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原著裏,鹿子霖是個人性最為復雜的人物。
人前,他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是受人尊敬的鄉約。人後,他自私虛偽,陰險狡詐,是個壹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
在白鹿原,他有三四十個長相跟他酷似的幹兒子,這些深眼窩、長睫毛的鹿家種系,加起來能坐三四席。
這樣壹個有頭有臉,見過各色人等,經歷過大起大落的鹿子霖,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卻失去人的靈性,成了瘋子後凍死在柴房裏:
《白鹿原》的結尾,陳忠實先生用鹿子霖的瘋和死,為他的文學巨著畫上了句號。
作為白鹿原上家境殷實的大戶,白鹿村鹿姓家族的頭面人物,本該體面走向生命終點的鹿子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得如此悲慘難堪。
有人說,鹿子霖最後的下場與鹿家的風水有關。
誠然,作為壹部歷史題材厚重的文學作品,《白鹿原》裏多少摻雜了壹些宿命的東西。
但是,如果因此就把鹿子霖的最後結局和風水扯在壹起,未免有些牽強。
因為好風水是自身修來的,世間最大的風水是人心。
真正決定壹個人命運的,不是風水,而是他的品性和德行。
陳忠實先生的筆下,白鹿原上有壹個白鹿精靈的傳說:
千百年來,白鹿原人壹直對這個傳說深信不疑,他們始終相信,白鹿的精靈已經融進了白鹿原,藏隱在原上的某個地方。
白鹿原上,得到白鹿精靈啟示的,是白鹿村的族長,年紀輕輕就死了六房女人的白嘉軒。
《白鹿原》原著裏,陳忠實是用了壹句“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壹生裏娶過七房女人”,為他的文學巨著開篇的。
才二十幾歲的白嘉軒,六年裏六娶六葬,將第六房女人埋葬後,他徹底死了再娶的心。
可他的母親白趙氏卻堅定地認為,女人不過是糊窗子的紙,破了爛了就應該揭掉再糊上壹層新的。
她告誡兒子,就是花光家產也不能斷了香火。
拗不過母親的壹再催促,白嘉軒只好答應再娶。
但這回無論如何不能急匆匆行事了,他決定請個陰陽先生看看,究竟哪個地方出了毛病。
入冬後第壹場大雪的次日,白嘉軒踏著積雪出門,準備去請陰陽先生。
路上翻過壹道土梁,準備解手時,他無意間發現壹道慢坡地裏有壹坨濕土,濕漉漉的地上,似乎有縷縷熱氣蒸騰著。
他走過去仔細看時,見地上匍匐著壹株帶刺的綠葉,蹲下來用手挖刨濕土時,土裏露出壹個粉白色蘑菇似的葉片,挖到最後,地裏露出壹根嫩乎乎的粉白稈兒,稈上綴著五片大小不已的葉片。
他想連根拔起來,但沒敢輕舉妄動,說不定這是個寶物珍草呢,他小心翼翼地把濕土填了回去。
他決定先不去找陰陽先生,他想到了自己的姐夫——白鹿原上的聖人朱先生。
當他按照姐夫的指點把那個白色怪物的形狀畫下來時,聖人姐夫壹眼便看出,那是壹只鹿的形狀: “妳畫的是壹只白鹿啊”, 聖人神秘的笑了。
白嘉軒發現白鹿精靈的那塊慢坡地,是鹿子霖家的土地。
從姐夫家往回返的路上,白嘉軒壹路思索,既然白鹿精靈把吉兆顯示給我,而不是顯示給土地的主人鹿子霖,那就是冥冥之中要幫助我。
回到白鹿村後,白嘉軒以娶第七房女人急用錢為由,由冷先生出面,用自己的二畝水澆地,換來了鹿子霖那塊融進白鹿精靈的慢坡地,把亡父的墳墓遷了過去,期待著讓白鹿的精靈滋潤白家的風水。
白嘉軒巧取了鹿子霖的風水寶地。
看到這裏我們都會認為,還不是因為失了風水寶地,鹿子霖才有了後來的下場。
但認真讀過《白鹿原》原著,妳就會知道,雖然鹿子霖失了風水寶地,但他的兩個兒子,可都是非常有出息的。
大兒子鹿兆鵬是中***陜西省省委委員,省農協部部長,是個非常優秀的領導人物,二兒子鹿兆海生前官至國民軍十七師團長。
而白嘉軒的三個兒子,除了大兒子白孝文當上滋水縣的縣長外,二兒子孝武和三兒子孝義壹直都是“耕讀傳家”的農民。
從白鹿兩家後人的身上,我們不難看出,風水對壹個家庭沒有實質性的影響。
陳忠實先生在文章裏提及風水的事,是因為,作為壹部歷史題材濃厚的文學巨著,要敘述清楚裏面那些龐大的歷史事件,有時候不免會要涉及壹些宿命的東西。
陳忠實也只是在原著的開始和結尾提到過風水,原著的結尾他是這樣寫的:
陳先生只是用了 “也許” 倆字,他最後提到風水,是為了呼應文章的開頭部分。可見,對於鹿子霖的瘋和死他並沒有認為是風水問題。
鹿子霖最後的下場,無關風水,都是由他的品性和德行決定的。
因為壹個人的品行就是他的風水。
鹿子霖的陰險狡詐,赤裸裸地表現在他的爭名奪利上。
在白鹿村,族長之位壹直是白鹿兩家的權利之爭。
為了從白嘉軒手裏掙得族長之位,鹿子霖下了不少功夫,怎奈陰險狡詐的他,和忠厚仁義的白嘉軒比,總是處於下風。
無力掙得族長之位,鹿子霖便想出壹個陰險的下策,用田小娥制造壹樁花案,把白家父子搞臭,讓他們在白鹿村擡不起頭來。
他知道白嘉軒是個把臉面和名聲看得比命還大的人,如果能把他的兒子拉下水,那簡直比土匪砸斷他的腰還厲害。
白嘉軒能挨得起土匪攔腰壹擊,但絕對招架不住兒子敗壞門風帶來的打擊。
他唆使因偷情被白嘉軒懲罰過的田小娥說: “妳得想法子把他那個大公子的褲子抹下來,那樣嘛,就等於妳尿到族長的臉上了”。
在他的精心設計裏,田小娥把白鹿村最規矩正經的男人,未來的族長繼承人白孝文壹步步拉下了神壇。
讓他不僅名聲掃地,失去族長繼承人的身份,還踢騰光了房子地,活活餓死了自己的婆娘,最後淪落到沿街討飯的境地。
鹿子霖用陰險狡詐的手段,不僅讓白孝文掉入墮落的深淵,也讓白嘉軒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白嘉軒從冷先生那裏得知兒子和田小娥的醜事後,痛苦不堪地來到田小娥的窯洞想壹探究竟,當聽到裏面傳出的陣陣狎昵聲後,他壹瞬間感到走到了生命的末日,咣當壹聲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看著東家差點被兒子氣死,長工鹿三掄開胳膊抽了少東家白孝文兩巴掌:“羞了先人了......這就叫羞了先人了”。
鹿子霖的這壹陰險做法,不僅打擊報復了白嘉軒父子,還間接把田小娥送上了絕路。
親眼目睹了白孝文的墮落後,鹿三對兒子黑娃拾掇回來的“爛貨”田小娥更加痛恨。
在他眼裏,造成黑娃和孝文墮落的直接誘因就是女色,而且是同壹個女人,這個女人給他和他尊敬的白嘉軒兩個家庭帶來的災難不堪回味。
於是,在壹個漆黑的夜晚,鹿三闖進田小娥的窯洞,用梭鏢捅死了自己的兒媳。
鹿子霖的這些陰險狡詐行為,為他後來的不堪下場種下了惡果。
種其因者,必食其果,壹個人曾經做過的惡,總有壹天會報應到他自己的身上。
“見了女人就拔不動腿”,是白鹿原人對鹿子霖的評價。
那群湊在壹起能坐三四席的幹兒子,更是鹿子霖風流成性的最好證明。
壹肚子男盜女娼的鹿子霖,只要看到白鹿原上稍微有點姿色的女人,他都想法劃拉到手。
黑娃因為鬧農協成了縣上通緝的要犯後,為了救他,田小娥硬著頭皮,走進鹿子霖任職的白鹿倉第壹保障所。
求他看在同宗同族又是近門的份上,去縣上求求情饒黑娃壹命。
看著眼前這個楚楚可憐,活色生香的小媳婦,鹿子霖心中生出無限幻想。
從看見田小娥第壹眼起,他便垂涎三尺,現在這個自己眼饞了很久的獵物,活生生地跪在自己面前,他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機會。
他擺出壹副仁厚長者的姿態對田小娥說:“好了,我立馬去找田總鄉約,妳回吧,放心等我的回話”。
第三天夜裏,鹿子霖便敲響了田小娥窯洞的門,當田小娥心急地問他事情辦得咋樣了時,他壓低聲音神秘地說:“這話太要緊了,隨便說不保險,得睡下說......”。
風流成性的鹿子霖趁火打劫,把田小娥由獵物變成了玩物。
好色成性的鹿子霖,不僅長久地占有了田小娥,還趁自己的婆娘去廟裏燒香守夜時,酒後失德冒犯了自己的兒媳冷秋月,讓常年在鹿家受活寡的冷秋月,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色的鹿子霖,有個毛病,他總愛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後半夜回家。
壹天夜裏,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回家時,腳被門坎絆了壹下,跌倒在地壹時沒爬起來。
這天夜裏,他的婆娘去廟裏燒香沒回來,兒媳冷秋月只好拉起他要把他扶進屋裏。
這時已經喝得分不清東西南北的鹿子霖,把胳膊搭到了兒媳肩上,趁勢抱住她,兩支大手在她胸前騷動起來。
兒媳驚叫壹聲後,猛力掙脫開來,奔進自己屋裏關上房門。
第二天早飯間,鹿子霖從兒媳端來的粥碗裏,攪出壹撮餵牲口的麥草。
他瞬間明白,自己昨晚做下丟臉事了。
老奸巨猾的他,面對兒媳和那撮麥草,沒有表現出任何慌張不安,他像沒事似的喝光了碗裏的粥,把那撮麥草留給了兒媳處理,也把災難留給了兒媳。
麥草事件,讓兒媳冷秋月陷入壹種無法言說的痛苦裏,她的腦子裏日夜不停地上演扶著阿公的情景。
阿公的那些醉話,阿公那雙騷動不安的大手,讓她即覺得害羞,又忍不住渴盼。
她十分清楚這些都是罪惡,但又無力抗拒這些誘惑。
在阿婆又壹次去廟裏燒香守夜時,她試探並暗示了鹿子霖,可鹿子霖卻因為那撮麥草的障礙,缺德的報復了她。
因為羞愧難當,冷秋月覺得再也沒臉見人,在無法訴說的痛苦裏,她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瘋子,最後難看得死在炕上。
俗話說:“萬惡淫為首”,過度地放縱自己的欲望,是壹切惡的開始。
壹個人,壹旦播下邪惡的種子,就會收獲相應的果報。
鹿子霖瘋了後,常常壹絲不掛滿街亂跑,跟他的好色和風流成性有直接關系,因為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
鹿子霖是個徹底的利己主義者,自私虛偽是他身上最大的標簽。
為了自己的面子,他把兒子鹿兆鵬和冷先生的女兒冷秋月捆綁在壹起,讓兩個毫無感情的男女各自痛苦地活著。
他明明知道兒子從來沒把冷秋月當作自己的妻子,可他還是今天壹句:“嘿呀,兆鵬到上海去了”,明天壹句:“兆鵬天天忙得受不了”,不停地用謊言糊弄兒媳,糊弄親家。
他用自私和謊言拴住了兒媳冷秋月的身,堵住了親家冷先生的嘴。讓兒媳天天活在渺茫的希望裏,過著寡婦壹樣的生活,讓冷先生無法輕易說出埋怨的話來。
鹿子霖的自私,在兒子鹿兆鵬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冷先生得知鹿兆鵬因組織饑民鬧事將要被殺頭時,問鹿子霖怎麽辦,這時,鹿子霖不僅拿不出主意,還氣憤地說:“活該,死得!把這孽子拗種處治了,我到好說話好活人了”。
他很堅決地表示他不想救自己的兒子,並且還勸準備傾家蕩產救女婿的冷先生說:“妳救也是白救......他鹿兆鵬龜孫這回完了,妳甭勞神了,白勞神又折財......”。
在鹿子霖心裏,壹家人好端端的日子全壞在兒子這個龜孫身上,把他處治了,倉裏縣裏就不會再疑心他通***的事了,再說,他也不想在兒子身上花費錢財。
為了保全自己,他對抓走兒子的田福賢表白說:鹿兆鵬被捕乃至被殺他都閉眼不理。
在冷先生豁出全部家底救回他的兒子後,他不但沒好好善待兒媳冷秋月,還酒後失德冒犯了她,讓她活在萬劫不復的深淵裏。
自私的人身上往往都伴隨著虛偽。
白孝文被鹿子霖設計拉下水後,為了和田小娥享受抽大煙的快活,把房子地都便宜賣給了鹿子霖,無路可走之下,只好踏上討飯的路。
他到白鹿倉搶舍飯時,鹿子霖發現他後,把他拉進了白鹿倉臨時組成的賑濟會辦公室。這裏坐滿了包括白孝文姑父朱先生在內的白鹿原上流社會成員。
大家瞅著衣衫襤褸,頭發裏結著土屑草渣,眼角積結著黃蠟眼屎,挽著褲腳的小腿上流著膿血的白孝文,都感到觸目驚心。
大家都想不到,德高望重的白家門樓裏,竟然走出這樣壹個令人痛心的不肖子。
在大家的惋惜和諷刺聲中,鹿子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但他畢竟是個靈活機變的人,他知道,自己便宜買白孝文地和房的事,在座的人無人不曉,他後悔不該把白孝文拉到這裏來。
原本只想著把這個破落子弟推到上流社會人們面前展覽壹番,誰知卻讓自己顯得很尷尬。
為了消除自己的尷尬,他靈機壹動,對田福賢說:“總鄉約,妳不是說縣保安大隊要擴編嗎?......讓孝文去多好!咱瞅嘉軒兄的臉面,不能看著孝文到這兒來搶舍飯呀......”。
鹿子霖用他的陰險把白孝文算計成壹個敗家子後,又用他的虛偽把白孝文推向了仕途,也給自己掘好了墳墓。
飽讀詩書,得到過父親白嘉軒精心調教的白孝文,是個天生的政治家,通過保安大隊這塊跳板,他壹路青雲直上,直到當上滋水縣的縣長。
他當上縣長後,要把設計過他的鹿子霖當成反革命分子鎮壓時,膽小怕事的鹿子霖沒等被槍決,就嚇得拉尿在褲襠裏,成了壹個瘋子。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是萬古不變的自然規律。
世間最大的風水是人心,最好的風水是善良,如果鹿子霖能認識到這點,也許他就不會做下那麽多惡事。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在罪惡中遊泳的人,必將在悲哀中沈沒。
鹿子霖在人生的最後時刻成了瘋子,悲慘難看地死去,與風水沒有任何關系。
壹個人最好的風水是自己,如果不能與人為善,光明磊落的做人,即使有再多的幹兒子,也只能成為人們嘴裏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