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之前連續三個月沒有會電費,家裏的電早就被停掉,林簡薇只好每天九點之後在樓閣裏照明燈下做作業成績,十壹點半左右回家洗漱睡覺。
在每天睡覺之前,她能遇見顧斯年壹次。
家住四樓的顧斯年現在附近的私立高中念高二,每天在學校上夜自修至十點。十點十五的時候,林簡薇就會聽到自行車的聲音,上鎖。
在壹小段時間的寂靜之後,少年上樓的腳步聲就由地面經過身體,傳導至林簡薇的耳朵裏。
最後是,擦身而過時輕微的呼吸聲。
第壹次在樓道裏見面的時候,不是不尷尬。
她拘謹的往墻壹側挪了挪,把自己縮得更小了壹點;他微微楞了下,然後側過身體,從她的身邊安靜的走過。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記得他的影子被昏暗的燈光擴大幾倍之後投在她心上的陰影;年不清他每天的穿著,只記住了他七雙球鞋的牌子和款式。
他叫顧斯年,她知道。
他不知道,他住在她心裏七年。
也許並不是那麽重要的位置,甚至或許只是壹粒塵埃那樣婆婆的存在----但不能否認的是,他壹直存在。
如果說林簡薇現在的生活是壹條看不到出口看不到光明的黑色通甬道,那麽我們試著往加走壹點,再走壹點,退回到當初陽光還很明亮的那壹段。
那應該是1992年的夏天,爸爸還沒有染上賭博,媽媽也還沒有離開,林簡薇的笑容還是和其他孩子壹樣純白的夏天。
9歲的林簡薇放學回家的時候,看到有壹個臟兮兮的小男孩站在樓梯口,手指抓著生銹的欄桿,壹言不發的望著前方。
他的眼睛像湖水,睫毛很長,林簡薇總覺得他眨眼睛的時候會有水光壹閃,然後有輕輕的風吹過來。
她對他笑壹下,那是屬於壹個孩子的友好。顧斯年起先是很嚴肅的瞪著她,然後從身後的左手,遞給她----“妳要不要吃黃瓜?”
那年顧斯年10歲。因為因為上完廁所不洗手就吃飯被媽媽罰不準看電視,在地上打滾撒潑無果後,從廚房偷了壹條黃瓜作盤纏離家出走至樓下。
他在等他媽媽下來找他,抱著他叫他小名對他微笑。
可是媽媽壹直沒有下來,只有她對他微笑。
她叫林簡薇,七年之後當他們形同陌路的時候,他依然記得當時的那個微笑。
像花香壹樣的笑容。
林簡薇和顧斯年念同壹所小學,只是不同年級。顧斯年的教室在林簡薇的上方。林簡薇有時候會忽然想到顧斯年現在正在她的上方,隔著壹個天花板和空氣踩著她的頭,然後又想到在家的時候,是她踩著他的腦袋,忽然就覺得平衡的很安心。
偶爾會剛好壹起出門,就壹路討論著昨晚的動畫片去上學。可是壹進校門就好像是完全陌生的人,兩人像是約好似的,互相又回復到陌生人的位置。
有壹次,林簡薇趴在陽臺上伸出腦袋往下張望的時候,後腦勺被告什麽東西敲了壹記,然後她就看到了壹個紙團掉下樓去。
是樓上有人拿紙團砸她。
飛快的擡起頭往上看,卻不及對方躲藏的迅速,只聽到嘻嘻哈哈的男生的哄笑聲。林簡薇不甘心的跑上樓去,看到正要進教室的顧斯年。
他穿著白襯衣側身站在走廊裏,壹只腳已經邁進教室,卻因為看到林簡薇而停下。初夏的風吹過嬉鬧的過道,經過顧斯和林簡薇身邊的時候卻溫柔安靜下來。
他們兩人之間的空氣起了微微的波瀾。
他不知為何忽然臉紅,像壹個蕃茄頭少年,可是眼睛卻很亮,像星星壹樣發光。林簡薇莫名奇妙的也跟著臉紅,沒有再追究扔她紙團的人就轉身跑下了樓。
那是1996年的初夏,顧斯年小學畢業的前夕。
顧斯年考進了附近很好的壹所初中。因為初中上學比小學的早,所以林簡薇在陽臺上壹邊聽收音機壹邊刷牙的時候,常常能看到顧斯年匆匆忙忙跑出樓去的樣子。有壹次他忘記了拉書包拉鏈,跑了幾步之後書包像鱷魚的嘴巴壹樣嘩啦壹下張的很大,課本作業本淩亂的落了壹地。他折過身來撿時,似乎無意中看了壹眼樓上。林簡薇下意識的往後躲了壹下。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只是,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她在看他。
偶爾下樓倒垃圾或者幫媽媽買小蔥的時候會在樓道裏遇見他,彼時的林簡薇穿著寬寬大大的家便服,拖著小熊拖鞋,手裏提著壹個發臭的垃圾袋或者是壹把小蔥,樣子總是有點好笑。
所以顧斯年每次看到林簡薇的時候都會想笑,那種想要壓下卻又忍不住浮上來的微妙的笑容。
那時候他們還會說說話,當然只是擦肩時的幾句,內容逃離不開蔥和垃圾這兩樣東西。
當顧斯年第七次對林簡薇說“妳又去買蔥啊”的時候,林簡薇很得意的揚揚手裏的綠色葉子的植物回答說“妳說錯了,今天我買的是大蒜。”
然後女生就咚咚的跑上了樓。
不知道在得意些什麽,但是,就是莫名奇妙的很得意。
這麽在的人了,居然分不清蔥和大蒜。真是笨吶。
壹年之後,林簡薇也以漂亮的成績考入顧斯年所在的初中。
又開始回復到之前常常會在樓道口碰見的早晨。遇見了就壹起上學,說壹些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事情。例如“NBA裏那個球星只會耍花槍,其實技術根本不行”、“出校門左轉100米新開了家拉面店,味道無敵好”、又或者三班的班花四班的班草怎樣怎樣之類聽起來會讓氣氛熱鬧的話。
對話是熱烈的,但是感覺總像隔了壹層玻璃,始終都無法再前進壹步,始終只是陌生人的關系,頂多也就是“比較特別的陌生人”而已。
那壹年,全市的梧桐樹被壹條街移走,替種上據說是剛選出來的“市樹”的香樟樹。
還在盛夏的時候,林簡薇家門前那條街上的香樟樹就開始大批大批的掉葉子。
她指著那些落葉說“顧斯年,妳覺不覺得那些葉子很像綠色的眼淚啊。”
那是她第壹次對他說這種寓意不明的話,附帶著個人的小情緒。剛才還在講伊拉克還有明天的地理考試的顧斯年忽然停焉,望著林簡薇許久,忽然輕輕笑著說:”妳們女生就是多愁善感。“
然後就吹著輕快的口哨大步往前走,把林簡薇丟在身後。
初三的壹次模擬考,顧斯年因為被老師懷疑考試作弊取消了成績。因為他態度強硬,不僅拒不認錯還罵監考老師”瞎了狗眼”。被班主任要求請家長。他回來後和父母大吵壹架,然後摔門而出。
顧斯年氣沖沖的往外走的時候,林簡薇剛好幫媽媽打完醬油歸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直覺的跟在了他後面。
壹開始顧斯年走得很快,林簡薇追的很道辛苦;後來他放慢了步子,雙手插在口袋裏,耷拉著肩,在林簡薇的視網膜上印出壹個很沮喪的背影。
天越來越黑,溫度也降了下來,風吹到裸露的皮膚的時候開始有了寒意。顧斯年猶豫著想要往回走的時候看到壹直跟在身後,提著壹瓶醬油的林簡薇。
她對他笑,像看到他10歲那年第壹次離家出走時那樣。
14歲的顧斯年忽然覺得很委屈,眼淚飆到最高的水位,輕輕壹碰就會掉下來。
他說:“我真的沒有作弊。”
林簡薇凍得嘴唇發白,可還是微笑的像太陽花那樣美好。她說“我知道”
“妳幹嘛信我?他們都說我作弊。”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信妳,妳說沒有我就信妳沒有。”
顧斯年怔怔的看著林簡薇,在她倒下去之前奔過去欣抱住了她下墜的身體和醬油瓶。
傻瓜啊,穿著涼拖鞋和短袖就跟著他穿過了半個城市。雖然已是在春余的季節,可是入夜之後的溫度仍是很低啊。
“餵,我想回家......可是,妳好重啊......”
那壹年的夏天,顧斯年中考直覺發揮,分數足夠上全市最好的高中S中。可是S中在城市的另壹頭,來回很不方便,而家附近壹所私立貴族高中向他伸來橄欖枝----壹樣的教學水平,略低壹點的升學率,但是三年學費全免。
那壹年的夏天,林簡薇的爸爸被朋友帶著學會了賭博,從開始的小打小鬧到最後輸紅了眼。家裏開始有了爭吵的聲音,並且越來越頻繁。
補課回來的林簡薇常常站在家門口,聽著從門的另壹面傳來的對罵聲,摔東西的聲音,拿鑰匙的手就像灌了鉛壹樣擡不起來。
她常常坐在臺階上發呆,等爭吵的聲音漸漸平息下去才開門進去。
有壹次,吵得最厲害的壹次,林簡薇的爸爸把電視機摔在地上,發出巨在的碎裂的聲音。樓下的顧斯年上來看是發生了什麽事,看到壹個人坐在門口默默掉眼淚的林簡薇。
心裏忽的壹軟微微發酸。
“我陪妳去下面走走好不好?”他俯下身問她,聲音和眼神都異常的溫柔。
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眼淚掉的更兇。
顧斯年伸手牽住林簡薇的手,拉著她下樓。她則像沒有生命的娃娃壹樣任由他牽著。
在家附近的小公園裏,他們並肩坐在低矮的秋千上。彼時夕陽正壹點點的在他們身後落下去,天邊是火燒壹般的雲朵。
顧斯年說“我給妳講個冷笑話吧。有壹天,壹些數字在路上相遇了。9對0說:‘兄弟,怎麽截肢了?’2對5說:‘妳該把肚皮收收了。’5說:‘怎麽?隆了胸就了不起了呀!’大家吵得鬧哄哄的,只有7和2默默相顧無言。後來7終於開口了,說‘下跪也沒有用,我不會嫁給妳的!’
林簡薇終於停止了哭泣。她說,顧斯年,妳的笑話好爛啊......
壹邊說壹邊回想了壹遍他說的笑話,然後忍不住“噗哧”壹下,笑出了聲。
那是怎樣的壹個夏天呢?即使過了很多年,林簡薇都不願意回頭去仔細的回想這個夏天除顧斯年以外發生的壹切。
那個夏天是她生命裏白天和默認的臨界點。那個夏天結束的時候,她完全的陷入了黑暗裏,開始壹個人在黑色的通道裏獨自行走的旅程。
先是林簡薇的爸爸徹夜不歸,輸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甚至當掉了他和林簡薇媽媽的結婚;然後是林簡薇媽媽阻止在家沒找到錢,準備搬東西出去賣林簡薇爸爸時被狠狠甩了壹個民、巴掌,哭著跑出了家門,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所謂的家,壹下子變成了寒冷的洞穴。13歲的林簡薇的世界就此塌陷了壹半。
初三那年林簡薇過得兵荒馬亂的,家裏所有壹分錢的窘境。
幸好不有顧斯年。他好像能收到她饑餓的信號,總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帶給她溫暖和慰藉。
林簡薇中考時考了個很普通的分數,只夠她上壹個的高中。拿到中考成績單的時候是最炎熱的盛夏,林簡薇用力抓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壹個人走在正午的街頭。灼熱的陽光不受任何遮擋的落在她的身上,她聽到劈劈啪啪碎裂的聲音,來自心底壹個很深很深的地方。
經過街拐角的時候看到熟悉的身影,側著身體在和壹個陌生的女生說笑,臉上有像水波壹樣的笑容。
養護路面的灑水車開過的時候,他護住女生的身體,不讓水沒想到對方漂亮的白裙子上。
“顧斯年,妳再這樣我就沒有辦法不喜歡妳哦。”女生揚著笑臉笑得又坦蕩又明亮,眼神清澈的像泉水壹樣。
“好啊,那妳喜歡我好了。”顧斯年側著臉笑,然後看到三步之遙的林簡薇。
那是他認識她壹年以來第壹次看到她露出那樣的表情----不,是沒有表情。眼神放空的經過他的身邊。
14歲的林簡薇,瘦的只剩下把骨頭,穿著壹年前的舊裙子,左肩上側有壹塊洗不掉的黃色汙漬。
她就像壹株枝幹細瘦但有頑強生命邊的植物壹樣,從此將自生自滅。
林簡薇和顧斯年,自此形同陌路。
也不是生氣不開心或者其他的什麽,而是忽然意識到,她以後人生將和別的普通的孩子不壹樣,她壹切都得靠自己,並且必須很好的處理。不然她將永遠走不出甬道。
能改變現在的生活的人,只有她林簡薇自己了。她沒有其他的時間或者多余的心,放那些輕輕淺淺的小心思了。
她要,壹個人,很好的生活下去,考很好的大學,找安穩的工作。
那道好不容易撤去的玻璃墻又再次頑固的樹立起來,並且比之前的更加堅固厚實。
顧斯年被那道漠然的眼神震到,猶豫的不知道如何靠近。
他也不過是個15歲的少年,心裏也有軟弱懷疑和不安定,被拒絕的眼神推到河的另壹岸時只知道不知所措。
期末考試的前壹夜,林簡薇照常在樓道裏看書。顧斯年比往常提早了十分鐘回家。壹系列熟悉的開門關門上鎖聲後,他上樓的腳步聲由地面經過身體,又傳導至林簡薇的耳朵裏。
已經熟悉了他腳步的頻率,壹聽便知。
走過第24級樓梯的時候,顧斯年又出現在林簡薇的視線裏。依然是默不作聲擦肩而過,輕微的喘氣的聲音。這時候,年久失修的照明燈光忽然閃了閃,然後壹下子暗下去。
林簡薇壹時沒有適應完全漆黑的樓道,在黑暗中坐了幾分鐘,然後起身準備回家。
身體忽然就僵在那裏,有溫柔的呼吸吹在她的臉上,皮膚有微微的癢。漸漸適應了黑暗的眼睛慢慢的在近在咫尺的男生的臉上聚焦。
飽滿的額頭和扡的鼻梁,嘴角微微上翹的嘴唇。所有線條細小的起伏都在視網膜上印出清晰的壓痕,形成熟悉又陌生的,顧斯年的臉。
林簡薇嚇得又坐回原來的位置,不敢動。
“嚇到妳了嗎?”聲音裏微微有笑意。
林簡薇生氣的瞪著前言,但又忽然想到自己剛她坐在陰影的折角,他應該完全看還清她的表情。
“怎麽不回家?故意嚇我嗎?我才不會被嚇到。”
“林簡薇,妳好久沒有和我說話了。”語氣像是受盡委屈的小媳婦,讓林簡薇哭笑不得。
顧斯年壹定是遇到什麽事了吧。他以前不會這樣。
林簡不問,顧斯年也不語,兩人只是那樣默默無聲的並肩坐著。
林簡薇忽然驚喜的“呀”了壹聲----有壹只小小的螢火蟲,笨頭笨腦的從窗戶裏飛進來,像壹個提著燈籠的小精靈,在顧斯年和她之間飛來飛去。
顧斯年伸出手去隨便壹抓,那個小小的亮點就不見了。然後他又慢慢攤開掌心的時候,那個傻乎乎的小蟲子又歡天喜地人亮起燈籠飛了出來。
林簡薇的目光壹直追隨著螢火蟲,邊自己的身體已經下意識的向前傾,暴露在陰暗折角外面了都不知道。
顧斯年看著也臉上的笑容,壹字壹句的說“林簡薇,我想要當會發光的東西。那時候,妳會不會用現在這種看螢火蟲的眼神看我?”
林簡薇瞪著他,然後忍不住笑起來:“顧斯年,妳今年有十七了吧?”
就那麽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瞪著,誰也不甘示弱。最後還是女生先移開了眼神:“我要回家。”
“林簡薇我今天很難過。”他對她的背影說。
她腳步沒有停,上樓,輕輕的關上了門。
妳的難過或者我的悲傷,對林簡薇來說都是多麽奢侈的事情呀。那些宛轉似月光的隱秘心事,那些剛剛發芽的小歡喜,她早就已經在14歲的夏天通通埋葬。
林簡薇高二的時候,又見過顧斯年壹次。他和父母大吵壹架,蹲在家附近的壹棵香樟樹下抽煙。看到林簡薇經過的時候 望了她許久,終是沒有開口。
快要期中考試了,借來的重點高中的內部復習試卷她都還沒有看。林簡薇低下頭匆匆的走過。
等她再想起顧斯年的時候,是某次在逛街時偶然看到那個曾經對顧斯年說“妳再這樣我就沒有辦法不喜歡妳了哦”的女生。她燙大波浪的頭發,畫濃艷的妝容,穿領口很低的收腰襯衣,比之現年之前的她更為妖嬈嫵媚,卻再沒有了當初水晶壹樣的笑容。
忽然就想起那年樹下他對她的那個明亮笑容,忽然就又想起那個叫作顧斯年的男生。
林簡薇真的很久都沒有看到顧斯年了。
接踵而至的調研生活讓林簡薇心得手忙腳亂。好在爸爸終於在眾人壹次次的勸說下,想起這麽多年虧欠女兒的種種,開始屬悔改。找了份開出租車的工作,下毒誓不再碰賭博,重新開始踏踏實實的做人。
除了還套房子,家裏早已壹貧如洗。可是林簡薇還是在某天回家時,看到圍著圍裙在為她做糖醋鯉魚的爸爸背影時,哭得像個小小的孩子。
全心全意備戰高考,林簡薇不想也不能再輸壹次。
七月如願拿到那所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林簡薇的爸爸高深的在樓道裏向每壹個經過的鄰居發糖。顧斯年的媽媽拉著林簡薇的手。對她的爸爸說:“妳有個好女兒。我真羨慕。”
“阿姨顧斯年呢?他現在在哪讀大學?”林簡薇狀似隨口的問道。
顧斯年的媽媽收斂了笑容。後來她拍拍林簡薇的手說“阿姨有妳這樣的女兒就好了。”然後轉身黯然的上樓。
林簡薇是從別人嘴裏才細碎的知道壹些關於顧斯年的事情。他高三的時候執意要考影視學院,顧爸爸和顧媽媽自然死不同意----以他當時的成績,考壹個普通本科根本沒有任何問題,再努力壹把沖刺壹下,名牌大學也未必是遙遠的星辰。
可他偏偏,壹意孤行。
高三第二學期開學之前的某壹天,顧斯年第三次離家出走。這壹次不是出走到樓下,也不是在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裏瞎轉悠,而是真真正正的坐上了北上的火車,踏上了他自己的夢想之途。壹個月之後回來,錯過了補習和開學。
顧斯年竟然真的過關斬將通過了三試!文化課成績他自然不用擔心。2002年的夏天,在顧爸爸和顧媽媽失望的眼神中顧斯年離開了熟悉的城市,開始他四年的大學生活。
林簡薇漸漸淡忘了顧斯年。也不是真忘記,只是他的身影在心裏越來越,漸漸幻化成水裏的壹道影子。
也許是她太過早熟吧,顧斯年這般忤逆父母的意思,壹次次讓大人擔心的行為讓林簡薇覺得真是幼稚。她不喜歡這樣的男生。若是別人,她會用“厭惡”
大三的時候林簡薇接受了苦苦追求了她丙年的同班同學,將自己的手放入對方安定的手心裏。說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她知道他適合她,能夠帶給她細小的愛情和牢不可破的安定。
在男朋友忙著找工作的時候,林簡薇壹個人坐在自習室裏安靜的看書,準備研究生入學考試。
那時候她大四,顧斯年已經畢業。偶爾,她會在街角的音像店裏聽到他唱的歌。站在門口他的海報前仔細的看了很久,看他側臉的線條和眼睛裏微微的光,然後轉過身去的時候,林簡薇會忽然想起幾年前那個沒有燈火的黑暗中,他眼神執著明亮的望著她說:“林簡薇,我想要當會發光的東西。那時候,妳會不會用現在這種看螢火蟲的眼神看我?”
之後七年,顧斯年壹直半紅不黑的在娛樂圈裏沈浮,始終找不到屬於他的,讓他大放異彩的位置。而這七年間,林簡薇考上了研究生又考上了博士生。然後親眼目睹了她曾以為牢不可破的愛情在面前轟然倒塌的殘酷。
二十八歲的時候林簡經由相親認識了現在的丈夫,按部就班的結婚生子。戴黑框眼睛,愛穿棉麻質地的衣服和牛仔褲,眼角已經有細細的淡紋,雖然不常笑,但笑的時候依然很天真。課間的時候望著講臺下精力旺盛的學生,望著那些眉目姣好笑容明亮的男孩子時,林簡薇會忽然想起已經在她的生活裏消失了很久的顧斯年。想起那年他淡淡的微笑和軟弱的眼神。
那壹年服斯年的事業似乎有所好轉,拍了壹部小制作的電影,卻在國際的電影節上拿了大獎。他最終沒有拿到最佳男主角的大獎,但出色的演技卻像終於被拭去塵土的鉆石壹樣綻放出絢麗的光芒,從此片約不斷。
五年之後,三十四歲的顧斯年再戰國際電影節,終於問鼎最佳男主角的獎杯。
這壹年,三十三歲的林簡薇離婚,帶著壹個四歲的小女孩開始新的生活。
帶著很行李離開家的那天,她經過市中心的廣場時看到大屏幕正播放電影頒獎見典禮的重播片斷。西裝革履的顧斯年,已經三十四歲的顧斯年,出現在鏡頭裏的顧斯年,已經完全退去時的青澀輕狂,多了幾分沈穩和內斂。眉眼變得更加謙和英俊,整個人散發出壹種說不出的氣質。他在國際的領獎臺上,握著獎杯,長達 三分鐘的沈默。後來他對鏡頭說:“妳在看我嗎?妳在用那種當年妳看螢火蟲時的眼神看我嗎?我做到了。”
“我壹直以來的目標就是當明星,大明星。因為那樣的話,妳的世界裏就會壹直有我,妳的目光就可以壹直跟隨我了。”
傻瓜。
林簡薇微笑著轉身,壹顆溫暖的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連成壹道彩虹樣的弧線。
“媽媽,妳認識那個叔叔嗎?不然為什麽哭?”四歲的小女兒仰著童稚的臉天真的問道。
“他長得很像媽媽的壹個老朋友,剛才忽然想起壹些事情。思年,我們回家了。”
街頭年輕的漂亮男生戴著耳機在輕輕哼唱高曉松的老歌:這城市已攤開她孤獨的地圖,
我怎麽才能找到妳等我的地方......
那些屬於少年的歌聲,被風壹吹就輕輕消散在夏日的城市上空,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