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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仲淹《剔銀燈》賞析原文

剔銀燈(與歐陽公席上分題)

昨夜因看蜀誌。笑曹操、孫權、劉備。用盡機關,徒勞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細尋思,爭如***、劉伶壹醉。

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尫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系。壹品與千金,問白發、如何回避。

上片大意是,昨天夜裏讀《三國誌》,不禁笑話起曹操、孫權、劉備來。他們用盡權謀機巧,不過是枉費心力,只鬧了個天下鼎足三分的局面。與其像這樣瞎折騰,還不如什麽也別幹,索性和劉伶壹塊兒喝他個醺醺大醉呢。下片則化用了白居易《狂歌詞》的詩意,人生壹世,總沒有活到壹百歲的。小的時候不懂事,老了又衰弱不堪。只有中間壹點點青年時代最可寶貴,怎忍心用來追求功名利祿呢!就算作到了壹品大官、百萬富翁,難辭白發老年將至的命運!全篇純用口語寫成,筆調很詼諧,似乎是 *** 裸宣揚消極無為的歷史觀、及時行樂的人生觀和壹派頹廢情緒。實際上它是詞人因政治改革徒勞無功而極度苦悶之心境的壹個雪泥鴻爪式的記錄。胸中塊壘難去,故須用酒澆之。憤激之際,酒酣耳熱,對老友發牢騷、說醉話,頗有雪芹“滿紙荒唐言,壹把辛酸淚”的難言況味。

這是壹首很另類的詞作,尤其是出自以天下為己任的北宋名臣範仲淹的筆下,更讓人頗感意外。本詞幾乎全用白話寫成,文字通俗易懂。上闋主要是說,昨夜讀《三國誌》,笑話曹操孫權劉備等三國英雄,他們機關算盡,枉費了壹世心血,只落得個天下鼎足三分的結果。與其這樣費力不討好,還不如像劉伶那樣沈迷在醉鄉裏閑適自在。下闋更是消極。人生壹世,都沒有超過壹百歲的。小的時候糊裏糊塗,老了又衰弱無用。只有稍縱即逝的青春年華最可寶貴,怎能忍心耗盡來它追逐功名利祿呢?即使位極人臣或者腰纏萬貫又能怎樣,能不讓白發爬上妳的額頭嗎?

全詞筆調清新活潑,似為戲言,讀來卻令人心情沈重。這是那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政治家範仲淹嗎?這是不是宣揚消極無為、及時行樂的頹廢人生觀呢?還是讓我們來看看這首詞的寫作背景吧。

詞人壹生,無論在地方抑或在朝廷任職,即便做到執政大臣,都敢於指斥時弊,為民請命,追求“行求無愧於聖賢,學求無愧於天下”。但這樣壹位仁人誌士,卻屢遭打擊陷害,幾度被排擠出京。慶歷三年(1043),詞人回朝當上了參知政事(副宰相),應詔上《十事疏》,主持新政,這是中國歷史上壹次著名的改革。仲淹殫精竭慮,壹心想革新朝政,富國強兵,。可惜,由於仁宗皇帝的始從終棄,守舊勢力的頑固強大,祖宗家法的掣肘限制,導致了慶歷新政功敗垂成。詞人於慶歷四年再次被排擠出京,受命宣撫河東、陜西。從黃葉飄零的蕭瑟秋天壹直到白雪皚皚的冬季,先後行經交通不便,備極艱辛的極邊地區。就在仲淹勖勉王室、艱難跋涉之際,王拱辰等守舊勢力策劃了“奏邸之獄”,將蘇舜欽等改革派新進英銳“壹網打盡”,矛頭直指時相杜衍和參知政事範仲淹。不得已,仲淹自請罷執政,,慶歷五年,又被罷免了原兼任的四路帥臣,僅以給事中的身份改知鄧州。試想,仲淹舍身為國,孜孜以求,壹身正氣,卻不被理解,反而叠遭小人排擠打擊,能不委屈,能不寒心嗎?

本詞副題是“與歐陽公席上分題”。為什麽要向歐陽修傾吐衷腸呢?原來歐陽修早就是範仲淹政治上的知音。仁宗時“景佑黨爭”,歐陽修就堅定的站在範仲淹壹邊。時以吏部員外郎任開封府的範仲淹耿介正直,容不得權相呂夷簡擅權市恩,便向仁宗上《百官圖》,又上《帝王好尚論》等四論,批評朝政。切中要害的疏論激怒了呂夷簡。他反訴仲淹“越權言事,薦引朋黨,離間君臣”。寵信呂相的仁宗將仲淹貶黜出京,當時余靖等正直朝臣上疏替範仲淹申辯,而諫官高若訥卻討好呂夷簡,說範應當貶官。歐陽修痛恨諫官高若訥為了自己的高官厚祿,竟不分是非,行為卑鄙,於是寫了《與高司諫書》,斥其壹味迎合權相是落井下石,是不知人間有羞恥二字。歐陽修也因此被貶夷陵。政治上的風雨磨難,高尚人格的互相吸引,革新朝政的***同追求,使範歐二人最終成為相濡以沫的盟友。宋仁宗慶歷三年,範仲淹推行新政,反對者攻擊改革派引用朋黨。此時已奉調回京的歐陽修任諫官,為了回擊反對派的無端指責,支持慶歷新政,又寫下了著名的《朋黨論》。可見範仲淹和歐陽修誌同道合、同仇敵愾。

本詞大約寫於這幾年二人在朝***事同受打擊之時。新政失敗,***同的遭遇,***同的感情,使他們自然產生相似的感受。弄清了這壹點,再來讀這首詞,我們就恍然大悟了:原來,它是詞人因畢生為之奮鬥的政治理想破滅之後極度失望、苦悶乃至沮喪的反映。在心頭郁積已久的憤懣總得找個宣泄的出口吧?於是,憤激之時,酒酣耳熱,對著同遭厄運的老朋友發發牢騷,說說醉話,有何不可?

其實,如果我們進壹步思考,就會發現,這首詞固然宣泄了詞人的憤懣,但也折射出了他內心時不我待的焦灼。這與李白那首著名的《將進酒》何其相似乃爾!“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李白被“賜金放還”後八年仍未找到出路,於是在此詩中借題發揮,盡情傾吐郁積在胸的不平之氣。李白的恃酒放曠並不說明他就此沈淪,即便是這首詩亦流露了施展抱負的願望,“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其自信!但人生苦短,“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現實無情徒喚奈何。範仲淹同樣如此,“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 ,能夠幹壹番大事的年華太少了,哪裏禁得起幾番蹉跎?於是,借酒澆愁,抒發其時光易逝、壯誌難酬的感情就很自然了。

從思想上來說,範仲淹的這種感情是有其深刻淵源的。儒家的積極用世是其思想主流,不僅如此,他還出入佛老,精研三教經典,力求會通而經世致用。這種海納百川的學術視野,使其作品博大精深,異彩紛呈,而老莊清凈無為、隨遇而安的思想也是他叠遭打擊時能夠舒緩壓力的精神避難所。在這點上,李、範二人是相似的。再說,在當時,文人們普遍認為詞是娛情遣興的“小道”、“末技”,範仲淹有時亦未能例外,與老朋友壹起喝酒聊天時,就不免戲作小詞了。應該說,這幾句亦真亦幻的牢騷話倒顯示了他作為壹個平常人的本色,使得他可親可近。

當然,範仲淹身處逆境,失意惆悵乃至發牢騷,並不意味著他永久的消沈。慶歷六年,貶謫到鄧州,擺脫了朝黨紛爭,暫時卸去了煩瑣的朝政和邊防重任的範仲淹,度過了三年難得的愜意時光,他營造百花洲,重修覽秀亭,始終把關懷民生疾苦放在首位,贏得了鄧州人民的衷心愛戴。同時,迎來了壹生中最重要的壹次創作 *** ,千古傑作《嶽陽樓記》及許多著名詩文都寫於此時。這表明,範仲淹已經走出了苦悶、沮喪的陰影,已經做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始終是他畢生的追求。這才是立體的、全面的範仲淹。

整理:zhl201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