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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硬弩弦先斷,忍辱柔和是妙方——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12)

從來硬弩弦先斷,忍辱柔和是妙方——覺悟傳統文化興時態(12)

壹、千古絕唱

紅塵白浪兩茫茫,忍辱柔和是妙方。

到處隨緣延歲月,終身安分度時光。

休將自己心田昧,莫把他人過失揚。

謹慎應酬無懊惱,耐煩作事好商量。

從來硬弩弦先斷,每見鋼刀口易傷。

惹禍只因閑口舌,招愆多為狠心腸。

是非不必爭人我,彼此何須論短長。

世事由來多缺陷,幻軀焉得免無常。

吃些虧處原無礙,退讓三分也不妨。

春日才看楊柳綠,秋風又見菊花黃。

榮華終是三更夢,富貴還同九月霜。

老病死生誰替得,酸甜苦辣自承當。

人從巧計誇伶俐,天自從容定主張。

諂曲貪嗔墮地獄,公平正直即天堂。

麝因香重身先死,蠶為絲多命早亡。

壹劑養神平胃散,兩鐘和氣二陳湯。

生前枉費心千萬,死後空留手壹雙。

悲歡離合朝朝鬧,壽夭窮通日日忙。

休得爭強來鬥勝,百年渾是戲文場。

頃刻壹聲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

二、從來硬弩弦先斷

自古天子建都之處,人傑地靈,自然名山勝水,湊著賞心樂事。如唐朝便有個曲江池,宋朝便有個金明池,都有四時美景。傾城士女王孫,佳人才子,往來遊玩。天子也不時駕臨,與民同樂。如今且說那大宋徽宗朝年東京金明池邊,有座酒樓,喚作樊樓。這酒樓有個開酒肆的範大郎。兄弟範二郎,未曾有妻室。時值春末夏初,金明池遊人賞玩作樂。那範二郎因去遊賞,見佳人才子如蟻。行到了茶坊裏來,看見壹個女孩兒,方年二九,生得花容月貌。這範二郎立地多時,細看那女子,生得:

色色易迷難拆,隱深閨,藏柳陌。足步金蓮,腰肢壹撚,嫩臉映桃紅,香肌暈玉白。嬌姿恨惹狂童,情態愁牽艷客。芙蓉帳裏作鸞凰,雲雨此時何處覓?原來情色都不由妳。

那女子在茶坊裏,四目相視,俱各有情。這女孩兒心裏喑喑地喜歡,自思量道:“若是我嫁得壹個似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當面錯過,再來哪裏去討?”正思量道:“如何著個道理和他說話? 問他曾娶妻也不曾?”那跟來女子和奶子,都不知許多事。妳道好巧!只聽得外面水盞響。女孩兒眉頭壹縱,計上心來,便叫:“賣水的,傾壹盞甜蜜蜜的糖水來。” 那人傾壹盞糖水在銅盂兒裏,遞與那女子。那女子接得在手,才上口壹呷,便把那個銅盂兒望空打壹丟,便叫:“好好! 妳卻來暗算我! 妳道我是兀誰?”那範二聽得道:“我且聽那女子說。” 那女孩兒道:“我是曹門裏周大郎的女兒,我的小名叫作勝仙小娘子,年壹十八歲,不曾吃人暗算。妳今卻來算我! 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兒。” 這範二自思量道:“這言語蹺蹊,分明是說與我聽。”這賣水的道:“告小娘子!小人怎敢暗算!”女孩兒道:“如何不是喑算我?盞子裏有條草。”賣水的道:“也不為利害。”女孩兒道:“妳待算我喉嚨。卻恨我爹爹不在家裏,我爹若在家,與妳打官司。”奶子在旁邊道:“卻也叵耐這廝!” 茶博士見裏面鬧吵,走入來道:“賣水的, 妳去把那水好好挑出來。” 對面範二郎道:“他既過幸與我,如何我不過幸?” 隨即也叫:“賣水的,傾壹盞甜蜜蜜糖水來。" 賣水的便傾壹盞糖水在手,遞與範二郎。二郎接著盞子,吃壹口水,也把盞子望空壹丟,大叫起來道:“好好! 妳這個人真個要暗算人!妳道我是兀誰?我哥哥是樊樓開酒店的,喚作範大郎,我便喚作範二郎,年登壹十九歲,未曾吃人暗算。我射得好弩,打得好彈, 兼我不曾娶渾家。”賣水的道:“妳不是風! 是甚意思,說與我知道?指望我與妳作媒?妳便告到官司,我是賣水,怎敢暗算人!” 範二郎道:“妳如何不暗算? 我的盂兒裏,也有壹根草葉。” 女孩兒聽得,心裏好歡喜。茶博士入來,推那賣水的出去。女孩兒起身來道:“俺們回去休。” 看著那賣水的道:“妳敢隨我去?”這子弟思量道:“這話分明是教我隨她去。” 只因這壹去,惹出壹場沒頭腦官司。正是:

言可省時休便說,步宜留處莫胡行。

女孩兒約莫去得遠了,範二郎也出茶坊,遠遠地望著女孩兒去。只見那女子轉步,那範二郎好喜歡,直到女子住處。女孩兒入門去,又推起簾子出來望。範二郎心中越喜歡。女孩兒自入去了,範二郎在門前壹似失心風的人,盤旋走來走去,直到晚方才歸家。且說女孩兒自那日歸家,點心也不吃,飯也不吃,覺得身體不快。做娘的慌問迎兒道:“小娘子不曾吃甚生冷?”迎兒道:“告媽媽,不曾吃甚。” 娘見女兒幾日只在床上不起,走到床邊問道:“我兒害甚的病?”女孩兒道:“我覺有些渾身痛,頭疼,有壹兩聲咳嗽。” 周媽媽欲請醫人來看女兒,爭奈員外出去未歸,又無男子漢在家,不敢去請。 迎兒道:“隔壹家有個王婆,何不請來看小娘子?她喚作王百會,與人收生,作針線,作媒人,又會與人看脈,知人病輕重。鄰裏家有些些事都浼他。” 周媽媽便令迎兒去請得王婆來。見了媽媽,媽媽說女兒從金明池走了壹遍,回來就病倒的因由。王婆道:“媽媽不須說得,待老媳婦與小娘子看脈自知。” 周媽媽道:“好好!” 迎兒引將王婆進女兒房裏。小娘子正睡哩,開眼叫聲:“少禮。” 王婆道:“穩便!老媳婦與小娘子看脈則個。” 小娘子伸出手臂來,教王婆看了脈。道:“娘子害的是頭疼渾身痛,覺得懨懨地惡心。”小娘子道:“是也。” 王婆道:“是否?”小娘子道:“又有兩聲咳嗽。” 王婆不聽得萬事皆休,聽了道:“這病蹺蹊!如何出去走了壹遭回來,卻便害這般病?”王婆看著迎兒奶子道:“妳們且出去,我自問小娘子則個。” 迎兒和奶子自出去。王婆對著女孩兒道:“老媳婦卻理會得這病。”女孩兒道:“婆婆,妳如何理會得?”王婆道:“妳的病喚作心病。” 女孩兒道:“如何是心病?”王婆道:“小娘子,莫不見了甚麽人,歡喜了,卻害出這病來?是也不是?”女孩兒低著頭叫沒。王婆道:“小娘子實對我說,我與妳做個道理,救了妳性命。” 那女孩兒聽得說話投機, 便說出上件事來:“那子弟喚作範二郎。”王婆聽了道:“莫不是樊樓開酒店的範二郎?”那女孩兒道:“便是。”王婆道:“小娘子休要煩惱。別人時老身便不認得,若說範二郎,老身認得他的哥哥、嫂嫂,不可得的好人。範二郎好個伶俐子弟,他哥哥見教我與他說親。小娘子,我教妳嫁範二郎,妳要也不要?”女孩兒笑道:“可知好哩! 只怕我媽媽不肯。” 王婆道:“小娘子放心,老身自有個道理,不須煩惱。” 女孩兒道:“若得這地時,重謝婆婆。” 王婆出房來,叫媽媽道:“老媳婦知得小娘子病了。” 媽媽道:“我兒害甚麽病?”王婆道:“要老身說,且告三杯酒,吃了卻說。” 媽媽道:“迎兒,安排酒來請王婆。” 媽媽壹頭請她吃酒,壹頭問婆婆:“我女兒害甚麽病?”王婆把小娘子說的話,壹壹說了壹遍。媽媽道:“如今卻是如何?”王婆道:“只得把小娘子嫁與範二郎。若還不肯嫁與他,這小娘子病難醫。”媽媽道:“我大郎不在家,須使不得。” 王婆道:“告媽媽,不若與小娘子下了定,等大郎歸後,卻作親。且眼下救小娘子性命。”媽媽允了道:“好好!怎地作個道理?”王婆道:“老媳婦就去說,回來便有消息。” 王婆離了周媽媽家,取路徑到樊樓來。見範大郎正在櫃身裏坐,王婆叫聲萬福。大郎還了禮,道:“王婆婆, 妳來得正好! 我卻待使人來請妳。” 王婆道:“不知大郎喚老媳婦作甚麽?”大郎道:“二郎前日出去歸來,晚飯也不吃,道:“身體不快。我問他哪裏去來,他道:’我去看金明池。'直至今日不起,害在床上,飲食不進。我待來請妳看脈。” 範大娘子出來與王婆相見了,大娘子道:“請婆婆看叔叔則個。” 王婆道:“大郎,大娘子,不要入來,老身自問二郎這病是甚的樣起。” 範大郎道:“好好!婆婆自去看,我不陪了。”王婆走到二郎房裏,見二郎睡在床上。叫聲:“二郎,老媳婦在這裏。” 範二郎閃開眼道:“王婆婆,多時不見,我性命休也!” 王婆道:“害甚病便休?” 二郎道:“覺頭疼惡心,有壹兩聲咳嗽。” 王婆笑將起來。二郎道:“我有病,妳卻笑我!” 王婆道:“我不笑別的,我得知妳的病了。不害別病,妳害曹門裏周大郎女兒,是也不是?”二郎被王婆道著了,跳起來道:“妳如何得知?”王婆道:“他家教我來說親事。” 範二郎不聽得說,萬事皆休;聽得說,好喜歡!正是:

人逢喜信精神爽,話合心機意趣投。

當下同王婆廝趕著出來,見哥哥、嫂嫂。哥見兄弟出來,道:“妳害病卻便出來?” 二郎道:“告哥哥,無事了也。”哥嫂好快活。王婆對範大郎道:“曹門裏周大郎家,特使我來說二郎親事。” 大郎歡喜。兩下說成了,下了定禮,都無別事。範二郎閑時不著家,從下了定,便不出門,與哥哥照管店裏。且說那女孩兒閑時不作針線,從下了定,也肯做活。兩個心安意樂,只等周大郎歸來做親。三月間下定,直等到十壹月間,等得周大郎歸,少不得鄰裏親戚洗塵,不在話下。到次日,周媽媽與周大郎說知上件事。周大郎道:“定了未?”媽媽道:“定了也。”周大郎聽說,雙眼圓睜,看著媽媽罵道:“打脊老賤人!得誰言語,擅便說親! 他高殺也只是個開酒店的。我女兒怕沒大戶人家對親,卻許著他。妳倒了誌氣,幹出這等事, 也不怕人笑話!” 正這的罵媽媽, 只見迎兒叫:“媽媽,且進來救小娘子!”媽媽道:“作甚?”迎兒道:“小娘子在屏風後,不知怎地氣倒在地。” 慌得媽媽壹步壹跌,走向前來,看那女孩兒,倒在地下:

未知性命如何,先見四肢不舉。

從來四肢百病,惟氣最重。原來女孩兒在屏風後聽得作爺的罵娘,不肯教她嫁範二郎,壹口氣塞上來,氣倒在地。媽媽慌忙來救,被周大郎擋住,不得她救。罵道:“打脊賊娘!辱門敗戶的小賤人,死便教她死,救她則甚?”迎兒見媽媽被周大郎擋住,自去向前,卻被大郎壹個漏風掌打在壹壁廂。即時氣倒媽媽,迎兒向前救得媽媽舒醒,媽媽大哭起來。鄰舍聽得周媽媽哭,都走來看。張嫂、鮑嫂、毛嫂、刁嫂,擠上壹屋子。原來周大郎平昔為人不近道理,這媽媽甚是和氣,鄰舍都喜他。周大郎看見多人,便道:“家間私事,不必相勸!” 鄰舍見如此說,都歸去了。媽媽看女兒時,四肢冰冷,媽媽抱著女兒哭。本是不死,因沒人救,卻死了。周媽媽罵周大郎:“妳怎這地毒害!想必妳不舍得三五千貫房奩,故意把我女兒壞了性命!” 周大郎聽得,大怒道:“妳道我不舍得三五千貫房奩, 這等奚落我!”周大郎走將出去。周媽媽如何不煩惱?壹個觀音也似女兒,又伶俐,又好針線,諸般都好,如何教她不煩惱! 離不得周大郎買具棺木,八個人擡來,周媽媽見棺材進門,哭得好苦!周大郎看著媽媽道:“妳道我割舍不得三五千貫房奩,妳看女兒房裏,但有的細軟,都搬在棺材裏。” 只就當時,叫仵作人等入了殮,即時使人吩咐管墳園張壹郎、兄弟二郎:“妳兩個便與我砌坑子。” 吩咐了畢,話休絮煩。功德水陸也不做,停留也不停留,只就來日便出喪。周媽媽教留幾日,那裏拗得過來。早出了喪,埋葬已了,各人自歸。

可憐三尺無情土,蓋卻多情年少人。

且說當日壹個後生的,年三十余歲,姓朱,名真,是個暗行人。日常慣與仵作約做幫手,也會與人打坑子。那女孩兒入殮及砌坑,都用著他。這日葬了女兒回來,對著娘道:“壹天好事投奔我,我來日就富貴了。” 娘道:“我兒有甚好事?”那後生道:“好笑,今日曹門裏周大郎女兒死了,夫妻兩個爭競道:’女孩兒是爺氣死了。'鬥別氣,約莫有三五千貫房奩,都安在棺材裏。有這的富貴,如何不去取之?”那作娘的道:“這個事卻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棒十三的罪過,又兼妳爺有樣子。二十年前時,妳爺去掘壹家墳園,揭開棺材蓋,屍首覷著妳爺笑起來。妳爺吃了那壹驚,歸來過得四五日,妳爺便死了。孩兒切不可去,不是耍子的事!” 朱真道:“娘,妳不得勸我。” 去床底下拖出壹件物事來,把與娘看。娘道:“休把出去罷!原先妳爺曾把出去,使得壹番便休了。” 朱真道:“各人命運不同。我今年算了幾次命,都說我該發財,妳不要阻擋我。” 妳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來是壹個皮袋,裏面盛著些挑刀斧頭,壹個皮燈盞,和那盛油的罐兒,又有壹領蓑衣。娘都看了,道:“這蓑衣要它做甚?”朱真道:“半夜使得著。” 當日是十壹月中旬,卻恨雪下得大。那廝將蓑衣穿起,卻又帶壹片,是十來條竹皮編成的壹行,帶在蓑衣後面。原來雪裏有腳跡,走壹步,後面竹片扒得平,不見腳跡。當晚約莫也是二更左側,吩咐娘道:“我回來時,敲門響,妳便開門。”

雖則京城熱鬧,城外空闊去處,依然冷靜。況且二更時分,雪又下得大,兀誰出來。朱真離了家,回身看後面時,沒有腳跡。迤邐到周小娘墳邊,到蕭墻矮處,把腳跨過去。妳道好巧,原來管墳的養只狗子。那狗子見個生人跳過墻來,從草窠裏爬出來便叫。朱真日間備下壹個油糕,裏面藏了些藥在內,見狗子來叫,便將油糕丟將去。那狗子見丟甚物過來,聞壹聞,見香便吃了,只叫得壹聲,狗子倒了。 朱真卻走近墳邊。那看墳的張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壹聲,便不叫了,卻不作怪!莫不有甚做不是的在這裏?起去看壹看。” 哥哥道:“那做不是的來偷我甚麽?”兄弟道:“卻才狗子大叫壹聲便不叫了,莫不有賊?妳不起去,我自起去看壹看。” 那兄弟爬起來,披了衣服,執著槍在手裏,出門來看。朱真聽得有人聲,悄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腳步走到壹株楊柳樹邊。那樹好大,遮得正好。卻把鬥笠掩著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壹邊。望見裏面開門,張二走出門外,好冷,叫聲道:“畜生,做甚麽叫?”那張二是睡夢裏起來,被雪雹風吹,吃壹驚,連忙把門關了,走入房去。叫:“哥哥,真個沒人。” 連忙脫了衣服,把被匹頭兜了道:“哥哥,好冷!” 哥哥道:“我說沒人。” 約莫也是三更前後,兩個說了半晌,不聽得則聲了。朱真道:“不將辛苦意,難近世間財。” 擡起身來,再把鬥笠戴了,著了蓑衣,捉腳步到墳邊,把刀撥開雪地。俱是日間安排下腳手,下刀挑開石板下去,到側邊端正了,除下頭上鬥笠,脫了蓑衣在壹壁廂,去皮袋裏取兩個長釘,插在磚縫裏,放上壹個皮燈盞,竹筒裏取出火種吹著了,油罐兒取油,點起那燈,把刀挑開命釘,把那蓋天板丟在壹壁,叫:“小娘子莫怪,暫借妳些個富貴,卻與妳做功德。” 道罷,去女孩兒頭上便除頭面,有許多金珠首飾,盡皆取下了。只有女孩兒身上衣服,卻難脫。那廝好會,去腰間解下手巾,去那女孩兒脖項上擱起,壹頭系在自脖項上,將那女孩兒衣服脫得赤條條地,小衣也不著。那廝可霎叵耐處,見那女孩兒白凈身體,那廝淫心頓起,按捺不住,奸了女孩兒。妳道好怪!只見女孩兒睜開眼,雙手把朱真抱住。怎地出豁?正是:

曾觀前定錄,萬事不由人。

原來那女兒壹心牽掛著範二郎,見爺的罵娘,鬥別氣死了。死不多日,今番得了陽和之氣,壹靈兒又醒將轉來。朱真吃了壹驚,見那女孩兒叫聲:“哥哥,妳是兀誰?”朱真那廝好急智,便道:“姐姐,我特來救妳!” 女孩兒擡起身來,便理會得了。壹來見身上衣服脫在壹壁,二來見斧頭刀仗在身邊,如何不理會得。朱真欲待要殺了, 卻又舍不得。那女孩兒道:“哥哥,妳救我去見樊樓酒店範二郎,重重相謝妳。” 朱真心中自思,別人兀自壞錢取渾家,不能得這的壹個好女兒。救將歸去,卻是兀誰得之。朱真道:“且不要慌,我帶妳家去,教妳見範二郎則個。” 女孩兒道:“若見得範二郎,我便隨妳去。”當下朱真把些衣服與女孩兒著了,收拾了金銀珠翠物事,衣服包了,把燈吹滅,傾那油入那油罐兒裏,收了行頭,揭起鬥笠,送那女子上來。朱真也爬上來,把石頭來蓋得沒縫,又捧些雪鋪上。卻教女孩兒上脊背來,把蓑衣著了,壹手挽著皮袋,壹手綰著金珠物事,把鬥笠戴了,迤邐取路,到自家門前。把手去門上敲了兩三下,那娘得知是兒子回來,放開了門。朱真進家中,娘的吃壹驚道:“我兒,如何屍首都馱回來?”朱真道:“娘不要高聲。” 放下物件行頭,將女孩兒入到自己臥房裏面。朱真提起壹把明晃晃的刀來,覷著女孩兒道:“我有壹件事和妳商量。妳若依得我時,我便將妳去見範二郎。妳若依不得我時,妳見我這刀麽?砍妳作兩段。” 女孩兒慌道:“告哥哥,不知教我依甚的事?”朱真道:“第壹,教妳在房裏不要則聲;第二,不要出房門。依得我時,兩三日內,說與範二郎。若不依我,殺了妳!” 女孩兒道:“依得!依得!” 朱真吩咐罷,出房去與娘說了壹遍。

夜間離不得伴那廝睡。壹日兩日,不得女孩兒出房門。那女孩兒道:“妳曾見範二郎麽?”朱真道:“見來!範二郎為妳害在家裏,等病好了,卻來取妳。”自十壹月二十頭日,至次年正月十五日,當日晚,朱真對著娘道:“我每年只聽得鰲山好看,不曾去看,今日去看則個。到五更前後便歸。” 朱真吩咐了,自入城去看燈。妳道好巧!約莫也是更盡前後,朱真的老娘在家,只聽得叫:“有火!” 急開門看時,是隔四五家酒店裏火起,慌殺娘的,急走入來收拾。女孩兒聽得,自思道:“這裏不走,更待何時!” 走出門首,叫婆婆來收拾。娘的不知是計,入房收拾。女孩兒從熱鬧裏便走,卻不認得路。見走過的人,問道:“曹門裏在那裏?”人指道:“前面便是。” 迤邐入了門,又問人:“樊樓酒店在哪裏?”人說道:“只在前面。” 女孩兒好慌。若還前面遇見朱真,也沒許多話。女孩兒迤邐走到樊樓酒店,見酒博士在門前招呼。女孩兒深深地道個萬福,酒博士還了喏,道:“小娘子沒甚事?”女孩兒道:“這裏莫是樊樓?”酒博士道:“這裏便是。” 女孩兒道:“借問則個,範二郎在哪裏麽?”酒博士思量道:“妳看二郎!直引得光景上門。” 酒博士道:“在酒店裏的便是。”女孩兒移身直到櫃邊,叫道:“二郎萬福!” 範二郎不聽得都休,聽得叫,慌忙走下櫃來,近前看時,吃了壹驚。連聲叫:“滅!滅!” 女孩兒道:“二哥,我是人,妳道是鬼?”範二郎如何肯信。壹頭叫:“滅!滅!” 壹只手扶著凳子。卻恨凳子上有許多湯桶兒,慌忙用手提起壹支湯桶兒來,覷著女子臉上丟將過去。 妳道好巧!去那女孩兒太陽上打著,大叫壹聲,匹然倒地。慌殺酒保,連忙走來看時,只見女孩兒倒在地下。性命如何?正是:

小園昨夜東風惡,吹折江梅就地橫。

酒博士看那女孩兒時,血浸著死了。範二郎口裏兀自叫:“滅!滅!” 範大郎見上頭鬧吵,急走出來看了,只聽得兄弟叫:“滅!滅!”大郎問兄弟:“如何作此事?”良久定醒。問:“做甚打死她?”二郎道:“哥哥,她是鬼! 曹門裏販海周大郎的女兒。” 大郎道:“她若是鬼,須沒血出。如何計結?”去酒店門前哄動有二三十人看,即時地方便入來捉範二郎。範大郎對眾人道:“他是曹門裏周大郎的女兒,十壹月已自死了。我兄弟只道她是鬼,不想是人,打殺了她。我如今也不知她是人是鬼。妳們要捉我兄弟去, 容我請她爺來看屍則個!”眾人道:“既是這地,妳快去請他來。” 範大郎急急奔到曹門裏周大郎門前,見個奶子問道:“妳是兀誰?”範大郎道:“樊樓酒店範大郎在這裏,有些急事,說聲則個。” 奶子即時入去請。不多時,周大郎出來,相見罷, 範大郎說了上件事,道:“敢煩認屍則個,生死不忘。” 周大郎也不肯信。範大郎閑時不是說謊的人,周大郎同範大郎到酒店前,看見也呆了,道:“我女兒已死了, 如何得再活?有這等事!”那地方不容範大郎分說,當夜將壹行人拘鎖,到次早解入南衙開封府。包大尹看了解狀,也理會不下。權將範二郎送獄司監候。壹面相屍,壹面下文書行使臣房審實。作公的壹面差人去墳上掘起看時,只有空棺材。問管墳的張大、張二,說道:“十壹月間,雪下時,夜間聽得狗子叫。次早開門看,只見狗子死在雪裏,更不知別項因依。” 把文書呈大尹。大尹焦躁,限三日要捉上件賊人。展個兩三限,並無下落。好似:

金瓶落井全無信,鐵槍磨針尚少功。

且說範二郎在獄司間想:“此事好怪!若說是人,她已死過了,見有入殮的仵作及墳墓在彼可證。若說是鬼,打時有血,死後有屍,棺材又是空的。” 展轉尋思,委決不下。又想道:“可惜好個花枝般的女兒!若是鬼,倒也罷了。若不是鬼,可害了她性命!” 夜裏翻來覆去,想壹會,疑壹會,轉睡不著。直想到茶坊裏初會時光景,便道:“我那日好不著迷哩!四目相視,急切不能上手。不論是鬼不是鬼,我且慢慢裏商量,直這性急,壞了她性命,好不罪過!如今陷於縲紲,這事又不得明白,如何是了? 悔之無及!” 轉悔轉想,轉想轉悔。捱了兩個更次,不覺睡去。夢見女子勝仙,濃妝而至。範二郎大驚道:“小娘子原來不死。”小娘子道:“打得偏些,雖然悶倒,不曾傷命。奴兩遍死去,都只為官人。今日知道官人在此,特特相尋,與官人了其心願。休得見拒,亦是冥數當然。” 範二郎忘其所以,就和她雲雨起來,枕席之間,歡情無限。事畢,珍重而別。醒來方知是夢,越添了許多想悔。次夜亦復如此。到第三夜又來,比前愈加眷戀。臨去告訴道:“奴壽陽未絕,今被五道將軍收用。奴壹心只憶著官人,泣訴其情,蒙五道將軍可憐,給假三日。如今限期滿了,若再遲延,必遭呵斥。奴從此與官人永別。官人之事,奴已拜求五道將軍。但耐心,壹月之後,必然無事。” 範二郎自覺傷感,啼哭起來。醒了,記起夢中之言,似信不信。

剛剛壹月三十個日頭,只見獄卒奉大尹鈞旨,取出範二郎赴獄司勘問。原來開封府有壹個常賣董貴,當日綰著壹個籃兒,出城門外去。只見壹個婆子在門前叫常賣,把著壹件物事遞與董貴。是甚的?是壹朵珠子結成的梔子花。那壹夜朱真歸家,失下這朵珠花,婆婆私下撿得在手,不理會得值幾錢,要賣壹兩貫錢作私房。董貴道:“要幾錢?”婆子道:“胡亂。” 董貴道:“還妳兩貫。” 婆子道:“好。” 董貴還了錢,徑將來使臣房裏,見了觀察,說道這地。即時觀察把這朵梔子花徑來曹門裏,教周大郎、周媽媽看,認得是女兒臨死帶去的。即時差人捉婆子。婆子說:“兒子朱真不在。” 當時搜捉朱真不見,卻在桑家瓦裏看耍,被作公的捉了,解上開封府。包大尹送獄司勘問上件事情,朱真抵賴不得,壹壹招伏。當案薛孔目初擬朱真劫墳當斬,範二郎免死,刺配牢城營。未曾呈案,其夜夢見壹神,如五道將軍之狀,怒責薛孔目道:“範二郎有何罪過,擬他刺配! 快與他出脫了!” 薛孔目醒來,大驚。改擬範二郎打鬼,與人命不同,事屬怪異,宜徑行釋放。包大尹看了,都依擬。範二郎歡天喜地回家。後來娶妻,不忘周勝仙之情,歲時到五道將軍廟中燒紙祭奠。有詩為證:

情郎情女等情癡,只為情奇事亦奇。

若把無情有情比,無情翻似得便宜。

三、忍辱柔和是妙方

在世間,從來都是強弓硬弩的弦最容易折斷。就是因為繃得太緊了。雖然它很強硬,很有力量,但是當人們去使用它的時候,卻容易把它的弦弄斷。惹禍都是因為語言不當造成的,過患大多是心狠手辣、心地不善招致的。

我們經常會看到,鋼刀非常鋒利,但是那個刀口卻很容易出現豁口。什麽原因?就是因為它太鋒利了。在世間如果人的行為太粗暴、性情太剛強,就會處處遇到不順。所以我們應該經常保持柔和的態度,心平氣和地處理問題,這樣任何事情都容易成辦。學會謙卑,學會妥協,學會合作。如果妳想堅持的話,那麽妳的謙卑、妥協、合作是有道理的,也就是柔和是有意義的。

我們還要時刻觀照自己的語言,否則也會導致種種禍患。老子說:“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意為,如果人的語言過多,反而會帶來不便。孔子也說,花語巧言足以擾亂人的德行。所以大家要註意自己的語言。

有些人的心很調柔,不管什麽環境都能適應,在哪裏都能隨順大家;而有些人則心不調柔:今天在這個部門,明天在那個部門,後天又到另壹個部門;或者今天在這個班,明天在那個班,後天又換壹個班……不管在哪裏都呆不住。其實回顧自己的人生也會發現,很多不順都是由於性情剛強難化導致的。

世間的鬥爭猶如紅塵和白浪般無邊無際。人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整天都在勾心鬥角、互相奮戰。在這種情況下,息滅鬥爭的唯壹妙方就是忍辱柔和。

若常行柔和,眾人所愛敬。如果壹個人恒常行為柔和,那麽他就會得到眾人的尊重和喜愛。唯忍能止諍,是法可尊貴。奉行忍辱柔和、互相和愛,這樣才能活得快樂。

我們不管處於何時何地都不要有過多的強求,應該隨著自己的緣分,壹輩子安分守己度時光。在短暫的人生裏,很多人總是想強行達到某種目標,有些無權無財的人很想升官發財,有些容貌不端嚴的人非要做整容手術,結果反而給自己帶來了不快樂。其實人的生活不應該違背自然法則。水是往下流的,日月是在天空中運行的,如果我們特意阻擋它們是很困難的。同樣,壹個人如果貧窮,他肯定有貧窮的因緣,如果相貌醜陋,肯定也有醜陋的因緣,要強行改變是相當困難的。因此,生活要隨緣,有條件過得好壹點,沒有條件就隨緣而過。世間任何法都是如此,只要因緣具足時,即使不願意它也會來。我們應該隨順自然規律,以坦然的心態過平靜的生活。

丁俊貴

2020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