比的鉆探機,大家無奈搬遷了……不過,現在好了,地下的金子被挖空了,再沒人來打攪我們的生活了。
真慶幸,我們終於過上了安寧、充實而快樂的生活。我每天都到鼴鼠小學去學習知識。外公在家繼續寫他的回憶錄。閑暇時,他也給我們小鼴鼠寫故事。每天晚飯後,我和外公就在洞穴外面草木蔥蘢的草場上散步,我們相互講故事,有時候壹起唱歌,壹起做遊戲……這是我壹直夢想擁有的生活,不用擔心危險的鉆探機,不用緊急收拾行囊匆匆搬遷……
然而,美妙的生活才剛剛多了不久,不幸的事發生了。廢棄的礦山來了不速之客。
當秋天的樹葉還沒全部落光的時候,壹輛威風凜凜的卡車闖進了我們礦山。就在大家疑惑的時候,那熟悉、刺耳的鉆探機聲音再次響起。它像把利劍又壹次刺進大地的胸膛……
“天哪!我們得趕快搬家,晚了就遭殃了。”
“哦!我們家剛剛砌好過冬的壁爐——”
“我們家地窖裏儲滿了食物——”
“冬天馬上來了,我們往哪兒搬?再往北是去不了啦!南方?天,路途遙遠,艱難吶!”
“這時候搬家真麻煩,家裏的幼兒可要遭罪嘍……”
驚恐不安的鼴鼠們議論紛紛。
外公默默地回到了家,他呆呆地坐在客廳的木椅上,難過地說:“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寫信讓他們回來,也許他們就不會在冬天到來之際,再經歷壹次艱難的搬家了。”
“外公,這不怪妳,要怪就怪那些采礦的家夥,他們地上地下都占著,太霸道了。”
“小西,妳快收拾壹下,我們午飯後就得撤離。”
“外公,這壹次,我們往哪兒搬?”
“遠離塵囂。”外公眼含淚水。“到壹個永遠見不到人煙的地方去。”
“那地方在哪兒?南方,還是北方?”我驚訝地問。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憑感覺吧!”
“哦!憑感覺?”
“小西,這壹次,我們可能要走得很遠很遠的路——”外公沒有說下去。
“能到地球另壹端嗎?聽說那裏的人都是倒著走,他們壹定不會再開采大地了。不過,他們會不會挖掘天上的星星呢?”
“呵呵!我這把老骨頭走不了那麽遠。妳快去收拾壹下吧!”
午飯非常豐盛,我和外公都吃得飽飽的。
飯後,外公將他那箱寶貝書埋在地窖裏。“外公,這些書不帶走嗎?我們哪次搬家都沒落下呀!”
“不帶了。這壹次,我們要重新挖壹條新地道,帶著它是個累贅。”外公只帶了他的回憶錄手稿和指南針以及幾把備用的掘洞工具。我只帶了幾本最喜歡的兒童書和壹些點心。
壹切準備就緒後,我和外公向其他鼴鼠告別後,各背壹個旅行袋出發了。
我們的星星依然掛在外公的脖子上,因此地洞裏壹點不黑。
壹路上,外公在前頭挖掘開路,速度很快。我跟在他後面,按照我們鼴鼠的規矩,做好路標。“將來,妳壹定帶著妳的孩子從這條路上回老家看看,畢竟妳們是礦山鼴鼠的後代。”外公說這話時,我想他壹定流眼淚了。
當我們穿過礦山後,外公招呼我停下來休息。
“外公,我們快到了嗎?”我氣喘籲籲地問。
“不,小家夥,我們的長征才剛剛開始呢!”外公樂了。
“我們究竟要到哪裏安家?”
“壹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外公瞇起眼,想象起來。
“我們把新家建在水邊吧!”我興奮地說。
“建在半山坡上更安全,距離水邊不遠,打開窗可以看到山下的河流或湖泊。小西,我們給它起個‘湖邊小屋’的名字怎麽樣?”
“‘湖邊小屋’?真好聽!”我想象起來,夏天到湖裏洗澡,聽青蛙唱歌。冬天到湖上去溜冰,當然,冬眠不能太長時間。啊!我還可以和外公乘船在湖上遊玩,順便抓條魚嘗嘗……多美妙啊!我壹定把美麗的“湖邊小屋”畫下來,寄給爸爸媽媽,邀請他們來度假……
壹想到遠方的“湖邊小屋”,我和外公渾身充滿了力氣,我們倆精神抖擻地繼續趕路。以往,我和外公壹起旅行,他都愛給我講故事,逗我開心。但這次卻不同,壹路上,他對待我就像對待壹個成年鼴鼠那樣,仿佛我已經長大了。
每當我們遇到盤根錯節的樹根時,外公就會非常小心地繞道前行,生怕鏟斷了壹條根須。“它們可是大地的肺喲!動不得,傷不得。”
“誰?”
“樹木。小西,不論遇到怎樣的困境,妳都要記住,不能毀滅壹棵樹。妳得尊重它們。沒有它們,我們就無法在大地下面生存。”外公嚴肅地說。
“尊重壹棵樹?好的,我知道了。可是,它們會尊重我嗎?”
“它們從生到死,壹生都在默默奉獻。難道這不值得我們尊重嗎?”
“可是,我想到湖裏玩耍,就需要壹條木船——”
外公笑了,“尊重和敬畏是發自內心的。如果妳真的需要壹條船,它會滿足妳的願望……”
夜晚,外公帶著我鉆出地面呼吸新鮮空氣和補充能量。這時,夜空中群星閃耀。
“外公,星星又沒長翅膀,為什麽能在天上飛來飛去?”
“它們駕著雲唄!”
我伸手去夠頭頂霧氣騰騰的浮雲,“要是能抓住壹片雲就好了,讓我們的星星帶著我們直接飛到‘湖邊小屋’去多好啊!就不必在地下這麽辛苦了。”
“這怎麽行?我們的路怎麽能讓星星替代呢?如果我們鼴鼠都這樣偷懶,那地下的千萬條通道豈不都絕跡了?誰還找得到回家的路?……小西,無論我們的挖掘有多艱難,也要壹步步去挖,這樣,妳才能感到生命存在的價值。身為壹個有尊嚴的鼴鼠,我們必須去開創壹條新路,為其他鼴鼠服務。也許這很難,但我們必須努力去做到。……要知道,壹個有夢想的鼴鼠,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他們尋找壹個真正安全、美好的家園……”
“對不起,外公,我——”
“呵呵,妳還是個小家夥呢!等妳長大了就明白了……”
接下來,我和外公壹邊挖掘,壹邊行走,始終堅定地前進著。
有壹天,我們遇到了壹只藍皮膚鼴鼠。他套著壹身華貴的盔甲,胸前掛著壹串珍珠項鏈。這是我見到的最富態、最富有的鼴鼠了。藍皮膚鼴鼠被外公脖子上的星星吸引住了。他擡手掀開遮蓋小眼睛的毛發,結結巴巴地說:“老天爺!您、您戴的藍寶石太、太罕見了。我敢說全世界、全世界也找不見這麽璀璨的寶石了。”
我告訴他,“那不是寶石,是壹顆星星。”
“什麽?星星?老天爺!我、我真是有眼無珠,差點鬧出笑話。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皇宮鼴鼠,專門負責尋覓地下寶石的。妳們呢?”
“我們是礦山鼴鼠,來自遙遠的地方。”外公平靜地回答道。
“壹看妳們的黝黑皮膚就知道啦!哦!妳們的好運來了。國王的新王冠上正缺壹顆寶石呢!為了尋找壹顆真正的寶石,人們已經挖掘了半塊國土了。而妳們的星星寶石恰好就是我們要找的寶石……妳們可真幸運!”
“您誤會了,這是顆真正的星星,不是寶石。現在,他已經成為我們的家人,不能送給您。”外公斷然拒絕。
“不是讓您白送給我。我們可以交換嘛!我用壹百顆響當當的鉆石換您這顆星星,夠意思吧?”藍皮膚鼴鼠得意洋洋地說。
“不,不換。不過我有個建議,”外公停頓了壹下,“您也可以去請壹顆星星嘛!”
“啊?怎麽做才能請到壹顆和您壹樣的星星?您快說說看。”藍皮膚鼴鼠迫不及待地問。
“您在星星爬滿夜空的時候,對著他們說出妳的願望和請求。如果星星被打動了,他就會落到妳面前。我就是這樣做到的——”不等外公說完,那只來自皇宮的藍皮膚鼴鼠連聲謝謝也沒顧上說就轉身跑掉了。
“他真能請到星星嗎?”我擔心地問外公。
“那要看星星願不願意落下來了。”外公輕輕地說。
不久,我和外公不小心掘通了壹條燈光閃爍的大道。當我們正準備返回自己的地道,打算繞過去時,遇到了壹只駕駛著高級電動玩具跑車的紅皮膚鼴鼠。
“餵,妳身上掛著多少瓦的燈泡?”
“這不是燈泡,是我們的星星。”外公回答他。
只見紅皮膚鼴鼠噌的壹下,從跑車上跳下來。“天哪!如此巨大的藍寶石,我還是第壹次見過!”
“他不是藍寶石,是我們的星星。”我對他說。
“我不管它叫什麽名字,對我來說,它就叫藍寶石。”紅皮膚鼴鼠清了清喉嚨,壹本正經地說道:“今天能遇到我,算妳們這對衣衫襤褸的流浪漢運氣到家了。”
“什麽意思?”外公警惕地問。
“我敢說,它對妳們來說毫無意義,最多只能充當個手電筒照照亮——”
“不,他是我們的星星,是我們的家人,不是手電筒。”我生氣了。
“可是,妳們餓了,它不會給妳們壹片面包,壹根火腿。妳們渴了,它不會給妳們壹杯水,壹個蘋果。嘿嘿,像這樣的家人,有沒有,對妳們來說有什麽區別呢?”紅皮膚鼴鼠輕蔑地說。
“妳不懂。他能在無數個黑夜裏給我們帶來光明,這比面包和水更重要,年輕人。”外公不緊不慢地說。
“妳聽我說,如果妳們把它給我,我就送給妳們壹千只手電筒,讓妳們到老到死都擁有光明。我甚至還可以為妳們建壹座現代化洞穴,電燈、電話……壹應俱全。”紅皮膚鼴鼠傲慢地說。
“妳不懂,年輕人。妳不懂壹個家人對我們意味著什麽。”外公撫摸著星星。
“難道妳只想讓它為妳們服務,永遠做壹個低賤的燈泡嗎?妳知道嗎?我們頭頂上有壹座世界上最高的雄偉大廈,大廈的尖頂需要裝飾壹顆絕對耀眼的明珠。妳不覺得讓妳的星星去做那顆受世人仰慕的明珠會更有價值,更有意義嗎?”紅皮膚鼴鼠義正言辭地說。
聽了他的話,我緊張起來,不知道外公該如何應對。
“我了解我們的星星,他不會願意過那種無聊的生活。如果妳這麽迫切需要壹顆星星來裝飾那大廈,我可以告訴妳獲得壹顆星星的秘密。”於是,外公將如何請到壹顆星星的方法告訴了紅皮膚鼴鼠。“如果運氣的話,妳會請到更大更耀眼的星星。”
這位紅皮膚鼴鼠禮貌地道謝後,跳進他的跑車壹遛煙沒了蹤影。
我和外公重新回到我們自己挖掘的通道,繞過這條亮堂堂的大道,繼續前進。
“外公,他會請到星星嗎?”
“不知道,但我想星星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無論誰,要想擁有壹顆星星,就得學會認識他,了解他,尊重他。做到這些,他自然會來到妳身邊。呵呵,世間萬物都是如此……”
“外公,為什麽人們沒有學會尊重我們?害得我們四處流浪。”
“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我們是鼴鼠,又不是人類。我對他們不太了解,也許在他們心裏,我們不值得他們尊重吧!……”
進入臘月不久,我們鼴鼠要進入壹段冬眠了。外公為防止星星被盜,將他藏在衣服裏,然後摟著我漸漸進入了深深的睡夢中。
四個星期後,我還在睡覺。外公醒了,他背著我繼續挖掘通道。我趴在外公的背上,雖然沒有醒來,但能感覺到他在掘土,還隱約聽到他唱著自己譜寫的小曲,打發單調的生活。
妳問我 新家安在哪裏
除了綠茵茵的山谷
清粼粼的湖畔
我哪兒也不向往
妳問我 新家建個啥樣
爬滿映山紅半坡上的洞子
紅的門 綠的窗
窗欞上掛著藍盈盈的星星
妳問我 新家裏咋裝飾
除了溫馨的味道和快樂歌聲
可愛的外孫和星星
其他都不需要了
無論春夏與秋冬
歡迎妳隨時來做客
……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路盡頭。
外公將我放下來,鄭重地說:“小西,我們的新家到了。”
我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看,沒有山也沒有水,我失望極了,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外公,我們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這個黑洞洞的新家嗎?”
“小家夥,怎麽,妳沒聞到田野的味道嗎?妳的鼻子還沒睡醒嗎?妳的耳朵呢?沒聽到水流的歌唱嗎?哈哈,我可是連春風吹拂小草都感覺到啦……”外公快活地說。
“在哪裏?”我迷惑地看著外公。
“跟我來,小家夥。”外公快速挖掘起來。漸漸地,壹縷縷白光透進通道。我們鉆出了地面。天哪!真是不可思議,我們眼前真的矗立著壹座美麗的山谷。我們腳下是壹片綠油油的山坡。遠處有壹條奔流的大河……
“外公,這不是夢吧!我們真的找到這樣的地方了。”
“呵呵,這不是夢。我們多幸運呀!……”
第二天,我就和外公壹起在山坡上建築了壹處半地下的新家。透過新書房的窗戶,能清晰地看到山谷裏的大河。我們的星星就掛在窗前。外公每天坐在窗前桌旁繼續寫回憶錄。我呢整個春天都和山谷裏的小夥伴在河裏泛舟玩耍。忘了說,我的媽媽給我回了信,說有時間會來我們的新家——“湖邊小屋”看望我和外公。
整整壹個春天和夏天,我和外公、星星都過得非常愉快。外公說,過幾天他要寫信告訴他們的朋友們,他找到了壹個真正美妙的家園,並希望他們來這裏安家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