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鳳由外面輕輕地跑進來。
萍 （回頭，望著中門，四鳳正從中門進，低聲，熱烈地）鳳兒！（走近，拉著她的手。）
四 不，（推開他）不，不。（諦聽，四面望）看看，有人！
萍 沒有，鳳，妳坐下。（推她到沙發坐下。）
四 （不安地）老爺呢？
萍 在大客廳會客呢。
四 （坐下，嘆壹口長氣。望著）總是這樣偷偷摸摸的。
萍 哦。
四 妳連叫我都不敢叫。
萍 所以我要離開這兒哪。
四 （想壹下）哦，太太怪可憐的。為什麽老爺回來，頭壹次見太太就發這麽大的脾氣？
萍 父親就是這樣，他的話，向來不能改的。他的意見就是法律。
四 （怯懦地）我－－我怕得很。
萍 怕什麽？
四 我怕萬壹老爺知道了，我怕。有壹天，妳說過，要把我們的事告訴老爺的。
萍 （搖頭，深沈地）可怕的事不在這兒。
四 還有什麽？
萍 （忽然地）妳沒有聽見什麽話？
四 什麽？（停）沒有。
萍 關於我，妳沒有聽見什麽？
四 沒有。
萍 從來沒聽見過什麽？
四 （不願提）沒有－－妳說什麽？
萍 那－－沒什麽！沒什麽。
四 （真摯地）我信妳，我相信妳以後永遠不會騙我。這我就夠了。－－剛才，我聽妳說，妳明天就要到礦上去。
萍 我昨天晚上已經跟妳說過了。
四 （爽直地）妳為什麽不帶我去？
萍 因為（笑）因為我不想帶妳去。
四 這邊的事我早晚是要走的。－－太太，說不定今天要辭掉我。
萍 （沒想到）她要辭掉妳，－－為什麽？
四 妳不要問。
萍 不，我要知道。
四 自然因為我做錯了事。我想，太太大概沒有這個意思。也許是我瞎猜。（停）萍，妳帶我去好不好？
萍 不。
四 （溫柔地）萍，我好好地侍候妳，妳壓迫這麽壹個人。我跟妳縫衣服，燒飯做菜，我都做得好，只要妳叫我跟妳在壹塊兒。
萍 哦，我還要壹個女人，跟著我，侍候我，叫我享福？難道，這些年，在家裏，這種生活我還不夠麽？
四 我知道妳壹個人在外頭是不成的。
萍 鳳，妳看不出來，現在我怎麽能帶妳出去？－－妳這不是孩子話嗎？
四 萍，妳帶我走！我不連累妳，要是外面因為我，說妳的壞話，我立刻就走。妳－－妳不要怕。
萍 （急躁地）鳳，妳以為我這麽自私自利麽？妳不應該這麽想我。－－哼，我怕，我怕什麽？（管不住自己）這些年，我做出這許多的……哼，我的心都死了，我恨極了我自己。現在我的心剛剛有點生氣了，我能放開膽子喜歡壹個女人，我反而怕人家罵？哼，讓大家說吧，周家大少爺看上他家裏面的女下人，怕什麽，我喜歡她。
四 （安慰他）萍，不要離開。妳做了什麽，我也不怨妳的。（想）
萍 （平靜下來）妳現在想什麽？
四 我想，妳走了以後，我怎麽樣。
萍 妳等著我。
四 （苦笑）可是妳忘了壹個人。
萍 誰？
四 他總不放過我。
萍 哦，他呀－－他又怎麽樣？
四 他又把前壹個月的話跟我提了。
萍 他說，他要妳？
四 不，他問我肯嫁他不肯。
萍 妳呢？
四 我先沒有說什麽，後來他逼著問我，我只好告訴他實話。
萍 實話？
四 我沒有說旁的，我只提我已經許了人家。
萍 他沒有問旁的？
四 沒有，他倒說，他要供給我上學。
萍 上學？（笑）他真呆氣！－－可是，誰知道，妳聽了他的話，也許很喜歡的。
四 妳知道我不喜歡，我願意老陪著妳。
萍 可是我已經快三十了，妳才十八，我也不比他的將來有希望，並且我做過許多見不得人的事。
四 萍，妳不要同我瞎扯，我現在心裏很難過。妳得想出法子，他是個孩子，老是這樣裝著腔，對付他，我實在不喜歡。妳又不許我跟他說明白。
萍 我沒有叫妳不跟他說。
四 可是妳每次見我跟他在壹塊兒，妳的神氣，偏偏－－
萍 我的神氣那自然是不快活的。我看見我最喜歡的女人時常跟別人在壹塊兒。哪怕他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情願的。
四 妳看妳又扯到別處。萍，妳不要扯，妳現在到底對我怎麽樣？妳要跟我說明白。
萍 我對妳怎麽樣？（他笑了。他不願意說，他覺得女人們都有些呆氣，這壹句話似乎有壹個女人也這樣問過他，他心裏隱隱有些痛）要我說出來？（笑）那麽，妳要我怎麽說呢？
四 （苦惱地）萍，妳別這樣待我好不好？妳明明知道我現在什麽都是妳的，妳還－－妳還這樣欺負人。
萍 （他不喜歡這樣，同時又以為她究竟有些不明白）哦！（嘆壹口氣）天哪！
四 萍，我父親只會跟人要錢，我哥哥瞧不起我，說我沒有誌氣，我母親如果知道了這件事，她壹定恨我。哦，萍，沒有妳就沒有我。我父親，我哥哥，我母親，他們也許有壹天會不理我，妳不能夠的，妳不能夠的。（抽咽）
萍 四鳳，不，不，別這樣，妳讓我好好地想壹想。
四 我的媽最疼我，我的媽不願意我在公館裏做事，我怕她萬壹看出我的謊話，知道我在這裏做了事，並且同妳……如果妳又不是真心的，……那我－－那我就傷了我媽的心了。（哭）還有……
萍 不，鳳，妳不該這樣疑心我。我告訴妳，今天晚上我預備到妳那裏去。
四 不，我媽今天回來。
萍 那麽，我們在外面會壹會好麽？
四 不成，我媽晚上壹定會跟我談話的。
萍 不過，明天早車我就要走了。
四 妳真不預備帶我走麽？
萍 孩子！那怎麽成？
四 那麽，妳－－妳叫我想想。
萍 我先要壹個人離開家，過後，再想法子，跟父親說明白，把妳接出來。
四 （看著他）也好，那麽今天晚上妳只好到我家裏來。我想，那兩間房子，爸爸跟媽壹定在外房睡，哥哥總是不在家睡覺，我的房子在半夜裏壹定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