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之死和耶穌之死,為西方文明打下了兩個基本色調。而蘇格拉底之死之所以成為西方哲學史上的核心事件,首先要歸功於蘇格拉底的申辯。
看完蘇格拉底的申辯,腦海中自然流露出對蘇格拉底的判斷:這是壹個“ 真德漢子 ”,蘇格拉底壹生如此追求 真話 和 德性 ,以至於 對死絲毫沒有畏懼和膽怯 。下面我們就從蘇格拉底的申辯的辭章中來進行 推斷,判斷,評斷和裁斷 ,獲取其中的 含義,仁義,道義和真義 ,故題其文曰 “申辯”斷章取義 。
雖說是 斷章 ,但篇幅還是比較長。如果妳對哲學感興趣,如果妳對蘇格拉底感興趣,如果妳對蘇格拉底的思想感興趣,請 耐心、靜心、細心、用心 地把它看完,相信妳壹定能夠 取 到妳心中的那個 義 。
不能堅持看完的也不要緊,最少通過這個妳對自己會有壹個進壹步的認知。 若非真愛,讀不可耐 。
雅典的人們,控告我的人是怎麽影響妳們的,我不知道。可我自己也有點茫然自失了, 他們說得可真是充滿說服力。而他們說的話裏,簡直沒有真話 。他們信口雌黃,有壹句尤其讓我驚訝,就是所謂,妳們必須小心被我欺騙,因為我說話很聰明。他們真不害羞,不怕會被我用事實馬上駁倒,即, 我無論如何不像說話聰明的——這在我看來是他們做的最可恥的事——除非是,他們把說真話叫做說話很聰明 。而如果他們這麽說,我會承認我是個演說家,但不是他們那種。而這些人,如我所說, 他們說的話裏,很少或根本沒有真的,但妳們聽我說的都是真的 。宙斯在上,雅典的人們, 妳們聽我說的並不像他們精心設計的詞句那樣,不是刻意修飾的辭令和名目,都是我臨場口占的字句——我相信我說的是實事求是的 ——妳們中誰也不要期待別的說話方式。當然,諸位,在我這個年紀,是不該像孩子壹樣到妳們這裏來胡扯了。雅典的人們,我熱切地求妳們、懇請妳們,如果妳們聽到我申辯的這些話,覺得和我在市場上的錢莊櫃臺邊或別的地方常說的是壹樣的(妳們中很多人在那裏聽到過),妳們不要因此而驚訝或叫喊。因為是這樣:現在我第壹次到法庭上來,已屆七旬,垂垂老矣。對於這裏的言辭方式,我完全是個門外漢。比如,要是我在這兒真的是壹個外邦人,妳們壹定同意我用從小習慣了的口音和方式說話,那麽,同樣,我現在向妳們提出這個正當請求——至少在我看來,它是正當的——妳們不要管我的說話方式(它也許更糟,也許更好), 只是看我用這個方式講出來的想法,看我說得是否正當 。這是法官們的德性,而 演說家的德性就是說真話 。
整整七十歲的蘇格拉底第壹次被告上法庭,臨場講出的這第壹段話的字裏行間充滿了“ 真話 ”,我們需要靜心感受這段話, 有說服力的不見得是真話,說話聰明也不見得是真話,只有實事求是才是真話 ,真的和假的用心是可以感受到的。
我會試著向妳們揭示出來,是什麽給我帶來了這名聲和誣蔑。聽清楚了,也許在妳們中的壹些人看來,我是在說笑話。但妳們要明白,我要告訴妳們的都是真的。
雅典的人們,我得到這個名聲,不為別的,正是因為 智慧 。這種智慧到底是什麽樣的?也許就是壹種凡人的智慧。也許我確實善於這種智慧。而我剛剛提到的人,要麽確實有比凡人更高的智慧,因而是智慧的,要麽我說不出那是什麽。因為我不懂這些,而誰說我懂,都是在說謊,制造對我的誣蔑。
在被告上法庭之前,很多年前,雅典民眾對蘇格拉底就有壹種不理解而引起的名聲和 誣 蔑,大體就是: 蘇格拉底行了不義,忙忙碌碌,尋求地上和天上之事,把弱的說法變強,並把這些教給別人 。蘇格拉底認為這是比這次控告更為可怕的,因為妳連申辯的對象都找不到。
" 我剛剛提到的人,要麽確實有比凡人更高的智慧,因而是智慧的,要麽我說不出那是什麽 ",蘇格拉底講的這些人是那些靠教別人而收費的人,而蘇格拉底從來不收取費用。
皮提亞女祭司的 神諭表明,蘇格拉底是所有人中最智慧的 。蘇格拉底並不認為自己有智慧,但在他看來,神又不會說假話,然而他還是壹直想要找到證明來否定神諭。
蘇格拉底想找到壹個比他更有智慧的人,從而來否定神諭,最後他找到阿努圖斯,壹個政治家。在觀察和對話之後,蘇格拉底得出的結論是: 雖然別的很多人覺得他很有智慧,特別是他自己,但其實不然 。隨後, 蘇格拉底還試著告訴他,雖然他認為自己是智慧的,其實他不智慧。結果蘇格拉底遭到他和在場很多人的忌恨 。
經過拜訪壹個又壹個的人,蘇格拉底發現那些聲名顯赫的人是最無能的,詩人,工匠等各行各業的雅典的人們,也都因為 他們的這種自以為遮蔽了自己的智慧 。
最後,蘇格拉底悟到了: 神才真是智慧的,他在那個神諭裏表明的是這個,人的智慧價值很小,幾乎什麽也不是。神諭其實是假借蘇格拉底的名字,用蘇格拉底做個例子,如同在說:“妳們中最智慧的,人類啊,就是像蘇格拉底那樣,知道就智慧而言,他真是毫無價值” 。這就是為後世人皆知的蘇格拉底名言:“ 認識自己的無知就是最大的智慧 ”。追隨蘇格拉底的青年們也經常模仿蘇格拉底,試著省察別人,於是,青年們也發現了無數的人是自以為知道壹些,其實知道得很少,甚至什麽也不知道。於是,被省察的人對蘇格拉底生氣了,從而給蘇格拉底形成上述的名聲和 誣 蔑。
我們就再來看他們宣誓所寫的訴狀。上面是這樣說的: 蘇格拉底行了不義,因為他敗壞青年,不信城邦信的神,而是信新的精靈之事 。那控告就是這樣的。
蘇格拉底對雅典民眾的 誣 蔑申辯以後,先陳述莫勒圖斯的訴狀內容,從而對此次訴狀進行申辯。
蘇格拉底問: 把青年們變得盡可能最好,不是頂重要的是嗎 ?
莫勒圖斯答:我同意。
蘇格拉底問: 誰把他們變得更好了 ?
莫勒圖斯答:法律。
蘇格拉底說:但這不是我所問的,我問的是, 最先已知道這法律的人,是誰呢 ?
莫勒圖斯答:法官們。
蘇格拉底問: 他們能夠教育年輕人成為美好的 ?
莫勒圖斯答:當然是。
蘇格拉底問: 他們都能,還是有些人能,別的人不能 ?
莫勒圖斯答:都能。
蘇格拉底問:妳說的好,青年的幫助者真是人才濟濟了。那怎樣呢? 這些聽眾們會把他們變得更好,還是不會 ?
莫勒圖斯答:他們會。
蘇格拉底問:怎樣, 議員們呢 ?
莫勒圖斯答:議員們也會。
蘇格拉底問:那麽,莫勒圖斯,在公民大會上呢, 參加大會的那些人們,是不會敗壞青年的?或者他們也都會把青年變得更好 ?
莫勒圖斯答:他們也會。
蘇格拉底說: 看來,除我之外,雅典人都會把年輕人變得高貴和好,只有我敗壞他們。妳是這麽說吧 ?
莫勒圖斯答:這完全是我說的意思。
蘇格拉底說:妳可讓我倒大黴了。回答我,妳是否認為馬也是這樣的?所有人都可以把它們變得更好,只有壹人是敗壞者?或者是完全相反,只有特定的壹人或很少的人精於馴馬,能把馬變得更好,大多數人如果和馬在壹起,使用它們,就會敗壞它們?無論是馬,還是別的動物,難道不都是這樣嗎,莫勒圖斯?壹定是的,不論妳和阿努圖斯承認不承認。 如果只有壹人敗壞,別人都幫助,那青年們可是太幸運了。但是,莫勒圖斯,妳已足以表明,妳從未掛念過青年,還清楚地表現了妳的這種漠不關心。雖然妳因此把我帶上了法庭,妳自己從未關心過此事 。
蘇格拉底繼續說:當著宙斯的面,妳對我們說,莫勒圖斯,是在善良的公民中過日子好,還是在邪惡的公民中過日子好?夥計,回答啊!我問的可不是個難題。 難道不是惡人總是對身邊的人做壞事,好人做好事嗎 ?
莫勒圖斯答:當然是。
蘇格拉底說:那麽,是否有人更願遭到身邊的人的傷害,而不是得到幫助呢?回答呀,好人。因為法律命令妳回答呢。 有人願意被傷害嗎 ?
莫勒圖斯答:當然沒有。
蘇格拉底繼續問:來吧,妳帶我到這兒來,是說我敗壞青年, 把他們變得更壞,我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
莫勒圖斯答:我認為是有意的。
蘇格拉底說:那怎樣,莫勒圖斯?難道妳小小年紀,比我這麽大把年紀更有智慧,知道壞人總是對和自己最接近的人做壞事,好人做好事? 難道我反而那麽無知,根本不知道,如果我要給身邊的人帶來痛苦,我就會冒著被他傷害的危險,所以我還是像妳所說的,有意做了這些壞事 ? 我可不信妳這壹套,莫勒圖斯,我認為沒有壹個別人相信 。 而我要麽沒敗壞他們,要麽敗壞了他們,但是無意的;在兩種情況下,妳都在撒謊 。如果我無意敗壞了他們,法律就不該因為這種無意的過錯,讓人帶我來這裏,而應該讓人私下教育和警告我。顯然,如果我得到了教誨,我就會停止我無意做的事。而妳卻回避,不願意與我交往,不願意教育我,反而把我帶到這裏來,而法律只要求把需要懲罰的人帶到這裏,不是需要教育的人。
蘇格拉底繼續說:然而,雅典的人們,我說得很清楚,莫勒圖斯從未或多或少地關心過這事。可妳要告訴我們,莫勒圖斯,妳說我怎麽敗壞青年?不過很明顯, 按照妳寫的這份訴狀,我是通過教給他們不信城邦信的神,而是信新的精靈之事。妳說的是不是這個:我用教育敗壞他們 ?
莫勒圖斯答:我說的的確就是這個。
蘇格拉底問:現在談的這些神,當著他們的面,莫勒圖斯,妳說得更清楚些,對我,也對這些人們。我還不能明白,妳是不是說我教育人們信有神存在——我自己信有神存在,而並不完全是無神論,不因為這行不義——但不是城邦信的神,而是別的神,這就是妳狀告我的原因, 說我信別的神?還是妳說我根本不信神,並把這教給別人 ?
莫勒圖斯答:我說的是後者,妳根本不信神。
蘇格拉底說:奇怪的莫勒圖斯呀,妳為什麽說這個呀? 難道我竟不像別的人壹樣,信日月是神嗎 ?
莫勒圖斯說:宙斯在上,法官們,他說太陽是石頭,月亮是泥土。
蘇格拉底說:妳以為妳在控告阿那克薩哥拉嗎,親愛的莫勒圖斯?妳還如此看不起在場的人們,認為他們不通文墨,以至於不知道,這是充斥克拉佐梅紐的阿那克薩哥拉的著作的說法?哪怕價格很高的時候,青年們也可以花壹個德拉克馬,從樂隊那裏得到,難道竟然要從我這裏學這些?如果蘇格拉底自稱這是他的說法,他們會笑話蘇格拉底,特別是這麽壹個奇特的說法。 妳面對宙斯,我在妳看來是這樣的嗎?我不信任何神存在嗎 ?
背景說明:莫勒圖斯認為蘇格拉底是與阿那克薩哥拉學派壹樣的自然哲學家,阿那克薩哥拉學派的說法就是“太陽是石頭,月亮是泥土”。在雅典,阿那克薩哥拉的學說是臭名昭著的,蘇格拉底曾經追隨阿那克薩哥拉的弟子,但後來蘇格拉底完全駁斥阿那克薩哥拉學說,所以現在還拿這個來起訴蘇格拉底是很荒謬的。
莫勒圖斯說:不信,宙斯在上,從來都不信。
蘇格拉底說:莫勒圖斯,妳讓人無法相信,在我看來,連妳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這個人,雅典的人們啊,看來是太自負、太放肆了。他就是因為如此自負和放肆,年輕氣盛,才如此控告。他就像編造了謎語來審查我:“智慧的蘇格拉底是否會知道,我在開玩笑,說得自相矛盾,還是我會欺騙他和別的聽眾?”因為在我看來,他在自己的訴狀裏就說得自相矛盾, 他如同在說:“蘇格拉底因為不信神而行了不義,而他信神。” 這真是開玩笑。諸位,壹起來看,為什麽在我看來他是這麽說的。妳要回答我們,莫勒圖斯。而妳們,就像我壹開始就請求妳們的,如果我按照我習慣的方式講話,記住不要叫喊。
蘇格拉底繼續問:莫勒圖斯, 是否會有壹個人,相信有人事存在,但又不相信有人存在 ?讓他回答,諸位,不要壹次壹次地叫喊。是否有人相信沒有馬,而有馬之事?是否有人不相信有吹笛者,而有笛子之事?沒有吧,最好的人?如果您不想回答,我替妳和別的這些人說出來。但回答這個問題: 是否有人信有精靈之事,而不信有精靈 ?
莫勒圖斯答:沒有。
蘇格拉底說:太好了,妳終於回答了,雖然是吞吞吐吐,在這些人的逼迫下回答的。那麽,妳說我信仰和教授精靈之事,且不論新舊, 按照妳的說法,我相信精靈之事,妳在訴狀中已經就此發誓。而如果我相信精靈之事,那麽我壹定信精靈,不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既然妳不回答,我就認為妳同意了。而我們認為, 精靈當然就是神或神的孩子,不是嗎?妳說是還是不是 ?
莫勒圖斯答:當然是。
蘇格拉底說:那麽,倘若如妳所說,我認為有精靈,而如果精靈們又是某種神,這就是我說的妳出的謎和玩笑: 說我不認為有神,又說我認為有神 。因為我認為有精靈。如果精靈們是神的某種庶子,是仙女所生的,或是無論人們所說的別的什麽所生,什麽人會認為,有神的孩子存在,但沒有神存在?這太奇怪了,就如同說認為馬和驢的孩子,即騾子,存在,而馬不存在,驢也不存在。但是, 莫勒圖斯,妳做出這樣的控告,難道不是要麽為了用這個考我們,要麽因為不知道該告我行了什麽真的不義?哪怕那些心靈閉塞的人,妳也沒辦法說服他們,壹個信精靈之事又信神之事的人,卻不信精靈、神、英雄 。
蘇格拉底和莫勒圖斯的這場法庭辯論,讓莫勒圖斯說出了很多荒謬的,自相矛盾的觀點。例如:“ 除蘇格拉底之外,雅典人都會把年輕人變得高貴和好,只有蘇格拉底敗壞他們 ”,“ 蘇格拉底有意而不是無意敗壞青年們 ”, “蘇格拉底因為不信神而行了不義,而他信神”, “ 說蘇格拉底不認為有神,又說蘇格拉底認為有神 ”
但是,雅典的人們啊,我並不像莫勒圖斯的訴狀上所說的那樣行了不義,不必再為此作更多申辯,這些也就夠了。我先前說的,即,很多人對我產生了很多忌恨,妳們要清楚地知道,這是真的。就是這壹點把我拿下的,如果有什麽把我拿下了,那不是莫勒圖斯,也不是阿努圖斯,而是眾人的誣蔑與嫉妒,這曾經拿下來很多別的好人,我想還會拿下更多人。不必擔心,這不會到我為止。
蘇格拉底是清楚的,我們也可以看清楚的就是:並不是莫勒圖斯和阿努圖斯的這次控告要至蘇格拉底於有罪,而是很多的雅典民眾的汙蔑和嫉妒要至蘇格拉底於有罪,最終法庭500人的陪審團以280:220的石子投票判處了蘇格拉底有罪。民眾的汙蔑和嫉妒是源於蘇格拉底對他們說出了真話: 他們認為自己是智慧的,其實他們不智慧。 他們的自以為遮蔽了自己的智慧 。真話導致了忌恨。
我想對蘇格拉底壹些忠告:妳太認真,壹認真妳就輸了;難得糊塗;水至清則無魚;......
當然,我根本沒有資格給蘇格拉底忠告,因為堅持真理,看淡生死遠不是我們這些俗人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