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妳還是要去北京嗎?”“嗯,對。”他試探性地問著我,我卻回答得十分堅決。
“安安,不是我不愛妳,妳有沒有想過,能不能為我放棄壹些東西?”我無話可說,六年來,我是的確很認真地愛著他,想努力和他走下去,可是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麽做才是真正的努力,我可以坐通宵的火車去看他,也可以為他織圍巾做蛋糕,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為了他改變自己的生活和軌道。
“妳看,六年了,我連做妳的軟肋的資格都沒有。”
吳晨軒是和我交往時間最長的壹個,也是把我看得最清楚的壹個。還沒有確定關系的時候,他就說過,以後我和別人做/愛壹定是坐在上面隨意動的那壹個,“安安,妳好像很喜歡掌握主動權啊。”當時只當是壹句玩笑話,後來卻越想越覺得貼切。
我們是在貼吧認識的,地獄公寓,壹部我已經把內容忘得差不多的網絡小說。
2010年9月2日,我淩晨五點被噩夢驚醒再難入眠,愉快地開始水群,那時候的群裏只有他壹個人在線。“妳也起這麽早啊?”“我是3還沒睡!”“那怎麽還不睡啊?”“沒有信仰,睡不著。”當我揉揉眼睛看到沒有信仰這四個字壹動不動地躺著五點手機屏幕上時,我是被惡心到了。“那我來當妳的信仰吧!”好吧,我又被自己惡心到了。
“軒墨 請求加您為好友”。
“妹子,有喜歡的人嗎?”“有啊,我喜歡我們物理老師。”“很帥嗎?”“壹個老大叔。”“妳是大叔控嗎?”“對啊!”“那妳以後就叫我叔叔吧!”
從此,我便叫了他將近六年的叔叔。
我們常常在貼吧壹起玩血字指示,就像小說裏壹樣,壹邊躲避鬼的追殺,壹邊燒腦地尋找著生路,他總會在危急關頭救我壹把,雲裏霧裏地聽著他的解析,想起來黑色火種寫在小說裏的壹句話“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就是不用說得太清楚”。我壹路跟著他,從壹個什麽都不懂的菜鳥,混成了壹個可以活很久但還是什麽都不懂的菜鳥。
我是不相信網戀的,也不相信異地戀,也許是覺得有人救我挺好的,也許是覺得他能聽我說說話挺好的,在壹起可以有壹百種原因,我們就是很自然地在壹起了。大概知道他比我大八歲,家在上海,喜歡足球,喜歡遊戲,以及口口聲聲說的喜歡我。其實他是對的,我的確是壹個喜歡掌握主動權的人,對於朋友我可以做壹個優秀的傾聽者,可是對於男朋友我總喜歡話題由我自己提出,他說到壹半我就會用各種理由打斷,可是不管我做什麽吳晨軒都總是會表示諒解,所以相處六年,我們只有過兩次爭吵。可是我把自己家裏往上數十八代的傳說都跟他說了許多遍,他對於他的生活卻只字不提,所以我對他的了解還是少得可憐,我們之間的話題也越來越少。
我們之間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打電話,剛開始是有說不完的話的。我來自壹個少數民族聚居地,見過苗族的蠱、彜族的火把節、白族的古文字,他很愛聽我說這些奇奇怪怪的風俗習慣,而我喜歡聽他以前勾搭女孩子的風流韻事。每次打電話都至少是兩個小時,說得手舞足蹈、說得口幹舌燥、說得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因為我們打電話最多的內容就是他唱歌給我聽,他唱歌真的很好聽,我想聽的歌他也會認真去學,不管是好妹妹的民謠還是羅誌祥的舞曲、或者趙傳的搖滾和阿黛爾的經典他都給我唱過。我還記得我最愛聽的,就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剛好是學吉他的,每次學到壹個新曲子都會錄下來發給他,他便去學那首歌再唱給我聽。他壹直不知道每次打電話我都是會錄音的,把他唱的歌和他說的愛我,都錄下來。“安安其實妳不用這麽麻煩地錄下來啦,我以後可以做妳的移動點歌臺啊,妳想聽我就隨時給妳唱。”
這個不稱職的移動點歌臺只做了三年就需要維修了,所以我們四周年紀念日的時候,我把我錄下來的所有音頻都刻在了壹張光盤上寄給他。那時候,我們已經很久不打電話,他已經很久沒有給我唱過歌了。那是我們第二次吵架,他大概沒有向他父母公開我們的事情,所以28歲的他被安排了第壹次相親、第二次相親、第三次相親,被我撞上的就是第三次相親。“叔叔妳吃飯了嗎?”“不好意思,他去洗手間了,壹會我讓他給妳回電話吧。”這不是那個熟悉而溫柔的聲音,是壹個優雅而成熟的女孩子,是我沒有的那種優雅和成熟。後來的我本來只是試探地問他那個女孩子是誰,換來壹陣沈默,沈默之後他平靜地承認他去相親了。“那我呢?妳去相親了,我要怎麽辦?”“安安,對不起,給我點時間好不好,對不起。”
我對於他的坦誠並不詫異,他的手機是壹直都會帶在身上的,能剛好給別的女孩子“接電話”的機會,就已經是將這件事向我宣布了。於是我們冷戰了大半年,半年的交流止於晨昏丁卯的早安晚安,我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壹個單身狗了。我想起來我們第壹次吵架的時候,並不是冷戰且來得十分激烈,忘了是什麽原因,大概是他在另壹個貼吧帶著好幾個女孩子玩遊戲。只清楚地記得結果:我坐了通宵的火車去到上海,壹到他們公司樓下便給了他壹巴掌,吵得像菜場砍價的潑婦壹般,最後被他禁錮在臂彎裏壹陣擁吻,便再也沒有吵過架。
他生日前三天,我寄出了那張光盤,糾結了很久還是寫上了“叔叔,祝妳幸福”。“安安妳相信我嗎?”還不等我回答,他就接著說:“我說過會做妳壹輩子的移動點歌臺,就不會食言的,等妳大學畢業我就帶妳回我家,相信我。”
無論是鬼迷了心竅,還是依舊貪戀他的寵愛,我們還是和好了。
從此,這個移動點歌臺壹直被我使用了六年。
吳晨軒給我最多溫暖的事情,便是他每次都能秒回我的消息,哪怕只是看到壹條好玩的微博隨手艾特了他,而且堅持了很多年。妳知道的,很多事情做壹次兩次都不過是沖動或者順手,做三年五年便是真正的溫暖。《人蛹》裏說:相愛的人之間是有心靈感應的,所以無論是出於什麽原因,我都很感動。他壹直說,他就是壹個秒回機器人。
對呀,這個秒回機器人的使用期限只有六年。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我總覺得吳晨軒是個騙子,要麽是傳銷組織要麽就是黑市賣器官的。我就是這麽缺乏安全感,總覺得社會上充滿了陰暗面,如被迫害妄想癥壹般地以為身邊的人都會對人不懷好意,不敢也不願意相信任何人。直到第壹次見了他的時候——那是我的十八歲生日,他特意趕來陪我過生日——他並沒有事先告訴我,按我給的地址找到我的宿舍樓下才給我打的電話。他穿著壹件加絨的黑色襯衣,深藍色的牛仔褲,板寸頭發,抱著壹捧紅玫瑰,花瓣將初春的陽光恰好反射在他的臉頰,不知道是玫瑰映出來殷紅還是正午下升溫的緋紅,眼裏透出來的是大學裏的男孩子沒有的成熟,恰是被那種生活刻畫出來的成熟在人來人往的同學裏顯得鶴立雞群壹般地吸引了我。
我接過他手裏的花,在同學們有羨慕有驚愕的眼光中牽著他的手走出了校門。這捧花是剛在壹起時的壹句玩笑話:“叔叔,妳什麽時候會來看我呀?”“時機到了就會見了啊。”“那妳來的時候給我買壹捧花好不好?這樣我就能壹眼認出妳了。”本只是出於女孩子虛榮心的壹句玩笑話,卻被他當了真。
壹個曾經浪蕩的男人能為妳轉了性,這是比征服壹個高冷零經驗的男人更能讓女孩子感到自豪的事情。所以他總是在讓我相信他,妳看,這簡直就是個活脫脫的撩妹高手,“在壹起”的那六年裏,我只為他掉過三次眼淚,分別給了兩次吵架、和我們最後的分手,其余的日子裏,都是對我說著情話,即使我不停地提醒自己這都是嘴上說說——對啊,沒有哪個女孩子不喜歡聽甜言蜜語啊,聽得人耳根子軟綿綿,整顆心充滿驚喜和悸動。
十月份便是填誌願的時候,我們本來商量好了,我去上海讀完三年研究生便可以和他真正走上正軌。可是直到來年開學復試的時候,他發現我遲遲沒有定下去上海的票,而是悄悄去了壹趟北京。
“安安,妳是不是……沒有填上海?”
“叔叔,對不起。”
我不是充滿正能量時時刻刻想奮鬥的人,如大多數女孩子壹般並沒有什麽宏圖大誌。何嘗不想嫁個有錢的男人就過著悠閑安逸的生活,我知道吳晨軒滿足這樣的條件,我也相信他能做到。可是,我太缺乏安全感,這種安全感只能我來給自己。所以我面臨著上海和北京的岔路口,還是選擇了更有明媚的壹條——去北京。
其實填誌願只不過是動動鼠標的事情,他沒有看見我的遲疑和猶豫,我也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其實他早就深入我的靈魂,長成了我的軟肋。我沒有再多余地解釋,其實即使做出這樣的選擇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可是至今我還是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他壹意孤行地認為他在我心裏的天平上無足輕重,所以不出意外地說出那句“分手快樂”,我竟十分理解地和平分手,怔怔地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麽。
行屍走肉壹般偶然從書架上抽出壹本舒婷的詩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夾入的書簽,手指打開便是《致橡樹》:
我如果愛妳——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妳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妳——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復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妳的高度,襯托妳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妳近旁的壹株木棉,做為樹的形象和妳站在壹起。
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裏。
每壹陣風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妳有妳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沈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不僅愛妳偉岸的身軀,也愛妳堅持的位置,腳下的土地。
我壹字壹句地讀完了這首詩,才想起來夾入這張書簽便是填誌願前幾天的事情,之所以放棄去上海,正是因為這句話——我必須是妳近旁的壹株木棉,做為樹的形象和妳站在壹起。之所以放棄去上海,便是希望自己可以盡力選擇更好的地方,我不願意只做吳晨軒的肋骨,希望自己能與他平等地談戀愛。這個原因我曾對他說過許多遍,可是比我提前許多年的社會經驗讓他沒了鬥誌,他常常告訴我:我們能有不錯的生活就好,沒必要那麽拼命。可是我不信啊,心底裏帶著那股子沒經過挫折的沖勁,總想著靠自己更努力壹些。
“安安,我這麽喜歡妳,喜歡每壹個的妳:撒嬌任性不講理的妳、說話輕柔害羞的妳、細心記錄生活點滴的妳,最喜歡永遠充滿幹勁想做什麽就去做的妳,可是沒想到,恰是這個讓我最動心的妳壹步步把我推得越來越遠。”
相愛壹場,我終於走向更適合自己的道路,我壹定會變成更好的自己。叔叔,我很慶幸能愛過妳,讓我甘心付出,讓我找到努力的源泉;也很慶幸被妳愛過,妳給我的每壹次細心與感動都壹直被我記在心中,都會讓我在往後的生活裏將其珍重。
願妳有妳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沈重的嘆息,又像英勇的火炬。即使再無法與妳分擔寒潮、風雷、霹靂;無法與妳***享霧靄、流嵐、虹霓。
我們終於做到了永遠分離,卻沒能做到終身相依。再見了,比我大八歲的叔叔;再見了,我的移動點歌臺;再見了,我的秒回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