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母親的故事(上)
在我國古代文學史中,父子兄弟三人齊名於世者可謂是鳳毛麟角。東漢末年有“三曹”(曹操、曹丕、曹植),而宋代則有“三蘇”(蘇洵、蘇軾、蘇轍)。
“三蘇”之名,齊列於古文“唐宋八大家”之中.歐陽修在讀到年僅二十歲的蘇軾的文章《刑賞忠厚論》後,也不禁拍案叫絕,並說:“不意後生能達斯理也。吾老矣,當放此子出壹頭地。”正是在歐陽修的竭力推薦下,蘇氏兄弟得以同科進士及第,父親蘇洵則因為自己的文章才氣和兩個兒子的名聲而得到皇帝的賞識,並得了官。父子三人壹時名動京師。
“三蘇”的作品,風格各異.蘇洵的詩文,風格峻健,工於議論;蘇轍的作品,沈穩厚重,富有情味。尤其是蘇軾,不僅文章蓋世,詩詞書畫,無壹不精,都達到了當時代的藝術顛峰。壹曲“大江東去”,醉倒了多少詩人墨客,壹掃詞壇的縻縻之音,開創了豪放詞壹派。傳唱近千年,至今不衰。
人們在談到“三蘇”之時,卻往往忘記壹個人,壹個在“三蘇”的背後,默默地為他們操勞,給丈夫以鼓勵和支持,給兒子以精心的培育,把壹切都貢獻給了他們的女人。這個人就是蘇洵的夫人、蘇軾蘇轍兄弟的母親程氏。壹個典型的中國式的賢妻良母,我們卻連她的名字也沒有留下來。
“三蘇”是四川眉山人。蘇程二家都是眉山的望族,程家富裕,在眉山首屈壹指。而蘇家到蘇洵這壹代已漸式微,因為蘇洵的父親蘇序雖然也知書達理,但不大會管理產業,喜歡過隱居式的生活。他壹生薄於為己而厚以為人,與人交往,不論貧賤,自己的生活也十分簡樸。可是待人卻急公好義,樂善好施。據記載,蘇序曾將收獲的稻谷換成小米存放著,多達幾千石。人們感到奇怪,問他,也總是笑笑不答。不久,眉山大旱,幾乎顆粒無收。蘇序就開倉,用這些儲存的小米救濟鄉人,活人無數,自己的家道反而因之中落了。有人曾經問他,為什麽要儲粟?他說因為粟性堅耐久,故廣儲以備荒年。蘇序的這種遠見卓識和高尚的品德,對子孫後代的影響很大。在祖父的性格中,蘇軾可以說繼承了很大壹部分。
蘇序有三個兒子,蘇洵是老三。老大蘇淡,是個讀書人,身體不大好,死得比較早。老二蘇渙,在1024年蘇洵十六歲時進士及第,隨即外出為官,政聲很好。與蘇渙同時中進士的還有程家的公子程浚。蘇程二家同時接到兒子高中的消息,程家大事鋪張,而蘇序卻親自騎著個小毛驢到郊外去迎接封誥,草草地帶回家中。
三年後,蘇洵十九歲,也參加了壹次進士考試,但沒有考中。回鄉以後,就與程家的女兒成親了。這年他的妻子程氏十八歲。程氏從小聰明過人,好學明禮,不僅能持家,而且讀過不少書,婚後小兩口的感情很好。此時,蘇程兩家貧富的差異已經很大,所以能聯姻,大約與蘇渙的中進士有很大關系。
不過,這種希望很快就變成失望。蘇洵是家中的小兒子,父母大約也不怎麽管束他。所以他從小就不喜歡讀書,聰明而頑皮,好交遊和四處遊歷。正如他自己的詩中所寫的“少年喜奇跡,落拓鞍馬間”。成家以後,有所收斂,但積習難移。程氏雖憂於心,但也不好太多的指責。何況,家中父母年高,長兄體弱,二兄又為官在外,壹家人的生計也得靠蘇洵來料理。
在我國古代的壹本童蒙讀物《三字經》中有提到蘇洵的壹段話:“蘇老泉(蘇洵的號),二十七。始發憤,讀書藉。”歐陽修在《蘇明允墓誌銘》中也記載蘇洵“年二十七始大發憤,謝其所往來少年,閉戶讀書為文辭。”二十七歲,蘇洵結婚已有九年了。蘇洵所以能發憤讀書,原因當然很多,但與妻子程氏的勸導絕對是分不開的。蘇洵在《祭亡妻文》中追思這段日子,曾這樣寫道:“昔予少年,遊蕩不學。予雖不言,耿耿不樂。我知予心,憂我泯沒。”正是這種“憂我泯沒”的不斷的擔憂,促使蘇洵的思想逐步改變。
這時,蘇洵的父母親都還健在。蘇洵老母為人比較嚴厲,家裏人走路腳步重了,都要受到訓斥,因此大家都有些怕她。唯有程家來的這個媳婦,舉止得體,深得其心,愛逾有加。因為這個媳婦,雖出身巨富之家,卻能安於蘇家的比較貧寒的生活,沒有任何壹點驕倨作態,深得全家上下的喜愛。
有人曾勸過程氏,妳娘家那麽富裕,,對妳又如掌上明珠,為何甘此蔬糲的日子,不向父母親求助呢?程氏說,如果我向父母求助,當然沒有問題。但這樣壹來,別人就會笑話我丈夫沒有本事,要依靠嶽家資助,才能養家糊口,這是我絕對不願意的。我寧願過此蔬糲的生活,就是再窮再苦,我也不願向爸爸媽媽去開這個口。而且我也相信,我家相公也不會久居人下的
根據司馬光的《程夫人墓誌銘》中記載,就在蘇洵二十七歲這壹年,有壹天晚上,夫妻倆有過壹次談話。蘇洵嘆口氣說:“我自視自己的才智,現在開始好好讀書,去考個進士什麽的也不算太晚。但這壹大家的生計怎麽辦?想想真好為難。”
程氏說:“相公才智過人,如果能專心於學問,像二哥壹樣考個進士,確也不是難事。說實在的,勸妳好好讀書的話我老早就想說了,但我不想讓人說妳是因為怕老婆才發憤讀書的。從現在起,如果妳真有這個誌氣,壹家人的生計交給我來料理好了,妳盡可以放心,我決不會讓大家鋨著的。”
從此,程氏為了讓丈夫能安心讀書,真的接過了整個家庭這副生活的重擔。她賣掉了所有自己的陪嫁和東西以治生計,而且比蘇洵更能幹,不到數年,家裏比過去富裕了許多。而她又不是壹個守財奴,認為家中錢財太多,反而累及子孫,使他們不肯好好上進。於是她看看家中有余財了,就幫助族人中的貧困人家,凡婚喪嫁娶有困難的,都給予賑助,大有蘇洵父親蘇序之風,因此得到遠近鄉人的稱贊。
蘇洵天性愛好自由,文章也崇尚自然,因此向來不喜歡鉆研專為了科舉考試而設立的“屬對聲律”之類的學問。但為了考進士,又不得不學習他不喜歡的東西。二十九歲,他再壹次赴京趕考,文章雖寫得出眾,但仍不合考官人要求,再壹次名落孫山。直到1057年,四十九歲的蘇洵與兩個兒子壹起進京,才得以自己的文章才學名滿京師
勉夫教子,眉山留佳話
——蘇軾母親的故事(下)
從蘇洵二十九歲再次考進士不舉以後,到1057年的的二十年間,他經常外出遊歷,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也開始與壹些有才有識之士交往,在家的時候不多。他的兩個兒子蘇軾、蘇轍卻在慢慢長大了。蘇洵父親蘇序年事已高,也從來不大管家中之事,因此兩個兒子的教育的責任,就全部落在他們的母親程氏的身上。
程氏好學,頭腦冷靜而清晰,尤其愛讀《史記》、《漢書》壹類書藉,對古今的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都能說得清楚明白。她還能能按照兩個兒子不同的性格,施以教育。兩個兒子雖壹樣聰明,但蘇軾好動,蘇轍愛靜,兩人的功課母親就安排得不壹樣。為了要好動的蘇軾能安下心來,母親就要他抄寫《史記》、《漢書》。大量的抄書,既能學文字,還能學做人,對學習書法也很有好處。蘇軾的壹生中,據他與朋友說,僅《漢書》就抄過六遍。
從小父親要蘇軾學王羲之的書法,但蘇軾自己卻更喜歡顏真卿書法氣魄雄偉。抄書時,他能壹冊用王字,另壹冊用顏字,後來就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宋代的書法家稱蘇、黃、米、蔡四大家,蘇軾名列第壹,同他從小就練成紮實的書法功底有很大關系,這不能不說他母親有壹份功勞。
對兩個兒子的思想品德的教育,程氏更為嚴格。往往用古代名節操守高尚的人的事跡來教育他們。並說,妳們將來如果能正直地做人,即使為直道而死,我做母親的就沒有任何遺憾了。在司馬光的《程氏墓誌銘》和蘇轍的《東坡先生墓誌銘》中,都記載著程氏教蘇軾兄弟讀《範滂傳》時的壹段感人至深的事跡。
那年蘇軾十歲,蘇轍七歲。母親教他們讀《後漢書》中的《範滂傳》。範滂是東漢末年河南確山人,當時宦官當權,迫害忠直的官吏,貪官橫行,盜賊四起,百姓流離失所,社會壹片混亂。範滂從小好學,對母親十分孝順。被郡人舉為孝廉,並為上司委以查處貪官的職責。範滂登車四顧,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貪官們聽說他的到來,紛紛逃走,兩年的時間,政績卓著。他官做得不大,但敢於仗義執言,不畏權貴,壹連彈劾高官二十余人,因此名聲遠播,幾乎和當時的黨人首領李膺、杜密齊名,也因此為人所忌。漢靈帝登基做皇帝時年紀甚小,完全為宦官所控制,再壹次屠戮黨人,李膺被害,杜密自殺,範滂也為之牽連。
這時,範滂在自己家鄉。汝州的督郵收到捉拿範滂的命令,關門大哭。範滂聽說此事,對人說,這壹定是督郵不願抓我才哭的。於是就自己跑到縣裏去投案。縣令郭揖也是個清廉正直之人,準備棄官與範滂壹起逃走。範滂不願,說我死後,也許朝庭會把殺害黨人的事停止下來,而且我母親已經老了,經不起風浪,我壹走,豈不要連累她老人家流離失所。
郭揖只得將範滂收監,並通知他的家人。範滂的母親帶了孫子來到監獄探望。範滂對老母說:“兒子不孝,不能再孝敬您老人家了。幸而弟弟仲博孝順。我死後,您老不要太過悲傷。”範母聽了說:“兒啊,妳能和李(膺)、杜(密)壹樣留下好名聲,我已經足夠滿意了。即使死了,也還有什麽遺恨呢!世上的事那有這麽十全十美的,既有了好名聲,又要能長壽,妳也不用太難過了。”範滂跪下接受母親最後的這番教誨.不久,範滂在獄中遇害,死時年僅三十三歲。
蘇軾和蘇轍兄弟靜靜地聽母親將《範滂傳》讀完,母親的眼角已含著淚花。停了停,母親又對內容作了壹番講解。這時,思想敏捷的蘇軾突然問母親說:“媽媽,要是我也像範滂壹樣,做壹番大事,卻被奸臣所害,妳能允許嗎?”
蘇軾的母親聽了兒子還帶有稚氣的話,破顏而笑了。然後又嚴肅地說:“如果妳能做範滂,我就壹定能做範滂的母親!”
這個故事充分說明了,蘇軾的母親從小對他們的教育和培養是多麽的精心。蘇軾和蘇轍兄弟倆也沒有辜負母親的培育,後來果然在政壇和文壇上都有很大的作為。他們壹生正直為官,為百姓做了許多的好事。特別是蘇軾,他直言敢諫,得罪了許多權要人物,“烏臺詩案”幾乎冤死獄中。幸虧這時蘇軾的母親早已去世,否則又要演壹場範滂母子在獄中相見的悲劇了。
蘇軾的母親長期以來既要管壹家的生計,又要負責對兩個兒子的教育,身體早已不堪重負。公元1057年的農歷四月八日,蘇軾兄弟在京城正通過殿試,點為進士,從此名揚天下。而他們在四川眉山家中的母親,卻已油盡燈枯,離開了人世。在她的身邊只有蘇軾的妻子王弗。她還來不及聽到蘇洵父子三人的好消息傳來,就匆匆地走了。不過她逝世時,心情壹定地十分平靜的。她信任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們,因為這父子三人的每壹分成就中,都凝結著她的心血。她是可以死而無憾的。
蘇洵父子聽到這個消息,從成功的狂喜中壹下子陷入深深的悲哀。他們立即趕回家鄉。蘇洵在妻子靈前寫下了情深無限的《祭亡妻文》,只能以文字來告慰妻子,告訴她兩個兒子功成名就的消息:“與子相好,相期百年。不知中道,棄我而先。我徂京師,不遠當還。嗟子之去,曾不須臾。子去不返,我懷永哀。惟軾與轍,既冠且昏。教以學問,孰知子勤?提攜東去,出門遲遲。今來不捷,後何以歸?亦既薦名,試於南宮。文字煒煒,驚服群公。二子嘉躍,我知母心。非官實好,要以文稱。歸來堂空,哭不見人。傷心故物,感涕殷勤。”
司馬光為蘇洵的妻子程氏寫了墓誌銘,最後幾句話,高度總括她的壹生:“貧不以汙其夫之名,富不以為其子之累,知力學問可以顯其門,而直道可以榮於世。勉夫教子,底於光大,壽不充德,福宜施於後嗣。”
在我國古代的婦女中有幾個能得到這樣的贊詞。她也許不是才女,但她鼓勵和支持自己的丈夫充分施展出自己的才華,更培養兩個兒子成為我國文學史上壹雙璀燦的明星,我們不能不說,她既是壹位賢惠的妻子,更是壹位偉大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