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旁邊的馬路上，經常飄來壹位身穿紅衣，長發披肩的靚麗淑女，耀眼的紅衣在凝翠如玉的烘托下格外醒目，柔情的雙眼就象路旁清澈透亮的河水，經常哼唱的小曲溫暖著每個行人的胸膛，低頭問好的甜蜜更讓每壹個路人心花怒放。
“什麽？！她是花癡，是瘋子……”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大驚失色，搖頭否定，但看到她那大而無神，亮而無光的眼睛就嘆氣惋惜地默默無語。
春天的大地張開每個毛孔盡情享受陽光的味道，小溪河流也在感受生命的萌動，靜靜的校園就象剛走出浴室的少女，渾身上下散發著悠閑的恬靜。突然，只見平時賢淑文靜的她披頭散發，詬頭蓬面，哈哈大笑，拍手跺腳，專門追逐漂亮的男生。
“瘋子來了，瘋子來了…”全校學生大聲吼叫，紛紛逃避。
“可惜了，太可惜了。”躲在教室的老師紛紛議論。“多好的壹位女孩，既聰明又好學，是上大學的好苗子，硬讓戀愛給毀了。”
“是啊是啊，誰是不是呢，都是早戀惹的禍。”
“也怪她的父母，好好說不行啊，硬要活活拆開，適得其反。”
“也不能怨她的父母，人心同然，誰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成龍成鳳，只怪孩子人小不懂事。”
“奇怪？怎麽沒吵沒鬧了？”好奇的孩子爬在窗邊，看到發泄後的她靜靜坐在地下，幾個膽大的老師走到身旁，還聽到她靜靜地唱《月亮代表我的心》。三五個沒有上學的孩子圍在她的身邊，笑嘻嘻的逗這個瘋子，“拉手手，親嘴嘴，拉手手，親嘴嘴…”而傻傻的她還望著眾人癡癡地笑。
幾天後，傻傻的她在小小的街道作了壹件震世駭俗的事。那天，農行的幾個少男少女在屋內打牌嘻戲，忽然聽到文明有禮的敲門聲，打開房門，看到傻傻的她站在門前癡癡傻笑，不知所雲的主人正要關門，拙笨的她卻靈巧地擠進屋內繼續傻笑，眾人壹哄而散，漂亮英俊的男主人被她堵在房內。好奇的人爬在窗前，只見瘋子身體靠門，傻傻看著不知所措的瀟灑的男主人，眼中漸漸露出柔柔的情意，臉上洋溢著迷人的笑容，慢慢脫下自己的衣服，赤身裸體地站在羞得發窘的男人面前。壹個好心人跑去告訴她的父親，老淚縱橫的老人越過窗戶，用窗單裹住女兒，扛在肩上，傷心欲絕地說：“丟人現眼，丟人現眼啊…”
夏天就象多變的女人，神秘莫測，讓人捉摸不透。瓢潑大雨下了壹天壹夜，河水暴漲。混混沌沌的她好像清醒許多，不知是為了解脫自己，還是減輕父母的痛苦。她靜靜地走到河邊，輕輕脫掉鞋，理順自己的亂發，面帶微笑慢慢走向河中央。坐在屋內看著自己的女兒走向生命的盡頭，老人震驚地張大嘴巴，壹米，二米…心軟的母親惶恐地站起準備挽救女兒，父親卻無奈地搖搖頭，按著即將起身的妻子，喃喃自語地說：“讓她去吧，讓她去吧…”慌張的母親看到河水淹沒孩子的脖項，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傷痛，瘋壹樣地跑到河中，嚎啕大哭“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老天這樣懲罰我，把所有的災難都降到我頭上吧。”
為了解除女兒無法傾訴的麻木，為了解除自己清醒的痛苦，夫婦倆人作了壹桌豐盛的飯菜，想永遠離開這毫不留戀的塵世。說來奇怪，那天的女兒竟然招呼自己吃飯挑菜，看到傻女瞬間的清醒，母親奪下女兒手中的饅頭，抱頭痛哭“怎麽說她也是我身上掉下的壹塊肉啊”
天還是那麽善良，地也還是如此仁厚，在青山綠水環繞的馬路上，經常飄來壹位身穿紅衣，長發披肩的傻女，只見她時爾在路上裸奔，時爾裸體躺在別人的床上傻傻癡笑。
二、
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背著媽媽做的書包，來到渴望已久，往返三十余裏的百溪中學，我靜靜地摸著泥墻青瓦的教室，流下了欣喜的淚水。我知道上學的機會來之不易，為了說服父母打消讓我幹活養家的念頭還請來爺爺奶奶，還答應每周上山砍柴解決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剛走進教室我就暗暗發誓：壹定要學得人模人樣，讓父母高興，讓老師高興，也讓同學尊重。誰知走進教室的第壹天就發生了壹件讓我狼狽不堪，至今還忍俊不禁的笑話。
第二天的第壹節課，帶著眼鏡的張老師滿面春風地走上講臺讓大家自我介紹，聽著同學流暢優美的發言，我用羨慕的眼光構思自己的腹稿。慢慢地等待，著急的企盼，渴望大家認可的我站在那裏，手心發汗，兩腿打顫“我叫王黑狗，家住白雲深處，生於1968年7月21…24日，不是24是21…”我還在想到底是21還是24，教室已象煮沸的粥。
“黑狗黑狗，多好聽的名子”
“還有不知道自己生日的人”
“別吵了，別吵了…”笑得彎下腰，用手捂著嘴巴的張老師大聲吆喝。
這有什麽可笑的，家鄉的小夥伴們都叫阿貓阿狗，媽媽就是記不清我到底是21還是24，只說我出生在玉米成熟的時候，就是現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難為情的我屁股剛坐在凳子上，板凳壹翹，我又壹跤摔倒在地，狼狽的模樣引來了更加放肆的笑聲。原來捧腹大笑的同桌笑得蹲在地上，還不斷用手擦拭高興的淚水。
“靜靜，靜壹靜”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張老師快速讓教室安靜下來，平緩柔和地說：“這個名子確實不好，我給妳起個名子，就叫建國，建設偉大的祖國嘛”
我在暗暗感激老師的同時恨恨地盯著讓我難堪的同桌，但看到她靈小俊俏的模樣，心中的怨恨壹掃而空。只見她紮著高高翹起的兩個羊角辮，穿著家鄉人只聽過沒見過的的確良衣服，白中泛紅的臉蛋還留著揮之不去的笑容。
壹天，早早來到教室的我發現被我更早的她坐在凳子上，手拿小鏡自我欣賞，我故意碰響課桌，掏出早已藏好的粉筆，在課桌上劃了粗粗的三八線，碰碰她的胳膊，大聲地說：“不準越過這道線。”
“妳希罕我還不希罕呢，哼，窮小子！”她放下鏡子，滿臉的鄙視和不屑。
“妳說誰是窮小子？”看到她仰起笑容的臉龐，我放下緊握的拳頭。
“打啊打啊，妳打啊…”她故意靠近我，露出狡猾的笑容“我量妳不敢”她還特意裝出壹副忿忿不平的模樣。
“ 好男不跟女鬥。”我默默地坐下，悄悄地看書。
“好吃好吃真好吃。”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見她掏出花花綠綠的水果糖數來數去，還把香脆可口的餅幹放在課桌上，也用同樣的眼光觀察我的反應。我竭力強忍流著的口水，繼續裝出專註讀書的樣子，但我已被那巨大的誘惑勾去了魂，壹個字也看不下去，要知道我是吃了幾個土豆到教室讀書的啊。她見這招不靈，又拿出壹本厚厚的書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 什麽書，讓我看看。”那時根本無書可看，幾本少得可憐的課本已看得滾瓜爛熟。
“給，吃糖”我們邊看書邊吃自己從來沒有吃過的餅幹。
從此我有了看不完的書，每天晚上在露燈下感受英雄的故事和人間的真愛，曾經創下壹晚看完《林海雪原》和《烈火金鋼》的記錄。我知道了梁祝十八裏相送的愛情，知道了西湖的斷橋和阿詩瑪與劉三姐，還知道了孫悟空上天入地的護師取經。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每周回家，我特意跑到山上，采摘許多野果拿到學校，看到她甜蜜地微笑，感到自己成了真正的男子漢。每次值日的時候，更是我大顯身手的機會，擦黑板，抱作業，掃地都是壹人獨攬，她則托起下巴靜靜地看我忙來忙去，露出贊賞和鼓勵的眼神。盡管我們在同學面前從不說話，私下卻總有永遠也說不完的話。
“ 妳說，姬發知道肉丸是兒子的肉做的，還怎麽吃得下去。”壹天放學後，教室無人，她捧著《封神榜》悄悄地問我。
“那是智慧，是計策，不吃，紂王怎麽相信他的忠誠，肯定不會讓他回國。”
“我不敢，想想就惡心”她搖搖頭，繼續說：“那白兔引路是怎麽回事啊？”壹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那是孝心感動了蒼天，老天讓兒子來幫助父親。”我不禁想到了自己歷盡苦難的父母，“妳說，人能象雷震子那樣張出翅膀嗎？”
“怎麽會呢？書中的東西不能信。”
“人會張出翅膀的，數理化就是我們的翅膀啊，學好它，我們不是能飛得更高，飛得更快，也會飛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是啊，人要用翅膀該多好啊，可以飛到妳想去的地方，但那要流很多血，吃很多苦，”她非常傷感，“妳能飛我不行，我的學習這樣差。”
“不怕，***同努力，我們壹定能張出自己的翅膀，想到那就到那。”
她輕輕地靠在我的肩上，我的心癢癢的，酥酥的，慢慢地給她講姜太公坐在古廟屋頂上的來歷，旁若無人地享受春天的溫暖。
壹個放飛風箏，放飛希望的春天，我們來到綠水環繞的小河旁，坐在潔靜如洗的石頭上，悄悄地看水中的遊魚和順流而下的桃花，誰也不想破壞這靜謐的享受。不知過了多久，她低著頭慢慢地問：“今年考不上妳準備怎麽辦？”
“我家沒勞力，回家種地啊，還能怎麽辦？”想到自己的未來，我感到非常傷感“其實，我想賣臺補鞋機，邊掙錢邊復習。”
“妳肯定能考上，老師說妳是最有希望的，真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啊”
“我們學校幾年就沒有考上的”我看著遠方的綠山，羨慕地說：“還是妳好，父親是糧站主任，說什麽也能給妳安排壹個工作，真是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
“我們要能壹起考上該多好啊。”
她忘情地靠在我身上，我也摟著她的細腰，不經間，那不安分的手觸到了那對堅挺的乳房，微微顫抖的雙乳，急促的喘息，潮紅的雙頰，讓我心中有壹種莫明的沖動。
好事多磨，誰知學校知道了我們的秘密，為了殺雞給猴看，校長不但讓我們在全校大會上檢討，還把警告處分的布告貼在大街上，難以擡頭的我們曾想就此分開，但又無法排除自己的思念，也曾雙雙出逃，又沒逃出父母的控制，也曾跳河殉情，可惜河水太小。最後，她轉學到了外地，我因優異的成績留在學校準備參加高考。
三、
坐在回家的列車上，無心欣賞窗外的美景，無心留意車內眾人的海侃神聊，我默默的盯著眼前的茶杯，靜靜地聽列車行進的聲音。近了，近了，家鄉越近，思念越重，憂愁更重，我郁悒地點燃煙，看著裊裊上升的煙霧，聽著深情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塵封已久的記憶又慢慢飄到眼前。
走出大山的我因優異的成績考上外地的師範院校，脫掉農皮的喜悅沒有帶走女友發瘋的哀傷。我想忘記她，但始終忘不了她給予的饅頭和糖果，我想忘記漸漸模糊的身影，但無法忘記那些英雄故事和梁祝的十八裏相送與墳前化蝶的感動，我想忘記已成花癡的瘋子，但無法忘記那呵到心裏的香氣。偶然的幾次放縱，和別人做愛時，看到的是揮之不去的面容，聽到的是魂牽夢繞的聲音，即使走在繁華的鬧市，看到散發女人氣息的背影，也會想到二十多年前那刻骨銘心的溫暖乳房。我忘我地讀書，專讀和學業無關的醫學專著，節假休息日，跑遍了全市的大小醫院，和專家交流治療精神病的經驗。偶然的壹天，我看到醫學雜誌上壹位美國專家 “環境再現”的治療方法，做了壹個大膽的決定，回到家鄉，用真情贖罪，用誠心感動上蒼。
走下列車，我伸伸懶腰，盡情呼吸熟悉的空氣，忘我地瀏覽如玉的青山，還勇敢地接受鄉親們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我是故鄉考上大學的第壹人，也是給家鄉帶來最大傷害的第壹人。放下行李，我不飯不茶不板凳，既沒有召見好友，也沒有向家人問好，就跑到多次夢見的小屋前。
嗨嗨嗨，嘻嘻…，還沒跨進小屋，就看到傻傻癡笑，滿臉汙垢的她，我無語凝噎，真正體會到李清照“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感覺。征得老人同意我端來壹盆熱水輕輕地擦洗多日未洗的臉，柔柔理順那散亂的黑發，還拿出和以前壹樣香的化妝品，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文靜得和壹前壹樣。
從此以後，我挽著她的手臂，放著她最喜歡聽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與濃濃柔情的《我的同桌》，走遍了以前去過的每壹個地方。
壹天黃昏，我挽著她的手臂又來到那充滿深深愛意的小河旁，靜靜地坐在那光滑如洗的石頭上，給她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保爾，給她講《復活》中的喀秋莎。
“蛇，蛇，我怕我怕。”她緊緊地抱著我，把頭貼在我砰砰亂跳的胸躺上，就象許多年前遇到蛇壹樣。
“在哪裏，在哪裏…”我猛地把她推向身後，說出了許多年前的話，做的還是二十年前同樣的動作。不想用力太猛，她跌到在身邊的巨石上，就在我拉她的瞬間，就在那讓人激動的瞬間，壹個偉大的奇跡誕生了。只見她慢慢睜開雙眼，揉揉後腦勺，不斷轉動的眼珠慢慢露出清澈的亮光。
“我怎麽會在這裏，我怎麽會在這裏…”她迷惑不解地扭扭很久不曾轉動的脖子，講出了發瘋後的第壹句完整的話。
我忘乎所以地摟緊了她，倆張久已渴望的嘴唇碰到了壹起，不斷轉動自己的舌尖，好像要品嘗窖藏多年的愛情，好像要挽回幾十年的損失…，我也第壹次感到夕陽原來也這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