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趙敦華。
近年來,哲學界圍繞存在的意義發表文章的作者,不僅僅是西方哲學的研究者,也有馬克思主義哲學和中國傳統哲學的研究者。他們從各自的角度,對存在的意義及其相應的中國概念發表了許多精彩的見解。如果他們互相討論,互相探討,本可以形成壹個哲學熱點問題。但事實並非如此。討論這個問題的作者很少關註別人的觀點,更不會去區分自己的觀點和別人的觀點的相同點或不同點,也不會深入討論這些相同點或不同點的原因。孤立來看,他們的觀點大多沒有發表,但總體來看,這些觀點基本都是獨白,缺乏對話和相互借鑒。同壹個話題發表了大量文章,但沒有學術爭論,形成了學術熱點問題。
為了引起學術界對存在的意義的興趣,宋博士在清華大學哲學系和中國外國哲學史學會的支持下,將近年來發表的有關論文和翻譯匯編成壹本書,分為兩冊,以《存在與西方哲學的傳統》為題出版。這本書對於打破學術麻木的僵局,推動哲學中存在的意義的深入探討具有重要意義。讀完這本書,我深深感到,存在的意義不僅是西方哲學的壹個核心問題,也是當代中國哲學的壹個重要問題。現在只要用中文討論這個問題,因為這本書的存在,我們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不參考別人的觀點(大部分都收錄在這本書裏)自說自話了。
中國學者關註存在的意義,雖然只有近十年的時間,但早在20世紀40年代,西方的陳康先生就指出了正確理解存在意義的重要性。他說:“根本的困難在於on及其動詞einai以及它們在拉丁語、英語、法語和德語中的對等詞都無法用中文翻譯,因為中文中沒有壹個詞有如此廣泛的外延。比如‘有’是漢語中範圍最廣的詞,但‘有’不足以翻譯on或einai等。”他的理由是“有”相當於希臘語echein(即英語having),是亞裏士多德範疇(現譯為“所有”或“狀態”)中的壹個屬性範圍,只有壹個相對次要的範疇解釋on的意義。他建議對這類詞進行音譯,例如,將Ontologie音譯為“Ontologyi”,將Sein音譯為“sain”(參見:論希臘哲學,王子松、主編,商務印書館,1990版,第436頁註①)。陳先生的祖父王子松先生和先生主張將西文動詞tobe翻譯為“是”,將名詞Being翻譯為“是”。“是”在中文裏不是哲學概念,中文裏連“是”字都沒有。兩位先生之所以提倡使用這兩個術語,是因為他們意識到,在中國哲學中沒有壹個與西方哲學中這個極其重要的概念相對應的概念的情況下,只能采用直譯;雖然直譯中使用的術語並不常見,但它們忠實地表達了存在的原始含義。否則,用已有概念翻譯,雖然“達”或“雅”,但不符合“信”的基本要求。如果人們在閱讀通順的譯文時,認為西方傳統形而上學者在表達與我們中國哲學家或馬克思主義哲學家所說的相似或相反的真理,這不是壹件美妙的事情。相反,如果我們多思考和理解壹些表面上看起來並不通順的句子,那麽使用晦澀難懂的詞語也並非沒有好處。
在正式發表他的想法之前,王臺慶先生與作者進行了多次討論。雖然我贊同引入漢語新詞來翻譯和表達西方存在的意義,但我並不贊同用“存在”來完全取代“存在”和“被存在”,而是認為三者可以共存,各有各的意義。論存在的意義,這可以說是第四個命題。雖然我和王老師的觀點不同,但我覺得和他的討論對我觀點的形成受益匪淺,不能單獨發表看法。王先生也有同感。1992我們兩個在《經濟學人》第四輯發表了兩篇論文,分別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和理由。文末,大家互相致謝。但遺憾的是,我收錄這本散文集時,只保留了王老師對我的感謝,而刪除了對王老師的感謝。特別是王先生已經去世了,我有責任展示他在這個問題上的重要貢獻,包括他對我的重要幫助。
1992之後,國內出現了很多關於存在的意義的文章,讓我們大吃壹驚。更令人驚訝的是,關註這個問題的不僅是西方哲學的研究者,還有研究中國哲學和馬克思主義的學者。但仔細想想,這是意料之中的,因為中國當代哲學離不開西方哲學的重要參照系,對西方哲學核心概念存在的理解,必然影響對中國當代哲學性質和對象的理解。
從這本文集所收集的各種觀點來看,中國學者對存在的意義至少有以下五種看法。
1的大致意思。存在就是“存在”。正如韓的文章《存在是什麽》所表明的。最近,孫周興更明確地說:“近年來,許多學者主張將名詞on、sein和being翻譯成‘是’,將ontology(我們譯為‘本體’)翻譯成‘是’。可以說是用心良苦,但不言而喻,這種做法根本沒有改變漢語本身的非語法特征。比如它不能使漢語具有詞類形式轉換的功能,所以對增強意義的理解作用不大。”(《孫周興的形而上學問題》,江蘇社會科學2003年第5期,註[5])
存在的壹般含義是“存在”。如葉秀山和鄧曉芒的文章所示。
3的大致意思。存在就是“是”。如王璐等人的文章所示。(參見王璐《真理與真理》,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於,《本體論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4.存在在希臘哲學中的壹般意義是“存在”,存在在整個哲學史中是否具有壹般意義暫且不論。如王子松和王臺慶的文章所示。
5.存在在西方哲學史或希臘哲學史上沒有壹般意義,而“存在”、“存在”、“被”三種譯法各有其合理性,應根據具體情況選擇合理的譯法。
雖然這些觀點不同,但研究者壹致認為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現實。哲學家的思想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把他所使用的語言用法作為思考的對象。存在成為西方哲學的最高和最普遍的對象,這與西方語言中“是”動詞的廣泛使用和系詞承擔的基本邏輯功能密切相關。當代中國人無論是從事西方哲學、中國傳統哲學還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都必須關註存在的意義。
比如理解存在的意義,就涉及到理解中國傳統哲學的本質。西方學者給出的壹個流行解釋是,古漢語連詞的使用不發達,這反映了中國人的邏輯思維不發達。中國古代哲學沒有真正的形而上學,即以存在為對象,以邏輯論證為方法的思想體系。對此,英國漢學家格雷厄姆(A.C.Graham)指出:“古漢語的句法接近符號邏輯,有壹個存在量詞‘有’,避免了把‘存在’誤讀為謂語,並與系詞(包括表示平等和關系的特殊系詞)相區別。”雖然“古漢語中壹個形容詞的主語和謂語之間沒有系詞,也沒有壹個系詞的* * *符號”,但是可以用各種詞語和短語來代替系詞的連接。”(A.C .格雷厄姆,《道的爭論者》,拉薩爾公開法庭,1989,p412).格雷厄姆的解釋可以得出兩個結論:第壹,是否用“是”做系詞與是否有邏輯思維沒有必然聯系;其次,中國哲學的對象與系詞“是”無關,這並不意味著中國哲學中沒有形而上學的成分,也不能得出中西方形而上學性質不同,研究對象不同,所以兩者不具有可比性的結論。我們現在選擇什麽中文術語來理解和表達存在,其實是對這兩個結論的肯定或否定的回應。如果把存在理解為中國古代哲學中常見的“存在”概念或中國現代哲學中常見的“存在”概念,恰恰說明了中西形而上學的相似性和可比性;如果僅僅把存在理解為“存在”,很可能會因為“存在”不是中國哲學的概念而否定中西玄學的相似性和可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