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天,他與姐夫來到省城,走進了貢院。他觸景生情,悲痛不已,壹頭撞在了號板上,不省人事,被救醒後,滿地打滾,哭得口中鮮血直流。幾個商人見他很是可憐,於是湊了二百兩銀子替他捐了個監生。他馬上就向眾人磕頭,說:“我周進變成驢變成馬也要報效!”
不久,周進憑著監生的資格竟考中了舉人。頃刻之間,不是親的也來認親,不是朋友的也來認做朋友,連他教過書的學堂居然也供奉起了“周太老爺”的“長生牌”。過了幾年,他又中了進士,升為禦史,被指派為廣東學道。在廣州,周進發現了範進。為了照顧這個54歲的老童生,他把範進的卷子反復看了三遍,終於發現那是壹字壹珠的天地間最好的文章,於是將範進取為秀才。過後不久,範進又去應考,中了舉人。
當時,範進因為和周進當初相似的境遇,在家裏倍受冷眼,妻子對他呼東喚西,老丈人對他更是百般呵斥。當範進壹家正在為揭不開鍋,等著賣雞換米而發愁時,傳來範進中舉的喜報,範進從集上被找了回來,知道喜訊後,他高興得發了瘋。好在他的老丈人胡屠戶給了他壹耳光,才打醒了他,治好了這場瘋病。轉眼功夫,範進時來運轉,不僅有了錢、米、房子,而且奴仆、丫環也有了。範進母親見此歡喜得壹下子胸口接不上氣,竟然死了。胡屠戶也壹反常態,到處說他早就知道他的女婿是文曲星下凡,不會與常人壹樣的,對範進更是畢恭畢敬。後來,範進入京拜見周進,由周進薦引而中了進士,被任為山東學道。範進雖然憑著八股文發達了,但他所熟知的不過是四書五經。當別人提起北宋文豪蘇軾的時候,他卻以為是明朝的秀才,鬧出了天大的笑話。
科舉制度不僅培養了壹批庸才,同時也豢養了壹批貪官汙吏。進士王惠被任命為南昌知府,他上任的第壹件事,不是詢問當地的治安,不是詢問黎民生計,不是詢問案件冤情,而是查詢地方人情,了解當地有什麽特產,各種案件中有什麽地方可以通融;接著定做了壹把頭號的庫戥,將衙門中的六房書辦統統傳齊,問明了各項差事的余利,讓大家將錢財歸公。從此,衙門內整天是壹片戥子聲、算盤聲、板子聲。衙役和百姓壹個個被打得魂飛魄散,睡夢中都戰戰兢兢。而他本人的信條卻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朝廷考察他的政績時,竟壹致認為他是“江西的第壹能員”。
高要縣知縣湯奉,為了表示自己為政清廉,對朝廷各項法令嚴加執行。朝廷有禁殺耕牛的禁令,湯奉不問因由,竟然將做牛肉生意的回民老師父活活枷死,鬧得群眾義憤填膺,鳴鑼罷市。事發後。按察司不僅沒有處罰湯奉,反而將受害的回民問成“奸發挾制官府,依律枷責”之罪。如此“清廉”的知縣,壹年下來居然也搜刮了八千兩銀子。
官吏們貪贓枉法,而在八股科舉之下,土豪劣紳也恣意橫行。舉人出身的張靜齋,是南海壹霸。他勾通官府,巧取豪奪。為了霸占寺廟的田產,他唆使七八個流氓,誣陷和尚與婦女通奸,讓和尚不明不白地吃了官司。
高要縣的監生嚴致和(嚴監生)是壹個把錢財看作是壹切的財主,家財萬貫。他病得飲食不進,臥床不起,奄奄壹息,還念念不忘田裏要收早稻,打發管莊的仆人下鄉,又不放心,心裏只是急躁。他吝嗇成性,家中米爛糧倉,牛馬成行,可在平時豬肉也舍不得買壹斤,臨死時還因為燈盞裏點了兩莖燈草,遲遲不肯斷氣。
他的哥哥貢生嚴致中,更是橫行鄉裏的惡棍。他強圈了鄰居王小二的豬,別人來討,他竟行兇,打斷了王小二哥哥的腿。他四處訛詐,沒有借給別人銀子,卻硬要人家償付利息;他把雲片糕說成是名貴藥材,恐嚇船家,賴掉了幾文船錢。嚴監生死後,他以哥哥身份,逼著弟媳過繼他的二兒子為兒子,謀奪兄弟家產,還聲稱這是“禮義名分,我們鄉紳人家,這些大禮,卻是差錯不得的”。
科舉制度造就了壹批社會蛀蟲,同時也毒害著整個社會。溫州府的樂清縣有壹農家子弟叫匡超人,他本來樸實敦厚。為了贍養父母,他外出做小買賣,流落杭州。後來遇上了選印八股文的馬二先生。馬二先生贈給他十兩銀子,勸他讀書上進。匡超人回家後,壹面做小買賣,壹面用功讀八股文,很快他就得到了李知縣的賞識,被提拔考上了秀才。為追求更高的功名利祿,他更加刻苦學寫八股文。不料知縣出了事,為避免被牽累,他逃到杭州。在這裏,他結識了冒充名士的頭巾店老板景蘭江和衙門裏當吏員的潘三爺,學會了代人應考、包攬訟詞的“本領”。又因馬二先生的關系,他成了八股文的“選家”,並吹噓印出了95本八股文選本,人人爭著購買,五省讀書的人,家家都在書案上供著“先儒匡子之神位”。
不久,那個曾提拔過他的李知縣被平了反,升為京官,匡超人也就跟著去了京城,為了巴結權貴,他拋妻棄子去做了恩師的外甥女婿,他的妻子在貧困潦倒中死在家鄉。這時,幫助過他的潘三爺入了獄,匡超人怕影響自己的名聲和前程,竟同潘三爺斷絕了關系,甚至看也不肯去看壹下。對曾經幫助過他的馬二先生他不僅不感恩圖報,還妄加誹謗嘲笑,完全墮落成了出賣靈魂的衣冠禽獸。
科舉制度不僅使人墮落,同時也是封建禮教的幫兇。年過六十的徽州府窮秀才王玉輝,年年科舉,屢試不中,但他卻刻守禮教綱常。他的三女婿死了,女兒要殉夫,公婆不肯。他反而勸親家讓女兒殉節。又對女兒說:“我兒,妳既如此,這是青史留名的事,我難道反而阻攔妳?妳就這樣做罷。”八天以後,女兒穿著守孝的白色的衣服,絕食而死,他仰天大笑說:“死得好!死得好!”但事過之後,當他女兒的靈牌被送入烈女祠公祭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了傷心。回家看見老妻悲痛,他也心上不忍,離家外出散心。壹路上,他悲悼女兒,淒淒惶惶,到了蘇州虎丘,見船上壹個少年穿白的婦人,竟壹下想起了穿著孝服殉夫的女兒,心裏哽咽,那熱淚直滾下來。
凡此種種從明朝成化年間以來形成的風氣,到了萬歷年間則愈演愈烈。科場得意,被認為才能出眾;科場失意的任妳有李白、杜甫的文才、顏淵、曾參的品行,都被看成愚笨無能。大戶人家講的是升官發財,貧賤儒生研究的是逢迎拍馬。儒林墮落了,社會更加腐敗。看來,要尋找不受科舉八股影響的“奇人”,只能拋開儒林,放眼於市井小民之中了。
那知市井中間,真的出了幾個奇人。
壹個是會寫字的。這人姓季,名遐年,自小無家無業,總在這些寺院裏安身。他的字寫的最好,
卻又不肯學古人的法帖,只是自己創出來的格調,由著筆性寫了去,他性格乖張,但凡人要請他寫字他要齋戒壹日,親自磨壹天的墨,要等他情願,他才高興。他若不情願時,任妳王侯將相,大捧的銀子送他,他正眼兒也不看。他又不修邊幅,穿著壹件稀爛的直裰,靶著壹雙破不過的蒲鞋。每日寫了字,得了人家的筆資,自家吃了飯,剩下的錢就不要了,隨便不相識的窮人,就送了他。壹日大雪天,他的爛鞋踩了朋友家壹地的泥,朋友讓他換鞋,他居然說我這雙鞋就不可以坐在妳家?我坐在妳家,還要算擡舉妳。壹次,他看見和尚房裏擺著壹匣子上好的香墨,不管人家是否要寫字,拿來就寫,當壹位有權有勢的鄉紳要他去寫字時,他竟破口大罵“我又不貪妳的錢,又不慕妳的勢,又不借妳的光,妳敢叫我寫起字來!”
又壹個是賣火紙筒子的。這人姓王,名太,他自小兒最喜下圍棋。他無以為生,每日到虎踞夫壹帶賣火紙筒過活。
那壹日,妙意庵做會。王太走將進來,碰到三四個大老官簇擁著兩個人在那裏下棋。大家開始很是瞧不起他,但是他們同王太剛下了半盤,就不得不投子認負,眾人大驚,就要拉著王太吃酒。王太大笑道:“天下那裏還有個快活似殺矢棋的事!我殺過矢棋,心裏快活極了,那裏還吃的下酒!”說畢,哈哈大笑,頭也不回就去了。
像他們這樣淡泊功名利祿的隱士在市井中還有很多,只不過在那些達官貴人看來,追求功名利祿才是正道。
青年作家賈飛評價《儒林外史》,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升官發財的壹本教科書,從中可以看出在封建體制下,知識分子、鄉紳等扭曲的靈魂,同時也控訴科舉對人們的毒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