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想要知道唐高宗對武則天究竟有多“言聽計從”,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看看武則天究竟都讓唐高宗做了什麽。
首當其沖便是廢後未遂壹事。
但凡是對這段歷史稍有了解的人就會知道,這場廢後風波的導火索便是麟德元年宦官王伏勝的告密,稱武則天大行厭勝之事,然後宰相上官儀借機向高宗提出了廢後壹事。然而細心壹點的人就能發現,掀起這場風波的上官儀和王伏勝有著壹段相同的履歷:此二人皆曾是高宗長子、廢太子李忠的幕僚。李忠封陳王的時候,上官儀任陳王府咨議,王伏勝為陳王府內侍。
而縱觀歷朝歷代的宮廷事件便能知道——壹旦皇後被廢,那麽她所出的太子的地位也就隨之不保。所以武後若是被廢,那麽她親生的太子李弘以及其余三子將會面臨何種境況已是不言而喻。上官儀身為宰相,又豈會不知此理?然而在這緊要關頭,上官儀不僅不力勸高宗以保太子,反而如此積極主動地提議廢後;而王伏勝告發皇後,其用意又是何在?這種種舉動不得不令人疑竇叢生,所以緊接著許敬宗向高宗舉報說上官儀、王伏勝暗中勾結廢太子李忠圖謀不軌,也是情理中的事了。
唐高宗的廢後未遂壹事看似是以武則天的大獲全勝為告終——因為上官儀被誅,武則天也贏得了“垂簾聽政”的機會,甚至與高宗並稱為了“二聖”。然而這“二聖”的稱呼並非前無古人之舉,隋朝的獨孤後就因為經常與隋文帝談論政事,“往往意合,宮中稱為二聖”。且再仔細看壹看隨後上任的宰相名單,就可以知道武則天的這場“勝利”以及所謂的大權在握,不過是笑話壹則。
乾封元年劉仁軌拜相,緊接著戴至德、張文瓘、郝處俊等人相繼拜相,上元中來恒、薛元超、李義琰也拜相了。這幾位宰相除了戴至德、張文瓘與武後並無甚恩怨情仇外,其余幾位可都是與武則天結過不小的梁子的。
比如劉仁軌,高宗壹朝的重要人物,入則為相出則為將,既是唐高宗的肱骨大臣也同樣是軍事方面的代表人物,只可惜與武則天的愛將之壹李義府是死對頭。
比如郝處俊與李義琰,這二人在唐高宗因為風疾想要遜位於武後的時候是壹唱壹和,三言兩語便讓高宗打消了這個念頭。
處俊對曰:“嘗聞禮經雲:‘天子理陽道,後理陰德。’則帝之與後,猶日之與月,陽之與陰,各有所主守也。陛下今欲違反此道,臣恐上則謫見於天,下則取怪於人。昔魏文帝著令,身崩後尚不許皇後臨朝,今陛下奈何遂欲躬自傳位於天後?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二聖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誠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後族。伏乞特垂詳納。”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經旨,足可依憑,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帝曰:“是。”遂止。(《舊唐書·列傳第三十四》)
又比如來恒,其弟便是著名的反武派前宰相來濟;再比如薛元超,其父薛收乃是唐太宗的十八學士之壹,姑姑薛婕妤則是唐高祖嬪妃。薛婕妤因為“妙通經史,兼善文才”,高宗年幼的時候曾“從其受學”,對其“禮敬甚重”。薛元超本人尚和靜縣主,壹家人可謂是與李唐皇族關系密切非常。
更不用說軍事上的諸位大將了。劉仁軌自是不用再提,裴行儉也是著名的反武派人士之壹,還有王方翼,人家可是被武後取而代之的王皇後的族兄,薛仁貴更是唐高宗壹手提拔上來的,還有程務挺、李孝逸等等這些盡與武則天不是壹條心的。而武則天的另兩位愛將袁公瑜與崔義玄,倒是在軍事上還算有點本事,只可惜是被唐高宗流放的流放,貶的貶。
即便是武則天後來絞盡腦汁上書的建言十二事,唐高宗的反應也不過是“皆下詔略施行之”——好不容易搞出來的政令不僅要通過唐高宗的同意才能施行,而且還只是“略施行之”,可見武則天的意見對於唐高宗來說根本就是無足輕重。
事實上,與臆想中的唐高宗對武則天言聽計從的場景截然相反,史書中處處可見的是武則天在壹心討好著唐高宗,小心揣摩著唐高宗的心思。
知道唐高宗壹心想將母親長孫皇後的親蠶禮發揚光大,所以與王皇後從不舉行親蠶禮截然不同,武則天的親蠶次數堪稱是有唐壹代之最。知道高宗提倡節儉,所以武則天主動將皇後裙子上的十三個褶子改成了七個。知道高宗不會任外戚坐大,所以武則天身為昭儀的時候就特意寫過壹篇《內訓》,當了皇後之後更是制出壹部《外戚誡》,還“以身作則”,並“以身作則”,唐高宗活著的時候,武家人在朝堂上不見蹤影,直到唐高宗駕崩,武則天這才有機會將武家的人壹個個全部安插在朝廷的要職上。
我們甚至還可以在高宗壹朝的重臣花名冊中扒拉壹下,瞅瞅朝中究竟有哪位宰相是武則天欽點的,又或者有哪位大將是武則天任命的,借機欣賞壹下唐高宗對武則天究竟是怎樣壹種“言聽計從”的法子,順便再觀摩壹下武則天又是如何生殺予奪大權在握的。
只是可惜的很,翻遍史書看到的卻是當年力挺武則天登上後位的那些人,除了許敬宗外沒壹個落著了好下場,倒是那些屢屢被武則天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備受唐高宗的青睞。
例如,武則天當年恨王皇後與蕭淑妃恨得非得將這二人壹壹弄死才算完,死後對其子女家族的種種羞辱更是不用多提,唯獨拿王皇後的族兄王方翼沒有辦法。是武則天寬宏大量嗎?史書中可是明載了她對王方翼“欲因罪除之,未得也”的經過。然而,當王方翼在高宗壹朝青雲直上官運亨通的時候,“生殺予奪”的武則天除了眼睜睜地看著,還能做什麽?
又如,長孫無忌對武則天立後壹事多有阻撓,武則天對此也暗恨在心。雖然長孫無忌最後失勢了,然而事隔不到四年的時間,長孫無忌的嫡孫長孫延便回京做了壹名正五品上的官員。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就在武則天稱“天後”不到壹個月的時間裏,唐高宗便下詔追復了長孫無忌的官爵,將之陪葬昭陵,又命其曾孫長孫翼襲爵趙國公。而此時“把持朝政”的武則天又在哪呢?
再如,扶持武則天登上後位有功的李義府、袁公瑜、崔義玄等人被唐高宗流放的流放,貶的貶的時候,“大權在握”的武則天又做了些什麽呢?為何只能等到唐高宗駕崩後,才想起來這些人“在永徽中有翊贊之功”,這才大肆追封壹番?
想來武則天若是真的對唐高宗有那麽大影響力的話,真的是生殺予奪大權在握的話,那麽想必處理掉王方翼、長孫延這些人絕對不在話下,而將李義府、袁公瑜等人好好提拔提拔更是舉手之勞。然而縱觀史書,唐高宗發話的時候偏偏看不到武則天的身影,唯有等到高宗不在了,武則天才敢出面收拾這些曾經恨之入骨之人,追封當初於自己有恩之人。
至於唐高宗活著的時候,武則天究竟能對軍國大政了解多少,又有多少置喙的權利,實際上通過她當政後的種種政策便能略知壹二了。
唐高宗駕崩後,武則天為了獨攬大權采取了“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將泰半精力都放在了鏟除異己上,致力於平息徐敬業、瑯琊王李沖等人的內亂。而面對邊境上的突厥叛亂,武則天則奉行了消極放任的應對之策,除非突厥南犯到極有可能威脅自己統治地位的時候,武則天才會派將抵禦。
如果只是清除異己也就罷了,只可惜偏偏武則天自己又沒有那份軍事才華,只知道將高宗留下來的那些高級軍事將領,程務挺、王方翼、黑齒常之、李孝逸、張虔勖、泉獻誠等人殺光,流放光,卻不知道怎麽才能打勝仗。而武則天親自任命的那些將領,也都是些無軍事指揮才能的平庸之輩,或是不懂兵事的諸武子弟,如武重規、武攸宜、武三思、武懿宗等;或是其嬖臣,如薛懷義等;或是被認為可靠的文臣,如魏元忠、狄仁傑、韋待價等;即便是真正的武職將官,也是臨陣怯懦者如淳於處平。
再加上缺乏長遠有效的戰略構想和軍事部署,這便導致了武周時代動輒可見上十萬的軍隊,在壹群庸將的指揮下淪為無數炮灰。武則天也因此壹度企圖以物資、金帛、和親換取茍安,然而由於並未認清突厥的真正意圖,武則天派自己的侄子淮陽王武延秀前往突厥迎親時,反被默啜借口武延秀並非李唐皇族子弟而拒婚——好不容易推出的壹個和親政策,居然被羞辱不說,最後還能淪為突厥出兵的借口。武則天的“軍事才能”,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所以武周時期的版圖硬生生是比唐太宗唐高宗時期縮水了近五分之壹,而武周時期的邊境也堪稱是安史之亂前最爛。可見唐高宗在世的時候,武則天根本就不曾接觸到真正核心的軍國大事——不然在長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武則天的軍事水平又怎會如此的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