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興 在 2008-8-27 下午9:08 發表於 文章
2008年7月,王蒙先生的紅樓研究專著《不奴隸,毋寧死》由北京十月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該書因其書名、主題、觀點的"驚世駭俗","令人為之壹震","讓人目瞪口呆","聞之如五雷轟頂",已經引起紅學界和文學界的密切關註,並受到幾位專家學者的嚴肅批評。
壹個曾經輝煌過、獲得過崇高榮譽和地位的著名作家,不是把自己的全部精力和畢生追求放在自己專業的駕輕就熟的小說創作上,而是趕時髦、湊熱鬧,硬是擠進紅學界,欲與紅學家試比高。壹個自稱研究社會、人生和文學的大作家、大文學家,卻對《紅樓夢》中的社會、人生、文學等問題做出了令讀者咋舌的闡釋!壹個曾經深受讀者崇拜、被讀者視為偶像和楷模的文學巨人,如今卻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開始變得暗淡無光。他的兩部紅學專著《說不盡的話題——奇書紅樓夢》和《不奴隸,毋寧死》的書名、主題和主要觀點都存在嚴重的原則性錯誤。這是紅學史和文學史上的壹大奇觀!我姑且稱之為"王蒙現象",因為它不只發生在王蒙先生壹人身上,而且發生在劉心武先生和其他著名的和不著名的作家、文學家身上,具有壹定的普遍性。這就為我們提出壹個非常嚴峻的問題:著名作家、文學家從西方文學理論出發,從社會、人生、文學的視角來解讀《紅樓夢》,為什麽會出現如此多的常識性錯誤?應該怎樣合理解釋這種現象?
我建議"紅樓藝苑"網站開辟壹個專欄,動員網友們積極參加討論,找出問題的結癥之所在。這個問題不解決,就談不上紅學的普及和提高。有人說劉心武先生"誤導"讀者,難道王蒙先生沒有"誤導"讀者?難道壹切錯誤的和存在嚴重錯誤的紅學研究成果,只要出了書、上了雜誌、上了講壇、上了網站的不都在"誤導"讀者嗎?所以說,不解決 "王蒙現象"的問題,"誤導"讀者的情況就將會壹直繼續下去!我們不禁要問:誰來"正導"讀者?
那麽,"王蒙現象"到底給了我們哪些啟示呢?
1、《石頭記》不是壹部普通的風花雪月般的言情小說,而是壹部超凡脫俗的獨具特征的嚴肅的社會政治歷史小說。試圖用通俗的方法來解讀《石頭記》,最終必然走向庸俗。不從《石頭記》的客觀實際出發去解讀它的嚴肅的深刻的社會政治歷史的豐富內涵,而是為了屈就讀者的閱讀能力,從壹般讀者的欣賞角度和商業的角度來解讀《石頭記》,必然走向功利主義和唯心主義。《石頭記》是"陽春白雪",紅學研究不能降格為"下裏巴人"。也不能低估讀者的欣賞水平和理解能力。借口照顧讀者的欣賞趣味而刻意采取的"通俗易懂、俏皮活潑"的語言形式,往往會弄巧成拙,適得其反。
2、《石頭記》不是壹部本來意義上的、純粹的文學作品、小說,而是壹部利用小說的藝術形式隱寫的壹部鮮為人知的、驚心動魄的社會歷史故事。因為它的身上具有太多的與其他古今中外文學作品大不相同的特殊性,具有太多的深刻"寓意"。所以,僅僅把《石頭記》當做壹般小說來欣賞和研究是遠遠不夠的,而必須深入研究它的區別於壹般小說的那些特殊性,並從中揭示出它的區別於壹般小說的特殊本質和內涵。
2、《石頭記》是作者傾其畢生精力和全部心血創作的壹部血淚之作。對於作者和作品,我們後人應該深懷尊重和崇敬之情,而不能懷有絲毫的輕蔑和褻瀆之意。
3、紅學是壹項極其嚴肅的、崇高的、神聖的事業。紅學既是壹項追求真理的偉大事業,同時也是壹項學習繼承、發揚光大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偉大事業。任何對紅學研究采取的不嚴肅、不認真、調侃的、俏皮的、娛樂化、庸俗化的態度都應該視為不恰當的。
4、著名作家、文學家研究紅學應該註意不斷克服自身存在的不可避免的專業局限性。所有紅學研究者都應該註意不斷拓寬自己的知識面,全面提高自己的綜合素養。
5、紅學研究應該主要以曹雪芹的真本《石頭記》作為研究版本,全面研究它的包括"藝術魅力"在內的豐富內涵。這才是紅學的主流和正道。而以程高偽本《紅樓夢》作為研究版本,僅僅研究它的"藝術魅力",只是紅學的壹個支流。這種研究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和片面性。
6、紅學研究是人們的壹種重要的社會實踐活動。它需要相應的科學理論來指導。以西方文學理論和胡適的所謂"科學考證"作為指導理論和研究方法,是不恰當的。只有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論的認識論才是紅學研究的唯壹科學的指導理論和科學方法。
7、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紅學研究必須堅持黨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與時俱進"的思想路線,破除壹切思想禁錮,打破所有清規戒律,放開壹切研究領域,還紅學研究壹片自由的、民主的、開放的天空。
8、紅學研究要創新思維方式,不斷克服中國傳統思維方式和常規思維方式的弊端。常識和常規思維只能解決壹般的和普通的問題,而不能解決特殊的問題。"常識有時並不可靠"。常規思維是阻礙紅學研究事業和諧發展的思維上的最大障礙。
紅外人劉振興2008年8月19日有感於新疆伊寧市
附錄:對王蒙先生的兩篇批評文章
附壹:著名作家王蒙新解紅樓:"不奴隸,毋寧死"
2008年07月06日 00:47 來源:中國新聞網
中新社北京七月五日電 (記者 應妮)"紅樓熱"高燒不退之際,著名作家王蒙亦湊趣五日在京推出其解讀紅樓夢的新書,並以《不奴隸,毋寧死?》為書名來表達他驚世駭俗的觀點。
作為本書主題,作者概括出的這樣壹段話令人為之壹震:"《紅樓夢》裏的許多奴隸,尤其是、特別是有頭有臉的女奴,都視不再當得成賈府奴隸為奇恥大辱,都有壹種'不奴隸,毋寧死'的剛烈,這是人性的奇觀,是王蒙讀《紅》的壹個發現。"為此,王蒙不但堅持把書名定為《不奴隸,毋寧死?》,而且得意地稱為點睛之筆。
王蒙認為,《紅樓夢》屬於"人生小說",所以他的這本新著主要是從人生剖析、評價和文學創作的角度來解讀《紅樓夢》的。"我跟側重史料鉤沈的紅學家不壹樣,史料也不是我的強項,我主要從文學與人生的角度來研究《紅樓夢》。"
在他看來,《紅樓夢》是壹個特別好談的話題,可以借題發揮,可以用自己的人生經驗作補充。生老病死、富貴榮華、禍福命運,書中什麽內容都有,談論起來很方便,這也是王蒙研究《紅樓夢》的出發點。他認為,《紅樓夢》不是政治鬥爭史,不是宮闈秘聞,不是猜謎遊戲,也不是迷宮,它只是壹本人生的大書,文學的大書,值得用壹生的經驗細細品讀。
最初王蒙是應報紙約稿,談他對《紅樓夢》的壹些具體感受,內容多以談人生為主,談文學寫作為輔。後經修改、整理輯成此書。全書***分壹百九十二個章節,並均配以通俗易懂、俏皮活潑的小標題,譬如"黛玉開始很乖"、"如果妳的老板是寶二爺"、"襲人算不算特務或變節分子?"......(完)
附二:《紅樓》傲骨辨——駁王蒙所謂"不奴隸,毋寧死"
本文轉自《張曼菱評點紅樓夢》壹書。張曼菱女士是當代著名女作家,幾十年來追隨其父潛心用功於紅學。現轉貼壹二,以饗諸位紅樓書迷。
翻開剛到的《文學自由談》(2005年2期),瞥見壹篇《紅》評。
王蒙先生這篇"《紅樓夢》中的政治"不同於尋常流水文章,沒有從書中拎出來的那種"順",更不是"掉書袋"式的浮。字字新穎尋味。
看這樣的文字,才知道什麽是閱歷、什麽為"評資"。若不是親身在中國的政治中翻過跟鬥,誰能夠說出這些剔筋出骨的見地?
但其中提出了壹句口號,套在《紅樓夢》壹幹富有反抗性的女奴身上。讀來刺目,這就是所謂:"不奴隸,毋寧死"。六個字,可殺人。
古有"二桃殺三士"之說,而今以"不奴隸,毋寧死"總結《紅樓》女奴隊伍裏的反抗者,直可殺死古人,噎死今人。讀之如鯁在喉,不駁不暢。雖只六字,而通篇難書。
原話是:奴才的描寫裏頭也讓人嘆息萬分,我們都知道壹句很有名的話,叫做"不自由,毋寧死"。但是我在《紅樓夢》裏看到的卻是"不奴隸,毋寧死"。因為他對奴才的最大的懲罰,就是把他趕回去,趕出去,讓她嫂子來把她領走,配個小子打發出去。從階級的觀點上說,配個小子打發出去不很好嗎?取得了自由的身分,是不是?和自己的階級兄弟結為壹體。就說金釧吧,王夫人並沒有說金釧妳應該自殺,妳說是迫害致死吧,起碼表面上看不像迫害致死。就說了壹個趕回家去吧,她便自殺了。這就是壹個"不奴隸,毋寧死"的典範。......司棋又是壹個,......晴雯也是這樣。晴雯也沒說別的,轟出去。
所以全部引出,因為它實在是讓人目瞪口呆。我想眾多讀《紅樓夢》的人都會和我壹樣,聞之如五雷轟頂。儼然如晴雯聽到王夫人稱她"狐貍精"。
但他說到強迫女奴配婚,用了"階級兄弟"這樣的詞語,什麽"和自己的階級兄弟結為壹體"的話,就不只是在"搞笑"了,而是立場模糊到可恨。真不知道是在諷刺女奴還是諷刺王夫人。總之,看不出人性的同情,看不出他認為女奴也有感情選擇的自由權,看不出他對女奴人格的尊重。這些話是很冷酷無情的。
所謂"自由",在任何壹個時代,對任何壹個階層和個人,都不是抽象的。如果當年的右派和知青為充饑偷幾個土豆,我們不能說就是"不當賊,毋寧死"吧?
女奴們不願意嫁配給的小子,如果連這切身的壓迫和不平都不能反抗,那還談什麽為自由而戰?而她們反抗了,倒被說成是"奴隸性"。這個邏輯實在難以令人轉彎。
誰都無可非議的屈原,代表中國優秀文化,已經成為當代世界名人,愛國詩人。壹旦用這條邏輯來量比,那就是壹個"不忠君,毋寧死"的人。也是封建性加奴性。因為他也是壹個除了"當忠臣",不知道世間還有什麽事可做,不知道還有什麽更高於此的人生價值。他不能創造壹個新世界。他只能是傳統價值的堅守者和鑄造者。諸如"士可殺,不可侮",諸如"以身殉國"等。而這種價值對我們而言則是鑄成壹個民族的靈魂內容之壹。
屈原為什麽赴水?也是類於晴雯害怕被王夫人扯了出去,他怕被敵國的軍隊來滅亡楚國後,將他抓住受辱。
晴雯、金釧不甘受辱,而毋寧死,是和屈原有著同樣的耿直的生命與傲骨的。故曹雪芹在"芙蓉女兒誄"中所寫:"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將晴雯比為"長沙",即是受屈的名士賈誼。比為"羽野",即是治水的大禹之父鯀。
曹雪芹本人就是壹個傲骨嶙峋的人。他壹生到了"舉家食粥酒常賒"的地步,卻仍然是"步兵白眼向人斜"。"羹調未羨青蓮寵,苑召難忘立市羞"。曹公雖然沒有飯吃了,但是禦苑召他,他卻不去。李白比之猶嫌格調低。
將傲然、風流、清貧、自由融於壹身。壹夢唱盡末世曲。奇人奇文,塑造出特立獨行的文化個性。《紅樓夢》中,有若幹女性都具有陽剛之氣,丫環隊伍中,英雄氣概層出不窮。如晴雯、金釧、司棋、鴛鴦等等,俱是"士可殺不可侮"的類型。女奴們的抗擊,亦是雪芹之傲骨所現。
昔司馬遷承受宮刑,以罪臣之身茍活於世,是自由更少了。但他把握著著書的思想飛騰的自由。可見,"自由"也不是那麽單純的某個樣式的。自由的樣式同它本身壹樣,也自由多樣的,也是相對的,有此與彼之間的程度、層次的不同。
那麽,又為何要抹殺和否定晴雯們在大觀園中所獲得的壹點兒短暫的相對的自由呢?那就是她們活下去的理由和快樂啊。
還有,對不同的自由,人們須有選擇的自由,這才能實現真的自由。譬如那種"配階級兄弟"的自由,人家金釧晴雯不願意,妳強加於人,那叫"自由"嗎?
評論"自由"的人,首先應該有自由寬松的體諒人的胸襟,而不是以自己的自由價值觀去強逼於人。自由的本質仍是"人性"。人性都被扭曲了,生命都被摧殘了,還說什麽自由?那金釧晴雯們等於是被王夫人殺了壹遍,又被此評論再殺壹遍。何其忍心也?故我不得不呼:刀下留人!或應是:刀下留魂!因為人是早已經去了。但香魂主芙蓉,代代傳我女兒馨。
當時代的壹頁翻過去,後面的人看我們,也是壹副不自由狀。不要以為自己就比晴雯司棋們強多少,那時候的人們也要嘲笑我們為些微小利益而舉行的隆重抗爭,並不比大觀園內女奴們的抗爭高尚多少吧。但我們要莊嚴地告訴他們:小的們,若沒有前輩的點滴之爭,哪有妳們今天的大塊自由?
我還以為,向青年學生們介紹名著,要負責。所謂"不奴隸,毋寧死"這樣的觀點很不成熟,有損於名著的價值。青年學子首要接觸的應該是正面的被歷史驗證的東西。此壹家之言,拿到"紅學"討論的專家會上去放,比較合適。
呈友人:
晴雯受誣,豈能緘口?
抱病扶筆,狀如補裘。
壹文既成,雙目如刺。
淚下不已,辨為千古。
昔吳宓教授在昆明街頭看見有飯館以"瀟湘館"命名,特令夥計找來老板,自己掏出錢來要他改名,說是"恐怕林妹妹不高興"。愛《紅》惜文化之心如此。今人何以如此荼毒?
曼菱於病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