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晨
{ 9月2日,大雨,廣州}
辦完大壹入學手續,我沒有跟著學長去大壹宿舍,而是背著沈重的行李去了學校旁邊的壹個小旅館,艱難地獨自壹人把行李箱搬到了三樓的房間。
房間裏有壹股強烈的氣味。打開窗戶,外面還在下雨。南方濕氣濃重,雨季還沒過。突然覺得那種潮濕很熟悉。當我想起今天早上火車開到廣州郊區,看到骯臟的暗黃色的河水,岸邊的貧民窟和大片深綠色的芭蕉葉時,我以為我又回到了河內。
這壹天,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到了廣州,然後從廣州坐城際列車到了深圳旁邊的壹個小站,然後在車站等學校來接新校車。當時下著大雨,壹大群大壹新生和他們的家長擠在壹個小雨棚裏躲雨。等了半個小時左右,壹輛小巴緩緩開出,家長們提著行李奔向狹窄的門口,有的家長甚至從窗口翻了進來。我絕望地被拋在後面。車開走的時候,我已經濕透了,壹個人正站在雨中茫然地抓著行李箱的拉桿。
也許我壹路跑來跑去太累了。我躺在酒店裏有股怪味的床上,很快就睡著了。整個晚上都很安靜,唯壹恍惚的夢把我帶回了杭州東站。在嘈雜的車站裏,我背著壹個大包,手裏拖著壹個20公斤的行李箱。我在候診室回頭,透過人群看到了媽媽眼中的淚水。
| 7月29日,南京多雲轉晴|
我期望結果在七階中間。我報的學校沒錄取我。我誌願的時候家裏人不支持我填美術班,但是我裝作很堅定的樣子,最後填了北京電影學院和南方的另壹所美術學校。其實心裏也是忐忑和猶豫的。北電的專業是按文化錄取的,我文化分低。在另壹所藝術院校,雖然我拿到了全國第六的專業證書,但是那個學校實行地方保護,只招了三個外省的學生。
就這樣,不出意外,我落榜了。
只是比我想象的要平靜。我爸媽也沒罵我。他們壹直叫人幫我聯系欺負他的學校。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我感到難過和愧疚。
得知錄取結果壹周後,我收到了南京夫子廟國際青年酒店的郵件。我得到了假期在那裏工作的機會。
於是,7月底,我去了南京。
在南京工作的日子,雖然平淡,但值得回憶和珍惜。我上夜班,下午4點到第二天早上8點,通宵值班,16個小時。青年旅社缺人手,整個旅館經常只有我壹個人在忙。有時候剛接壹個電話,其他電話和傳真機同時響了起來,頓時不知所措。當我遇到壹個韓國老人時,我既不會說中文也不會說英語。現在都不記得是怎麽幫他順利訂到房間的了。半夜還遇到“房間空調壞了”、“房卡壞了”、“廁所堵了”之類的問題。面對鬼佬疑惑又焦慮的表情,真想撞墻不扶。
南京的夏天特別熱。夏天,生命似乎蓬勃發展,所有的生命都在爭先恐後地表演它們生動的姿態。青年旅舍在秦淮河邊上,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河岸上密密麻麻的壹團深綠色。深夜,酒店的大堂很安靜。我放可潤·安的歌,經常放
那是我在南京最喜歡的深夜。鬼在大廳裏用筆記本電腦上網,喝著冰鎮啤酒,靜靜聊天。我在前臺看小說,訂房間的電話很少。偶爾會有陌生人來找我聊天。大部分話題都是關於旅途或者詢問南京的交通路線。雖然沒去過那些乘客經常問起的線路,但是那些公交線路我幾乎都能背出來。
那些半夜旅行的人從機場或火車站摸索著找到秦淮河邊的青年旅館。這時大廳裏沒有人。我會關上酒店的門,躺在沙發上,也許可以睡個午覺。當時我關掉了大廳裏所有的燈,墻上還閃著模糊的光,那是平江橋上的車流和秦淮河上緩緩駛過的夜航船。那壹刻,我覺得真的很靜,靜到可以聽到門外河水流動的聲音和來往車輛的聲音。南京的夜很安靜,路燈昏黃,梧桐樹在路上隱隱發光。商店會很早關門,整條街都會很安靜。
城市在沈睡,但那些在路上徘徊的人還在繼續前行。那天我和壹個蘭州哥在酒店大堂喝冰鎮啤酒聊天。他從蘭州坐火車到南京,淩晨3點到達。他跟我聊起了他的旅程,背著帳篷和包繞青海湖走了壹周,然後騎著摩托車從西寧到蘭州。這種跋涉是我熱愛的,也是我想去的。但由於時間、資金等各種原因,未能向前推進。但我願意做壹個傾聽者,旅途的故事,旅途中仿徨的人。他們讓我感到自由。
雖然在南京工作很累,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熱愛這種工作,為旅途中的人們安頓下來,盡力幫助他們解決旅途中的煩惱。我從未如此親切地迎接過壹個城市的早晨。當城市的天空漸漸變白,打開酒店的門,清新的空氣就來了。鮮紅的朝霞漸漸染紅了秦淮河,街道變得繁忙起來,到處都是新的氣味。而且我值班了壹夜,身心疲憊到了極點。經常在附近的店裏買壹杯冰鎮豆漿提神,然後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裏規劃下班的時間。
有時我會猶豫是否要拿起電話撥家裏的號碼。在我說幾句話之前,我聽到我媽媽的聲音哽咽。早上好…妳做什麽?我壹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寒暄了幾句就匆匆掛了電話。
我仍然記得早上那些絕望的感覺。壹臉漠然的走到平江橋,看著遠處停靠在岸邊的遊船,未來很模糊。
9月3日,廣州小雨}
醒來時已是中午,窗外還下著毛毛雨。我用冷水沖了個澡,打開行李箱,拿出幹凈的衣服換上。打開行李箱的那壹瞬間,看到擺放整齊的衣服,突然晚上媽媽出來整理我的衣服,心裏頓時壹陣寒意。
發壹條短信,第壹條是給我媽的:我在學校,壹切順利,不用擔心。
第二個下場是給淩的:沒報大學。我現在要去北京。
我立刻收到了淩的回復:怎麽回事?
我再也沒有回去。壹個小時後,我收到他的短信:好了,來了,註意安全。
我坐車回到火車站,買了第二天從廣州到北京的火車票。我口袋裏沒有多余的現金。我買了壹張硬座票,旅程是23小時。
下午,我決定去看壹看這個不再屬於我的學校。沒想到,我妥協了壹個夏天,最終選擇了放棄。學校很熱鬧,到處都是家長送新生。家長人數幾乎是大壹新生的好幾倍。在校園的小路上,新生們的臉上充滿了興奮。父母熱情地幫忙捧臉盆被子,壹家人像過節壹樣開心。我獨自壹人,雙手插在右口袋裏,低著頭。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突然變得堅定,在接下來的路中堅定。其實這個結局早就預料到了,最後,壹直沒有揭穿。現在,我終於面對並拒絕了這個現實。但肯定會讓父母傷心失望,突然難受,內疚。
但將來,他們壹定會理解我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有時候這樣想可能會讓妳感覺好壹點。
{九月五日,尹,北京}
南方城市的人總是習慣冷冰冰的表情。在這樣壹個忙碌而雜亂的城市裏,每個人都像壹塊琥珀,靈魂被冰封。各種壓力,妥協,忍耐,化作沸騰的松脂,重重的包裹著我們,包裹著我們略帶痛苦的回憶。
其實我也不想重蹈覆轍,但是有些事情只有回頭才能及時挽回。
再次登上向北行駛的列車。這壹年,我頻繁坐火車,忙著從壹個城市跑到另壹個城市。我已經習慣了普通硬座車廂的怪味、臟亂和漫長的火車旅程。就在這趟從廣州到北京的火車上,跟外面!氣溫越來越低,心裏越來越淒涼。半夜在又小又搖搖晃晃的衛生間洗臉。窗外壹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楚。妳只感覺到風吹過臉頰,即使流淚也不會留下痕跡。
火車到達北京時已是淩晨。我拖著行李箱出了火車站,看見了淩。他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突然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他大概也註意到了我的尷尬,說了句“先把妳安頓好吧”,然後就打車走了。
出租車沿著北三環行駛。淩坐在前面,我坐在後座。我們每個人都打開窗戶,看著外面的城市。北京的夜還是熟悉的,不緊不慢的樓房排列整齊,燈光伸向遠方。這個龐大的城市總給人壹種莫名的疏離感,總覺得自己無法真正靠近它。突然想起去年北京的冬天,元宵節的時候,壹個人走在長安街上,煙花突然躥上了天。周圍有壹聲喊叫。我擠進人群,搓著凍僵的手。
當時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城市,在北京壹直是個陌生人。但我還是信誓旦旦地告訴自己,壹定要努力,考上北京。這壹切在7月份有了結果。沒有後悔這回事,失敗就是失敗。
淩考上了北京,他是畫室裏唯壹壹個離開浙江的孩子。他因努力工作得到了應得的報酬。
出租車停在美術學院門口。淩說,我宿舍還有兩張空床。妳今天可以和我壹起睡,明天帶妳去酒店。我點頭稱是。
由於旅途勞累,那天晚上我沒有很快入睡。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就去了臥室陽臺。對面的宿舍樓還亮著小燈。校園裏的小路兩旁,北方高大的楊樹,昏暗的路燈投下斑駁的光影。
玲從我身後走過來。他壹臉冰冷,說,妳打算怎麽辦?
我說,我想回杭州復讀。
別傻了,復讀沒那麽容易。
要我怎麽做?!我問他。妳想讓我在壹個連雜誌都買不到的地方呆四年嗎?!妳想讓我再待四年嗎?!
他不說話。過了很久,他嘆了口氣,轉身回宿舍。我隱約聽到他說妳太無知了。我站在那裏,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像壹個很委屈的孩子。其實我也沒什麽好委屈的。我應該慶幸的是,父母想盡辦法給我找了個學校,讓我高中三年後有了住的地方。他們花了很多學費讓我進了壹個很多人即使考上也可能負擔不起的學校。
也許再過幾年,我就能明白自己的“運氣”了。但是幾年後的我也沒有變成現在的我。
滾燙的松脂滴落在我的身上,試圖困住我,讓我成為時間的紀念品。但我仍在努力掙脫,試圖掙脫成為琥珀的命運。而這樣的決裂,無論是勇敢還是徒勞。
{ 2月18,北京小雪}
白天,淩在學校上課,我壹個人在北京閑逛。北京的天氣變冷了,冬天來了。我乘地鐵到地安門,然後步行到後海。
上次在後海,後海還結著厚厚的冰。我坐在湖邊的石凳上,看著人們在湖裏滑冰。那年冬天,我被夢想的泡沫吞噬,看不清現實。
我想我對北京冬天的早晨太熟悉了。城市邊緣暗黑色的光線,開始模糊地覆蓋這座城市。地鐵站裏洶湧的氣流吹走了所有人的頭發,寬闊的街道上擠滿了像螞蟻壹樣緩慢爬行的車輛。我坐三趟火車到學校,經常餓了就開始考試。
記得有壹次考試有壹部電影& gt。因為視力不好,我被安排在前面。電影壹開始,波子躺在雪地上,微微喘著粗氣,然後起身,在大雪覆蓋的山坡上慢慢行走。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首開場鋼琴曲。後來考試結束,我做的第壹件事就是跑到學校門口買了個兩塊錢的煎蛋卷然後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然後我買了& gt。
最後壹輪三審安排在晚上。電影學院三樓走廊裏氣氛緊張。我坐在教室外的長椅上,隱約聽到老師在叫他的名字。我不記得當時問了什麽,只記得最後有個老師問我,如果妳考不上這個學校怎麽辦?我說,如果我考不上,我就上個普通大學,但是我還是會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後來坐在公交車上,想起面試時說的有些矯情的話,暗自為自己感到高興。真的,那些原本矯情的話,壹旦堅定的說出,就充滿了力量。
窗外寒風呼嘯,天空漸濕,北京下雪了。
{ 5月25日,杭州雷雨}
淩學校旁邊有壹個小劇場。午夜電影放映有壹些老電影,學生票打六折。
發布周迅的& gt電影開頭,周迅打著傘看著煙雨蒙蒙的西湖。那個場景對我來說是多麽熟悉。高三的時候,我經常壹個人跑出學校。沒有明確的目的,我轉了幾趟車去西湖。獨自坐在湖邊的石凳上,看著湖中的遊船。突然,烏雲密布,暴風雨突如其來,我背起書包跑到公交車站躲雨。雨聲嘈雜,眼前的湖水邊界模糊不清。
淩說,反正妳要回去,不要在北京呆久了。
黑暗中我托著下巴,沒有說話。
他補充說,妳這樣不去學校報到是不對的。妳在北京什麽都不是。我覺得妳心裏應該有個決定。復讀不是最好的選擇。重復只是壹種逃避。在這個社會,如果妳選擇逃避,就意味著失敗。如果妳失敗了,妳就是壹個懦夫,妳會被別人看不起,妳會活不下去。
他總是這麽直接。它直接刺痛了我,直接刺穿了我心中的想法。我突然覺得很無力,很難過。手不要握得太緊。
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好吧,明天我帶妳去地下書市,買妳喜歡的口頭禪和電影。然後我帶妳去火車站。
我在熒光電影屏幕前對他說,好吧。
{ 9月14,陣雨,東莞}
如果那些夢是相反的。
如果我仍然站在世界的背面。
那天下午突然下了壹場大雨。我被臥室裏的雨聲吵醒。我起身走到窗前。雨水順著玻璃流下來,我的視線模糊了。我想我已經習慣了南方城市突然的潮濕。
那天中午,是中秋節。舍友去外面買了啤酒,熟食,廣式月餅,還從別的寢室借了個小折疊桌,好喝酒聊天。壹開始大家都很感興趣,聊著壹種全新的生活,聊著班裏漂亮的女生。可喝到壹半,氣氛漸漸冷卻下來。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都想家,想念遠方的父母。雖然我不久前離開了家,但在團聚的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家人的慰問電。誰不會被它感動呢?
半路上我收到了韓暉發來的短信。韓暉也是浙江人,潛意識裏覺得她很善良,我們還能聊得來。她說,又是壹個沒有月餅的中秋節。我回去:那我給妳買。
她回頭:嗯。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十多分鐘後,我收到了她的短信:我在妳宿舍樓下,等妳的月餅。慌亂中,我只好挑了壹個還算完整的月餅,匆匆下樓。
午後的暴風雨過去了,空氣清朗,被雨水沖刷過的街道在模糊的月光下閃閃發光。只是還是看不到滿月,天上厚厚的烏雲還沒有散去。
當她看到我雙手插在口袋裏走過來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搖晃著身體。我伸出手,遞給她月餅。她看到就高興,說,妳真的帶了。我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說,來吧,學校後面新開了壹家燒烤店。今天我請客。
我回到這個學校已經十多天了,但是我從來沒有來過這裏。我對這裏的東西不感興趣,但我經常到外面去,在學校周圍尋找味道淡的書店和餐館。但結果令人失望。記得以前笑上海是文化的戈壁灘,到了這裏才發現什麽是真正的文化沙漠。我去國外建海外投資的工廠,連個報刊亭都找不到。我走了很多路才找到壹家書店,大部分都是幾個月前的舊書。還有東莞。那就是壹個由港澳臺商人支撐的城市,表面上和中國其他大城市壹樣繁華,骨子裏卻空得可怕。
校園路燈昏暗,沿著僻靜的小路壹直走,繞過男生宿舍,後面是壹個低矮的山坡。山坡下有壹家簡陋的燒烤店,生意清淡。只有壹兩個學生坐在石凳上喝啤酒。我和韓暉坐了下來。她興致勃勃地去挑雞腿和香腸,又去隔壁商店買冰鎮啤酒。和她喝了幾口,我就有點醉了。她很興奮,比以前說得多了。
我們聊到藝考,她說在她的面試中,6個人壹個壹個回答了考官的問題。問題是,妳最喜歡的作家是誰?第壹個女生說魯迅。然後兩人分別談到老舍和朱自清。輪到韓暉了,她說,靖國主考官不屑地擡起頭,白了她壹眼,冷冷地說,妳可以出去了。
“我就這樣被請出考場,連自己的理由都不知道。當我莫名其妙地站在考場外的時候,很快,另壹個女生壹臉疑惑地走了出來。她說她喜歡安妮寶貝。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那些老師喜歡這樣的假答案。我覺得那些說魯迅是自己最喜歡的作家的人,可能連魯迅這個稱號都不知道。那些所謂的朱自清崇拜者,可能知道壹篇文章《荷塘月色》。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誰會去讀壹本語文教材推薦的經典?有這樣的人。但我不相信我都見過。”
我聽她說個沒完,時不時咬壹口烤雞腿。看得出來她有點激動。
其實我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我記得有壹次面試,壹個老師居然問了壹個問題“莎士比亞的妻子叫什麽名字?”。在場的考生都很無聊,但沒有壹個人出聲。問自己的時候都故作謙虛說不知道,或者東拉西扯。只有壹個女孩大聲說:“麗莎夫人!””觀眾哄堂大笑。當然,她的結果是被請出考場。
我們借著酒勁聊了起來,好像不想停下來。那壹刻,我發現眼前的溫州姑娘和我是那麽的相似,不是性格上的,而是和我們現在所處的處境和心態壹樣。所以我跟她說,我不想待在這裏,我不想待在這個學校。我不討厭這裏的環境有多差,或者和我想象的有多不壹樣。而是害怕被這裏的氛圍,人和事同化,最後失去我們的氣質,失去我們原本的純真。
她靜靜地聽我說,沒有說話。
當我們喝完石桌上的啤酒,已經將近12了,但是沒有人困。於是我們壹起沿著山坡小路向上走,沒走多遠,才發現學校後面其實還有另壹個新世界,有壹個不那麽小的湖,還有壹個燈光昏暗的豪華別墅。我們興高采烈地在湖邊漫步,在那些別墅群中,我們看到了壹座嶄新的教堂。教堂外面被彩燈包圍著。雖然門是鎖著的,但是落地窗的設計可以清楚的看到裏面的陳設。裏面的燈還亮著,大理石雕刻的基督像泛著白光,桌椅頗有哥特式風格。墻上還掛著古代歐洲的宮廷畫。
教堂外停著香港牌照的汽車。想必這片土地是香港富人的天堂。那些外表幹凈優雅的別墅,不像是當地人的品味。只是別墅周圍依然是田園風格,大榕樹,湖邊低矮的灌木叢。我和韓暉站在湖邊,看著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那壹刻,我想到了西湖。曾幾何時,我不知道自己有多想離開那個城市,去外面旅行。回想起來,離我最近的永遠是杭州。
夜很黑,烏雲漸漸散去,終於看到了北回歸線以南的滿月,明亮透明,如同我的故鄉。我突然聽到韓暉說,其實我也想離開,像妳壹樣勇敢地拒絕。
不,我不知道。我終於回來了。屬於我的,不是北京,就是這裏。我說。
但至少妳離開了。她說。我剛想回答她的話,卻聽見她說下去,可是我有什麽資格離開?我媽為了我的學費在姥姥家吃了很多苦。我爸和我媽分居後經常為了壹點錢去我外婆家鬧事。我會跑,但是我媽媽會跑去哪裏呢?
我聽到她突然說出這些話,想說點什麽,卻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我看見她轉過身,感覺到她的背像月光壹樣冷。
{ 9月29日,臺風,深圳}
九月底有壹場臺風。我的室友阿玉是黑龍江人。臺風登陸的那個晚上,他興奮地要我陪他出去散步。跟他吹完灰,就回宿舍了。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風雨。我很高興我沒有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吹走,但他很失望。他所居住的北方城市從未出現過“臺風”壹詞。在那個北部邊境城市,從11月到11月,會有大雪從四面八方湧來。他去了這個學校,坐了整整兩天的火車,而且是硬座。
國慶假期快到了,原本很小的學校突然變得空蕩蕩的。即將開始第壹次廣東之旅,坐火車十多分鐘到深圳。
這短短的十多分鐘,仿佛在另壹個世界,也是壹座城市。我為深圳的整潔和活力感到高興。我像難民壹樣帶著幾乎所有的家當,背著兩個大包來到這個城市。
豆豆晚上請我吃飯。豆豆是我在南孔福寺青年旅舍兼職時認識的好朋友。當時我上夜班,豆豆因為沒有在上海青旅訂到房間,而滯留在南京,夫子廟也沒有空房。我不得不冒著被警察罰款的危險,讓她半夜睡在大廳的沙發上。那天晚上,我們幾乎沒有睡覺,我們聊了壹夜。我放法國香頌的音樂,她去便利店買速溶咖啡,就這樣消磨了壹個濕漉漉的夜晚。
她是深大學生,很興奮的帶我逛深圳大學。深圳大學有特區的特點,不像其他城市都設置在郊區。周圍是熙熙攘攘的高樓大廈,24小時賭場,幾十層的大型商場。高層建築的燈光讓我興奮。藝術系的教學樓很漂亮,充滿現代感。學校裏人來人往,便利店擁擠嘈雜,報刊亭裏的雜誌讓我愛不釋手。她帶我散步聊天。我看著打球回來的男生,看著路燈下捧著書之類的男朋友的女生,看著來來回回匆匆忙忙的同學的身影,看著食堂裏的歡聲笑語,心裏越來越孤獨和難過。
和她在沈大附近的餐廳吃飯。她堅持要帶我去附近的公交車站。我們走在人形天橋上。橋底是疾馳的車輛和人群。我走到她身後,告訴她,在目前的情況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她表情平靜地走在前面。
過了很久,到了公交車站,她突然從衣服裏拿出了掛在脖子上的琥珀項鏈。
在古代,壹個烈日炎炎的仲夏午後,松樹分泌的透明松脂被猛烈的陽光融化,慢慢聚集在某處,然後重重地落下,正好落在樹下爬行的昆蟲身上。然後松節油逐漸凝固冷卻。蟲子永遠被困在裏面了。它失去了生命,卻獲得了永生。
很多時候,我們就像那只蟲子,面對殘酷的現實和結局。而這種現實只是浪漫。歷經滄桑,留給我們的將是永恒。
我不記得她還說了什麽。可能是天橋上太吵了。臺風的後勁還沒有完全過去,有時雨滴會濺到臉上。深圳和香港壹樣有永恒的燈光。在五顏六色的身影和光線中,我覺得她的背影在壹點點收縮。我依稀記得那次會議上她說的最後壹句話。
她說,其實就算我們是壹只昆蟲,我們也可以包裹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