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反對的理由無非圍繞壹個詞“門不當戶不對”。我家從商,他家務農;我本科,他職高;我是入職兩年月薪6000的講師,他是入職10年月薪4000的網管……
我死磕他的理由也只有壹個:對我好。對於壹個在單親家庭長大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來講,這個理由足以抵過壹切物質條件,不是任何壹個男人都可以做到寒暑無間地在公交站臺等心愛的女孩下班,牽手送她回家,然而他做到了。那時,於我,他就像壹盞燈,焐著我的心,讓我相信這就是我要的生活。
從來不鬧的人鬧起來才可怕,家人越不接受就讓我覺得他越可憐,也就越偏向他。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最終只有妥協。
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媽見了我笑得合不攏嘴,我媽天天在家抹眼淚。他家是很老舊的農民房,在周圍鄰居新蓋的小洋房中顯得格格不入,想著以後也不會住這裏,我就單方答應了他家不想重新裝修的請求。回到家被我媽知道,給氣得好幾晚沒睡著,而我卻從沒當過事兒。
婚房是我家以前住的老房子,市中心的小三房,因為要結婚,花了20萬鏟了重裝,家電全部換新(老家電、家具男方父母說想要,於是找了輛貨的全部拉去了他家),男方沒出過壹分錢,他的父母也就裝修結束的時候來巡視了下,說了句“挺好”。我媽當然氣,提出未來我生出的孩子要隨她的姓,男方壹家想也沒想就欣喜地答應了下來,這讓我的心裏分外疙瘩。
擔心我的未來沒有保障,家裏人又動用人脈把男孩子調到上海壹家500強公司做銷售,沒多久,我也跟了過去,做文職。
在上海同居的日子,我見到他的時間很少,他壹直都在南方跑銷售,回來也就壹兩天,這壹兩天也很少與我交流,不是在貼報銷發票就是在回郵件。我想著忙是好事,畢竟他以前做的是不怎麽跟人打交道的閑職,新的領域總歸是要通過勤奮來彌補適應。我們的吃穿用度現在畢竟還是靠我家裏,需要努力證明自己也是迫在眉睫的事。
我壹直努力相信著壹切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聽到他壹次次打電話與人溝通,我才註意到他原來不是事務繁忙,只是邏輯不清造成的效率低下。郵件中有時會有英文,他看不懂就來問我,我理解到意思後幫他回復,我勸他英文也要趁機學起來,他總說忙沒有時間;可是大部分的中文郵件他處理起來也是毫無頭緒,很多時候他都理不清別人在說什麽,也無法組織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被上級抄送在幾十個人裏點名批評是家常便飯。這樣的狀況壹直持續著,即使培訓實踐適應了壹年還是這樣。他的工作能力壹點不被認可,糟糕的銷售業績打擊著他也打擊著我。
我壹直安慰著自己,笨鳥先飛,個人有個人的所長,他舍下原來安逸的工作,選擇挑戰也是為了我,現在種種被人戳脊梁骨的指責他本可以不用承受,可為了我不還是忍著麽?壹切都是為了我,緣於我。想到這些,那些恨鐵不成鋼的怨念就變成睜壹只眼閉壹只眼的自我阿Q。
同居了半年,家裏開始催婚,給我們訂下了10月的婚期。每次回家,後爸陰陽怪氣覺得出了房賠了錢而男方什麽都沒給的調調特別刺激我。我開始跟他商量買車的事,他嘴上答應著,卻壹直沒有執行。後來我也不管了,開始自己存錢,從化妝品到買衣服買包,壹點點地省,哪裏都忍著不去,什麽都不舍得買,記賬都精確到毛,就為了讓他用省下的錢能買輛車,在我父母面前能擡起頭。
壓死駱駝的最後壹根稻草在於他的壹句話,我問他我們結婚妳們家作何打算,他說“我們家裏只有2萬塊錢,我不喜歡我父母去借錢!”
是的,不喜歡,沒人會喜歡,可是世界上就是有那麽多即使不喜歡得要死也必須要承擔的事情。妳可以努力之後再說做不到,但妳不可以什麽努力都不做就拋下這樣壹句話,妳的底氣與本領足以擔負妳的不喜歡嗎?
我想到當初身邊朋友勸我而我卻不以為然的話:“不要以為農村淳樸,越是沒錢越會在意錢,撕起來的時候也更會沒臉沒皮”,“妳以為他是鳳凰男,其實他只是個蘆花雞”,“他的父母賺錢不容易沒錢,難道妳父母的錢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麽?”......
以前去他家,他媽用方言跟別人聊天,忽然用普通話講到隔壁村有個男孩娶了城裏的女孩,女孩家什麽都沒要,說大家都只有壹個孩子,妳來我往的沒必要給來給去。當時大條的我聽了覺得沒毛病,可現在卻細思極恐。
我想到未來的日子,老公沒能力,公婆指著我們家坐吃山空,父母冷眼說著風涼話,我卻只能悔不當初。我開始猶豫,去領結婚證的日子也是他不提我也不提,刻意拖著。
我們冷戰了很久,他出差的時候沒聯系過我,我也已經習慣。熱戀的時候,每天見面少沒有感覺,現在才知道跟壹個不會表達想法、甚至不知道想法都有沒有的人聊天是壹件多麽痛苦的事。我們的談話經常是我壹個人說了1個多小時,中間無論多少次停下問他妳有什麽想法,妳有什麽想說的,他總是壹副話到嘴邊說不出的樣子,然後搖頭“我沒有什麽要說的”“我不知道說什麽”。真的很無奈,我那時才發現原來我與他的鴻溝那麽大,原來根本聊不到深處去。
可是現在的我已經騎虎難下了。婚紗照拍了,日子選了,酒店訂了,喜帖發了,我不敢後退。
於是我開始在網上、在書上找各種雞湯安慰自己,逃避現實。那時候電視臺在放“父母愛情”,郭濤演的沒什麽文化的大老粗和梅婷扮演的矯情資本家大小姐最後不也吵吵鬧鬧幸福過壹生了麽?壹天之中,我也只有看那部劇的時候是輕松的。
我搜了成百上千條因為父母反對而不能結合的帖子,對敘事人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們的結局有好的有壞的有未知的,這些已經成為了我的精神支柱。我不敢,也開不了口跟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母親說,我後悔了,我好怕聽到他們那句:“妳看,當初我們就說…現在好了吧…”我想要安慰和倚靠,想要壹個豐富閱歷的人斬釘截鐵地幫我拿主意,告訴我該怎麽做,給我稍稍哪怕是壹點點的勇氣,可是當初是我為了自以為是的愛情把所有人都趕走了。
我仿徨著,不知道他是壓根沒看出來還是裝作沒看出來,他依舊不會與我溝通。我甚至跟他袒露過對未來對婚姻的擔憂,可他還是什麽都不說,工作依舊是糊裏糊塗,我想真的是這份工作對他而言負荷太重。
後來的某壹天,他的上級我父母的朋友單獨請我喝咖啡。跟我抱怨他糟糕的處事能力,也表示真的很難保住他現在的工作,他說看著他做著不適合的工作能感覺到他自己也很痛苦。我沒有說話,只是問了長輩壹句話:“是不是換了壹個人,不管是任何人,有了這樣的資源,壹年的時間都能做好了?”(雖說是銷售,但他負責的客戶都是這麽多年父母生意的往來夥伴,他不用去跑去拉,只需要維護和挖掘新產品,這些都是財務狀況很好的公司。)長輩毫無猶疑地回答我:“是!”
止不住的,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妳要想好,如果妳真的決意跟他在壹起,以後妳們的生活重擔都會壓在妳壹個人身上,他這樣的能力在上海以後很難找到好的工作,以後他、他家、妳們的孩子都要靠妳撐著……”這話對當時的我無比殘忍,它剝奪了我對未來的憧憬和任何可能,我的快樂我的希望全部灰飛煙滅,好像我以後的生活就只有壹個走向——沈重!
我還是不停地哭,也暗自狠了心。談話結束的時候我央求長輩答應我兩個要求:壹是盡可能幫我保住他的工作;二是不要把我現在的狀態告訴我的父母。
男友出差回來,我和他攤了牌,說分開。我說了很多,很不舍,我以為自己已經狠下了心,可是原來我沒有,我潛意識裏希望他這壹次能跟我說些什麽,挽留,只要壹句挽留,我的主意也許會改變;或者說說妳的工作,說妳有妳的力不從心,說妳願意努力哪怕不合適咱們改行去開個小店,給我壹個念想。可是最後依然只有那句“我不知道說什麽”。
我很絕望,那種想要解決問題對方卻不給機會的無力感消磨著我。我不是個決絕的人,事情到這地步,臨門壹腳又重新推翻,我給自己鬧了個大大的笑話。我不敢給家裏打電話,每天就渾渾噩噩地上班,回來就躺著。羞恥和內疚感深深折磨著我,我不知道以後回家該怎樣面對親朋好友的談論,不知道如何緩解我對他的內疚,對他家人的內疚。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壞的人,煎熬得快要瘋掉。
兩周,我瘦了十幾斤,外表看上去就像個病入膏肓的人。工作做不進,家人的來電還要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地去敷衍,壹天天逼近的婚期,每壹天都活得跟受刑壹樣。
我想去跳虎跳崖,這是我心裏忽然冒出的念想,浪漫又悲壯地結束我的生命。於是我訂了去雲南的機票,遺憾的是到了虎跳崖我並沒有跳下去,反而得到壹種“處於此壯闊中世人如此渺小”的俗氣感念。
後來,我又去了香格裏拉,5月初不當時,那裏的草還沒冒綠,我著著實實感受了壹把高原反應。自虐的是,反應越大我越想走快,那種喘不上氣感覺下壹秒就要猝死的狀態讓我貪戀不已。我能感受到極度的不舒服,我還想著去吸氧氣瓶,原來我還活著,我還想活下去,那麽我要好好活!這是壹個想要找死人的臨終反悔。
在麗江逗留了幾日,我回了上海,我不再消沈,我知道事情已經那麽亂,沒人可以幫我。如果我還想回到軌道,我必須自己壹件件處理幹凈。
我搬出了原來的兩房,租了壹室的小戶。壹個人鍋碗瓢盆壹點點地挪,租的房子在五樓沒有電梯便恨不得脖子上也套個塑料袋多打包壹點東西。新家沒有配洗衣機,我拆了窗簾拿去還沒退房的老地方洗,想壹次性多抱壹點,結果壹腳從五樓摔到了四樓半,我撫著青壹塊紫壹塊的傷口,在走廊裏嚎啕大哭,哭完還只能繼續扛,這個時候,能拉妳的只有自己了,我對自己說。
收拾完新家,心是敞亮的。我聯系了前男友,告訴他我已經搬走。也許是後來他的上級覺得我走了沒必要看我爸媽面子報銷房費了,他也不打算住了。他說他在南方,讓我幫忙處理原來老房子退租的事情。因為是提前退房,我賠了押金。後來到了臨近還房的時間,他還是沒有回來,又電話讓我幫他收拾打包給寄回他老家,他打算以後南方和老家兩地跑,並旁敲側擊讓我把運費先墊付了,我也照做了,畢竟我毀約,是我對不起他。
處理完原來的房子,壹天晚上,我接到他媽媽的電話,當然是問我有沒有挽回的可能性,我把很多事情壹壹講明,他媽也無話可說,最後就是擔心他兒子的工作會不會因此泡湯,送給我的金戒指和金手鐲能不能還給她,我讓她放心,我都會還。
然後是我爸媽那裏,他們並沒有像我想象那樣覺得我是活該,道理說了,他們反而覺得我成熟了。我親媽那裏,退酒店和與親戚打交道的事兒就交給了她,比起看著我往火坑裏跳,丟臉也不算什麽了。我親爸還是擔心我想不開,硬是來上海住了幾天,看我沒事兒就走了。
親戚朋友那裏原本我也很少回老家,新的八卦總會取代舊聞,自己活得優秀是讓別人停止議論的最好啞藥。
壹切就像壹場感冒,慢慢也就好了。也是那時才明白曾經以為是句屁話的“時間是治愈壹切的良藥”是那麽在理兒。
後來,我像換了壹個人,不再省吃儉用地摳錢省錢,喜歡什麽就自己買。努力工作,有時通宵加班,工資職位漲了,也有能力帶家人出國旅遊。及時行樂、壹切靠自己成了我的人生標簽。
我又去養了壹條狗,換了獨立的壹室壹廳。我自己也不會想到,以為壹輩子只能靠父母的嬌小姐如今會成長成現在寵辱不驚的模樣。這件事,反而讓我變好了,變得更加強大,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分開的時候平靜壹點,至少給彼此留壹點最後的好印象。後來,我見過他兩次,都是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我的住址,拖著行李箱非要住到我那裏,被我拒絕。
逃婚鬧劇收場後大約4個月,H公司勸退了他,他回了老家,但是那個長輩還是給他保留了位子,工資仍會每個月打到他卡裏。
再後來,聽原來的同事說他開起了加盟的甜品小店。
壹年後,他聯系了我,讓我把落在我這裏的移動硬盤和以前送給我的禮物還給他,並拉了壹個清單。
後來在微信上知道他結了婚。
故事就以這樣不圓滿的方式圓滿結束了。
每個人的經歷不壹樣,活成怎樣到底還是自己的選擇。但到哪天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要不要繼續的時候,答應我,請壹定要停下來想壹想,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麽好,但也未必會那麽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