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電視相聲之前,必須說說兩個詞,這是話題繞不開的——相聲和脫口秀。前幾年,脫口秀還沒有風行的時候,大家覺得脫口秀就是短相聲或者墊話兒。這兩年國內的脫口秀節目開始進步,出現了壹些高水平的創作和表演。外國的脫口秀也越來越多的受到了國內懂外語的同誌們的歡迎。可以說,在年輕的人中間,脫口秀的受眾和相聲的受眾數量差不多了。這就有必要從根本上琢磨琢磨脫口秀和相聲的異同。對二者稍有接觸的人就能夠判斷,說脫口秀是短相聲或墊話兒當然是不嚴謹的。脫口秀和相聲應該說是兩種不同的形式。Talkshow和crosstalk雖然怎麽聽都是很像的,但聽著像不管用。李萬春和李少春聽著像,和李宇春聽著也像。
相聲屬於曲藝,小品屬於戲劇,這是沒有疑議的。如果把中文脫口秀當作壹種中國的藝術類型,該怎麽劃分呢?我想,它大概不能算作曲藝,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算“藝術類型”。就像相聲基本屬於曲藝,有發展至戲劇(完全第壹人稱的相聲);脫口秀大概可以算基本屬於演講,有發展至曲藝。關於分類,沒有意義也沒有標準,不多談了。
從實質上,或者說從技法上, 相聲和脫口秀具體有什麽區別呢。有的人說是長短的區別,有人說是有人物沒人物的區別,有人說是人稱區別,有人說是逼格的區別。這些都算是。但最根本的區別,在我個人看來,是鋪墊技法的區別。相聲和脫口秀都要抖包袱,這是沒有區別的。但是相聲講究鋪墊,這是它自身屬性決定的。相聲畢竟歸屬曲藝,他要講故事,兼帶塑人物。它有壹定的格,有壹定既成的審美取向。它傾向於雋永的、醇厚的、有智慧的包袱。脫口秀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搞笑,兼帶輸出價值觀。它也有壹定的格和審美取向。它傾向於爆烈的、直接的、有巧思的包袱。為了達到二者各自的目的,他們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鋪墊技巧。
相聲要鋪平墊穩,要三番四抖。也就是說,壹個好包袱最少要四句話以上構成。甚至有的會有四十句、四百句鋪墊來構成。有的構思巧妙的底包袱,往往是由整段相聲的內容作為鋪墊,甚至是由之前的壹系列包袱來做鋪墊的。而脫口秀,往往有低於四句的,甚至壹句話就是個很好的包袱。然而,壹個語種之內,幽默的方式難道不是有這麽固定規律的麽?即使時代變快了,三番四抖經常變成兩番三抖,可是不還是要鋪兩番麽?難道舶來的脫口秀逃開了這個規律?沒有。
任何的幽默都需要鋪墊,需要背景知識,需要***鳴點。“妳爸爸長得跟奧特曼似的”真不叫包袱。脫口秀是怎麽在短平快的節奏下完成它的鋪墊的呢?這是脫口秀的核心智慧,也是相聲和脫口秀技術上的最大分別(我認為)——脫口秀是在表演之外完成鋪墊的。好的脫口秀節目,並不在段子裏建立情境、豎立性格,而是用常識、新聞、社會現狀、名人軼事等大家熟知的材料作為鋪墊的。這也是為什麽很多脫口秀節目都選擇依托於時事評論本體。就拿上文“李萬春和李少春聽著像,和李宇春聽著也像”為例吧,如果這勉強算個包袱,確實是壹句話就解決問題了,它建立在大家知道李萬春、李少春、李宇春三個人是誰的基礎上。而“跟妳壹樣他也沒被窩了”必須聽完前十分鐘的節目才能明白。相對的,前者的發笑勁爆,後者的發笑綿長。
大概會有人問,為什麽前者就壹定更勁爆?因為沒有鋪墊,就沒有心理預期和判斷的過程。再智慧的鋪墊也有聰明人能明白。之所以相聲能刨活,脫口秀很少能刨,就是因為它根本不鋪墊,所以包袱抖於無形,絕對的出人意料。這樣的笑聲就容易勁爆。
我聽過壹些不大成功的脫口秀表演,我覺得排除掉表演能力的原因外,很多都是混淆了講笑話和脫口秀,認為脫口秀就是穿的西服革履,裝出壹副億萬富翁的樣子講笑話。有壹些網絡段子拿來就用,這就麻煩。很多笑話和相聲的道理壹樣,雖然短,但也是個單包袱,他有自我鋪墊的過程,它失去了脫口秀淩厲辛辣的特點。
話說回來,現在的相聲演出有很多的“隨溜兒”,這是演員的語言,大體就是小段子拼湊起來形成大段子。甚至在大賽上出現的壹些還不錯的作品也有這樣的痕跡,不過拼湊的好壹點罷了。可相聲偏偏是講究鋪墊,講究邏輯,講究效果疊加的藝術,舞臺上越是情境建立的好,包袱翻得時候越響,越持久。數個脫口秀式的包袱羅列,難免笑過就算了。
解開了“鋪墊方式”這個核心問題,壹切都能聊了。為啥相聲久久不能適應電視?為啥脫口秀在電視上風生水起?因為電視需要快節奏,勁爆的方式,如果還能雋永,自然更好。但勁爆是基礎。為什麽姜昆當年的段子能迅速適應電視?首先因為梁左擅長利用時代語言組織包袱,時代語言就是壹種常識性的鋪墊。再者姜昆80年代新壹輩的形象也是壹種不需要鋪墊的鋪墊,比馬三立十分鐘之後才知道是個什麽角色,自然容易更快的發笑。
回到我們最早要說的電視相聲。電視相聲,畢竟是相聲,不能完全脫口秀化。但又是電視節目,需要脫口秀性的節奏。這就需要把二者的特點結合起來。之前的電視相聲選手走過彎路:脫口秀式的包袱當墊話兒,然後進入相聲階段,頭重腳輕;整段拿掉,重組以剪短時間,更是事倍功半。其實,只要在大結構上保留相聲的技法和邏輯,保留講故事和樹人物的基本任務,在細節的包袱上,尤其是前半段的包袱上,改變鋪墊習慣,把脫口秀的創作思路借鑒進來,短平快,勁爆脆。當然,說著容易做著難,這還需要具體的落在每壹個字的創作上。
還要說壹個避不開的詞,叫“無厘頭”,這個東西和上兩種模式都有點區別。無論相聲還是脫口秀,講究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無厘頭,要的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外”。要的就是不講理,樂的就是不挨著。以今年很火的苗王組合來說,段子中就有很多無厘頭性的包袱密集的排列,形成誇張的效果。這也是解決“電視”、“相聲”這對矛盾的壹個方式。
這個問題在我另壹個回答裏有涉及,談得更細,關於幽默的慣性和致盲性,有興趣的可以移步到這裏。青曲社相聲演員王聲的捧哏技巧如何? - 信浮沈的回答
在最後,還想說說電視相聲的蔓延問題。微博上壹個朋友說,七相賽上哪些演員是小園子出來的,壹眼便知。沒錯。同樣,在現在的園子裏,哪些演員是電視、晚會出來的,也壹眼便知。其實,好的演員有明確的電視晚會和園子的界限。有壹位我很佩服的老先生說過,壹個作品,根本就應該創作兩個版本,壹個用於劇場,壹個用於錄像。這是新時代把點開活的延續,是個專業精神的體現。就像園子相聲在電視上效果壹般壹樣,電視相聲往劇場蔓延也是應該提防的事情。壹種民間藝術,固然是上得廳堂,可也別不下廚房,長期失去了煙火氣,廳堂也就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