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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們有家兒街坊,姓窩,叫窩心,趁錢。財主,房產多,有的是錢哪。那陣兒開了好幾個買賣。家裏有個孩子,特別的笨,這孩子念了二年半快頂三年的書啦,《百家姓》兒呀壹篇兒沒念完,“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啊他老忘壹半兒,記住壹句忘壹句,記住上句忘下句,老師都膩啦。這壹天放學的時候兒把他叫到跟前:
“再念壹遍: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記住了沒有?”
“記住啦。”
“再念。”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
“行啦,明兒早晨上學呀背這兩句。背下來我給妳上書.忘壹句就別來啦!知道的是妳笨哪,不知道的說我耽誤人家子弟!明兒要是忘壹句就不用上學啦!去吧。”
這小孩兒還真用心,壹邊走壹邊背:“趙錢孫李,周靈鄭玉,趙錢孫李,周吳鄭王,趙錢孫李……”
剛到“趙錢孫李”呀,走道兒壹拐彎兒,狗打架把他撞躺下啦,把“周吳鄭王”又忘啦!回家哭啦:
“啊……”
“怎麽啦,挨打啦?”
“沒挨打。”
“沒挨打哭什麽呀?”
“老師給上書上得太多,趙錢孫李底下那句老忘,繞嘴!”
“不要緊哪,明兒上學問老師呀!”
“他說啦,再背不上來就不讓去啦!您告訴我。”
他媽是文盲,不認字呀。“等妳爸爸回來再問吧。”
呆會兒窩心回來啦,壹瞧孩子直哭:“怎麽回事呀?”
太太壹說這檔子事,“妳告訴他吧,趙錢孫李底下是什麽。”
窩心直甩手兒:“我沒念過書哇,我知道趙錢孫李底下是什麽呀!明兒讓他問老師去。”
“老師不讓去啦!跟外頭打聽打聽,找壹個念書的問問。”
找別人也好,對門兒住了壹位,姓假呀,叫假行家,嗬!嘴可真能聊,無所不知,百行通。別看嘴能聊,壹個字不認得,瞎字不識。妳要是壹問他呀,他是支吾經,比老郎神多八出戲!什麽都懂!
窩心把假行家請來啦,告訴太太:“外頭叫幾個菜,家裏有燉肉,燉小雞子,烙幾張餅,綠豆稀飯加白糖。”
預備好了,讓孩子打酒,外頭叫了幾個菜,把假行家請來啦。這假行家不知道是什麽事呀,假行家這麽壹看,連家裏做的帶外頭叫的,嗬!烙餅、綠豆稀飯、白糖、酒,這麽些菜。吃得這假行家胸口比下巴頦兒高起二寸!
徹上茶之後:
“您吃飽了嗎?”
“吃飽啦。”
“您喝茶。”
端起茶碗來壹喝。
“求您點兒事,——把孩子叫來。”把孩子叫來,“給妳假大爺行禮。”
孩子壹作揖,旁邊兒壹站。
“這是您侄兒,今年十壹啦,就是太笨!也不怨這孩子笨哪,就怨這老師呀給上書太多,趙錢孫李底下那句也繞嘴,他老記不住。這個老師說啦.明兒要背上來呀還讓念,要背不上來呀就不讓去啦!您想,孩子他不念書不耽誤了嗎!沒有別的;假大哥,趙錢孫李底下是什麽,您告訴您侄兒,明兒讓他上學呀就接著念啦。”
要命啦,假行家也不知道趙錢孫李底下是什麽,又不能說不知道—壹吃了人家啦,——怎麽樣哪?就得蒙事。坐在這兒,反正沈住氣啦,壹點兒壹點兒往下摩挲胸脯兒:
“哎呀——趙錢孫李底下那句呀,大哥,別忙,我可有三十多年沒念啦,我得慢慢兒想想。趙錢孫李底下那句是不是?反正我壹說妳就想起來啦。”
小孩兒在旁邊兒:
“對啦,您壹提呀就想起來啦,就在嘴邊上想不起來!”
“嗯嗯,趙錢孫李底下大概人之初吧?”
小孩兒說:“不是人之初。”
“不是人之初?要不是——子曰!”
“沒有子曰。字兒多!”
“字兒多?趙錢孫李——這玩意兒三十多年沒念啦嘛,就差事啦!這幾年腦子也不老好的。趙錢孫李底下大概是理不通!”
孩子搖頭:“不是理不通。”
“不是理不通,就是通天徹地!”
“不是。”
“地下無人事不成!”
“又不對。”
“城裏媽媽去燒香!”
“不是。”
“香火廟的娘娘!”
“不是。”
“娘娘長,娘娘短!”
“不是。”
“短劍防身,申公豹!”
“不是。”
“豹頭環眼猛張飛!”
“太多啦!不是。”
“飛虎劉慶!”
“不是。”
“慶八十!”
“不是。”
“十個麻子九個俏!”
“不是。”
“俏皮小佳人兒!”
“沒有那麽多的字。”
“人能治火!”
“不是。”
“火上熬粥!”
“不是。”
“周吳鄭王!”
“哎,哎,周吳鄭王!”
嗬,繞了壹百八十多裏地呀把“周吳鄭玉”逮著啦!
他逮著“周吳鄭王”啊,了不得啦,窩心這兩口子就拿假行家當聖人啦!可見著高人啦!這假行家呀這壹跟頭摔到皮襖上——算拽著毛兒啦!天天在這兒吃,在這兒喝,吃得挺好,吃到半拉多月,吃得假行家滿臉油光的。
這壹天倆人在壹塊兒吃飯喝酒,談心,窩心問:
“我說假大哥,您天天不做事,您是哪行發財呀?”
他怎麽樣?哪行他都沒做過!
“哪行發財呀?我跟您說,哪行都發財;就是這個,紮蛤蟆還得有根竹簽兒哪,紮耗子還得有紙撚兒哪,我不瞞您哪,我什麽也沒有;凈有能耐不行,沒人幫我的忙,發不了財!有錢就成啊。”
這窩心他錢多呀:
“那麽著,您領我個東,我這兒閑著擱著也沒有用,咱們哥兒們越走越近乎,做個買賣,您瞧什麽好您就來什麽。”
“是啦,您交給我吧。”
有錢啦,假行家在街上這麽壹轉悠哇,瞧什麽買賣賺錢哪?
什麽買賣他都瞧著利小,他就瞧藥鋪便宜。藥鋪這買賣叫壹本萬利,怎麽哪?藥鋪哇,大稈擡來的呀,拿戥子往外戥啊,給多少是多少;要多少錢沒有還價兒的,給多少沒有爭競的。像買蘿蔔:“多給點兒呀。”買白菜:“約高著點兒呀。”買藥:“妳給的高著點兒。”要不:“多抓點兒!”沒那個事。跟買別的不壹樣。還有壹樣兒,到夏景天,藥鋪吃菜不但不糟踐東西,他還賺錢。什麽?就說冬瓜,壹到夏天您瞧,熬冬瓜,氽冬瓜,面湯裏擱冬瓜,吃餃子也是冬瓜,老是冬瓜,吃冬瓜幹嗎呀?白吃呀還剩錢,冬瓜霜、冬瓜皮、冬瓜子、冬瓜瓤兒、冬瓜把兒完完全全都賣錢哪。假行家壹想哪:“開藥鋪合適!”
就在北京東珠市口路北,有三間門面壹個藥鋪關啦,他壹彎轉哪把藥鋪倒過來啦,多少錢哪?那陣兒是四千多塊錢,把這藥鋪連貨底倒過來啦。拾掇拾掇門面呀,再上點兒貨,頂壹萬塊錢,這藥鋪開起來啦。親友們送匾掛紅。假行家應當把前任掌櫃的、先生都請來,藥鋪換東家換掌櫃的啦,得請幾位幫忙。他不請,因為什麽?人家都內行,把人家請來啦,怕別人瞧不起他,他完全不要,自己來。這藥鋪外行幹不了哇,妳壹個人兒開這買賣也不成啊,他跟窩心商量:
“大哥,您也幫著忙活忙活。”
“我不識字!”
“不識字沒有關系呀,我這壹個人弄不了哇,您在櫃裏壹呆,不是充個數兒嗎?”
還得找個學徒的。這窩心有個本家侄子,十六歲,叫窩囊肺,把窩囊肺找來啦,這窩囊肺呀在這兒學徒。合著這藥鋪吐就三個人:東家窩心,掌櫃的假行家,學徒的窩囊肺,就這仨人。
壹早兒放了掛鞭,九點來鐘,進來壹個人,這人有六十多歲,連鬢胡子,穿著藍褲藍夾祆,系著壹條帶子,大包頭兒的鞋。壹進門呀滿臉賠笑就作揖:
“嗬,掌櫃的,開市大吉呀,萬事亨通,道喜道喜!”
掌櫃的、東家都站起來啦:
“哦,您櫃裏邊兒坐!”
“不價不價,給您道喜,還求您點事。我跟您是街坊,我是皮匠,在您這門口擺皮匠挑兒,我姓陳,都管我叫陳皮匠,在您門口兒擺攤兒呀擺了三十多年啦,現如今換掌櫃的,換了東家啦,我還在這兒擺攤兒,求您照應賞碗飯吃。”
假行家倒挺客氣:
“沒有說的,還得求您照應哪,咱們是街坊,您要是徹水呀,用開水上櫃裏頭來,後院有火,多咱都行!”
“好啦,謝謝您哪,我可就挑挑子去啦。”
出去啦,把皮匠挑兒挑來啦,坐在那兒,壹邊兒喝著水,壹邊兒縫著破鞋。
也就十點來鐘,進來壹位買藥的,打腰裏壹掏哇,那陣兒花銅子兒,掏出仨子兒:
“掌櫃的,給包仨子兒的白芨。”
“好,您哪。”
白芨呀就是研朱砂那個白芨。他拉抽屜找。其實呀,哪個抽屜擱幾味藥有幾個條兒;他不識字,就亂找,即便找著白芨呀,他也不知道那就叫白芨。拉了四個抽屜找不著,趕緊叫學徒的——怕人家走了哇,壹走於他不好看:
“倒茶呀,來了買主兒不倒茶嗎?把東家那茶葉徹上,倒茶,點煙卷兒!”
藥鋪沒這麽應酬過呀。倒了碗茶,點了煙卷兒,煙卷兒是老炮臺,仨子兒不夠抽煙卷兒錢。他呀!把學徒的叫過來,低聲地:
“去,到帳房兒跟東家要兩塊錢,打後門出去還從後門兒進來,別打前門兒走;上菜市兒,買個小雞子,白的,不要雜毛的。”
這孩子買兩塊錢走啦。
窩心壹聽特別呀:“要兩塊錢買小雞子幹嗎呀?”
這買藥的還直催:
“掌櫃的,妳快點兒拿!”
“您候壹候兒,今天我們是剛開張,貨不全,到堆房給您取去,哈哈,您這兒坐壹坐!”
這個人有心走,這根煙卷兒比那仨子兒貴,又喝了茶,等著吧。窩心櫃房兒裏還嚷;
“掌櫃的,掌櫃的!”
假行家到櫃房兒:
“什麽事您哪?”
“您讓孩子買白小雞幹嗎呀?”
“白雞啊,這人不是要買白雞嗎?”
“噢,買多少錢的?”
“仨子兒的!”
“仨子兒?咱們兩塊錢買去,給人家多少哇?那不就賠了嗎!”
壹說賠了,這假行家壹掉臉,說:
“這可不行您哪,您要說賠了,這個買賣我做不了啦!咱們這兒剛開張,不得把名譽賣出去嗎!壹伸手就賺錢哪,明兒人家不來啦!大藥鋪不全是這樣兒開起來的嗎?!”
窩心壹想,別理他啦,他說什麽是什麽吧!
“行,掌櫃的說怎麽辦怎麽辦吧。”
學徒的轉悠半拉鐘頭沒找著白小雞子,為什麽哪?北京菜市上白小雞子少,差不多的人都不買,嫌喪氣,棺材上頭才擱個白小雞子哪。轉悠半天沒有,回去不好交代,他花兩塊錢買了個白小雞子,有兩個黑膀子,打後門兒進來了:“給您,掌櫃的。”
他接過來呀,摸著雞脖子,把學徒的啐了壹口:
“呸!”
“怎麽啦?”
“怎麽啦,學徒都不用心!讓妳買白小雞子,這倆黑膀子是怎麽回事?”
“沒有!”
“沒有?像話嗎?讓人說咱們這貨不真!哼!”
攥住小雞子,拿牙薅兩個膀子,小雞子嘎嘎直叫喚。藥鋪賣藥得給人家包上啊,活小雞子沒法包哇!藥鋪欄櫃上頭掛著壹溜兒藥方子,奔兒!扯下壹張來,他不識字呀,扯下什麽來呀就包起來?牛黃清心丸。使牛黃清心丸那方子把雞腦袋壹裹。
“您拿走。”
買藥的壹瞧,說:
“妳等等兒,掌櫃的,我買白芨呀!”
“是白雞呀,有倆黑膀子不是現給您薅了去啦嗎!沒錯兒。”
這位壹想:“仨子兒買得著嗎?我拿走,回家宰著吃!”這位走啦。
這位剛壹出門兒,又進來壹位,擱這兒倆子兒。
“掌櫃的,妳給包倆子兒銀朱。”
“買銀豬哇?好好!”叫學徒的,“倒茶!點煙卷兒!”
這回他不拉抽屜啦,等學徒的倒完茶,點完煙卷兒,他低聲告訴學徒的:
“隔壁首飾樓,越快越好,多加工錢啊,打個銀豬。壹兩來重就成啊,多點兒沒關系。”
東家不問他啦,倆多鐘頭這孩子回來啦,拿著壹個包兒。底下有壹個條兒,這條兒上寫著四塊五——銀獵手工。假行家接過來啦,接過來打開了,又換上壹張紙,打上面兒又扯了壹張方子——開胸順氣丸,包好了。
“您拿走吧。”
這位等了倆多鐘頭,拿手裏壹掂哪挺沈,心說:“剛開張的買賣呀結得多!”出門口兒打開壹看:“嗬!”這位不愛便宜,又回來啦:
“掌櫃的,妳拿錯了,我買銀朱!”
“是呀,錯了管換,妳拿夾剪把它夾開了瞧,絕對是十足的銀子,銀豬;要是洋白銅,您把字母給我們捅下來,沒錯兒!”
這位賭氣把銀豬往那兒壹擱,拿起錢來走啦!
這位剛走,又進來壹位,拿出五個子兒來。
“掌櫃的,妳給包五個子兒的附子。”
附子、甘姜、肉桂呀,熱藥。
“父子啊?”
“啊。”
“東家!”
窩心說:“什麽事您哪?”
“您回家把您少爺帶來。”
“幹嗎呀?”
“應酬門市!”
“什麽應酬門市?”
“賣啦!”
“把我們孩子賣啦?”
“不是呀,連您都有哇,人家買父子嘛,您家裏有父子呀,父子爺兒倆呀,我家裏是光棍兒壹個人哪,我要有孩子我絕不能賣您的!”
“賣多少錢哪?”
“五個子兒呀。”
窩心壹聽:“倒血黴啦!我們孩子今年十壹啦,敢情是藥材呀!連我在數兒哇!好!等著,等著!”到家,這孩子下學正吃飯哪,窩心臉都氣腫啦:
“別吃啦!”
大奶奶當這孩子惹了禍啦:
“怎麽啦?”
“怎麽啦,賣啦!”
“喲!怎麽把孩子賣啦?”
“連我都有,我們爺兒倆壹塊兒。人家買父子,藥鋪嘛,我們是父子爺兒倆!”
這位太太說:
“那可不行,三口兒人,妳們倆上哪兒我也跟著!”
孩子嚇得直哭,這位太太呀氣得壹邊兒走壹邊兒罵。這位大爺帶著孩子打前門兒進來啦。
“您把他帶走吧!”
買藥的問:“我帶什麽您哪?”
“您買什麽呀?”
“我買附子。”
“您買父子,這是親父子,您打聽,要是抱養的、過繼的,您甭給錢,絕對親父子!”
這位不敢要哇!
正說著哪,又進來壹位,擱那兒倆大子兒:
“掌櫃的,妳給包倆大子兒砂仁兒。”
砂仁兒、豆蔻。
“仨人兒呀?哎呀,我們這兒連東家加我帶學徒的整仨人兒。仨人兒不成啊,買父子的買走了壹個,剩倆人兒啦。哎,我們內東家來啦;合適啦,您把我們都帶走得啦!”
這買藥的沖著那買藥的直樂,妳瞧我也樂,我瞧妳也樂!
這位太太直罵街,小孩子嚇得直哭,把窩心氣得臉都綠啦。門口兒圍了好些人。這會兒陳皮匠進來啦,進門兒作揖:“哎,掌櫃的,我可多嘴啊,哈哈,您,這是您少東家?有什麽事兒呀家裏說去,家務事要在這兒壹吵壹鬧,讓人家街坊壹看,不用說這是頭天開張,就是平常日子也不合適。”
窩心哪這才發發牢騷:
“陳師傅,好,我算倒了血黴啦!這個買賣呀壹萬多塊錢,那倒不要緊,剛才有人買白雞,我們兩塊錢買的,仨子兒叫他拿走啦!又有人買銀豬,妳瞧,那頭豬還在那兒擱著,還沒給人家首飾樓的錢哪!這都是小事呀,進來這個人買父子,我們父子爺兒倆跟著走!這位買仨人兒,連買賣都歸他啦!這買賣開什麽勁兒?”
陳師傅壹聽這個,沒等說完,皮匠挑子也不要啦,抹頭就跑。假行家把他揪回來啦,說:
“妳跑什麽呀?”
“我不跑?這回頭再來壹個買陳皮的哪,妳把我也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