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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紅塵(3):菜市場的對話

菜市場是中國市民社會最精確的縮影。

我想:為什麽《清明上河圖》會流傳千古,就是因為張擇端以最精確的形式將那個時代的市井摹寫下來,讓我們透過最直觀的形象穿越時空,從而激發我們對歷史的非凡想象。

宮廷內幃、公子王孫、達官貴人的生活離我太遠,這種距離限制了我的想象力。不想也罷!但菜市場卻離我很近,它就像壹本流動的打開的書,耐看,也值得細看,值得細細品味。

我常去的那個菜市場,裏面壹半兒的商戶我認識,叫得出名字,另外壹半兒的商戶大約也認識我,叫得出我的名字。

所以只要踏上通往菜市場的街道,我就信心十足,高視闊步,猶如鳥飛山林、魚歸大海。

“靳師傅來啦!”

“靳主席來啦!”

“靳老師來啦!”

“靳爺來啦!”…….

妳聽聽這些稱呼,壹個比壹個叫得響!而且依我看,這中間不含半點討好賣乖的成分。人家就是賣肉的、賣雞的、賣魚的、賣鴨的、賣炒貨的、賣海鮮的、賣青菜蘿蔔的……跟妳套近乎充其量也就拉攏妳多買壹兩回菜,對妳低聲下氣的犯不著。而且,妳靳某人也不過是個被強制提前退休的破產企業幹部,有給退休幹部拉關系走後門套近乎的嗎?

當然我自認為還不老,我才50出頭,所以暫時不以老幹部自居。

人家叫我靳師傅,大約看我這張臉長得樸實,扔人堆裏大約壹時半會的找不著。我雖沒幹過壹線工人的活,稍擅長壹點舞筆弄墨,但在我原來那個國企,我沒少被人混叫師傅什麽的。

人家叫我主席,這是壹些知我老底的人。我曾在那個國企裏當過工會主席,據老史說這個工會主席還是老婆讓給我的。廠黨委本來考慮的是我老婆勞苦功高,想提拔她當工會主席。老婆說,她當車間主任最合適,不過我推薦個人,這個人叫靳壹戈,他當工會主席最合適!組織上這才考慮讓我當。

我老婆也因此得了個“舉賢不避親”的美名。

人家叫我老師,大約看我身體單薄,似乎文弱,以為我是個教書匠,或者是個讀書人,所以尊為“老師”。跟我熟絡壹點的,知道我喜好壹點詩詞筆墨,有時還好為人師,所以也就半推半就的送壹個“老師”的尊號。

叫我“爺”的,那多半是文藝小青年。他們見我也吟的幾首歪詩,誦的幾句古文,寫的幾行大字,還開了個名為“靜壹閣”的筆墨字畫小賣部,便以為我是文壇巨擘、藝壇大腕,胡亂叫的。

話休絮煩,言歸正傳。且說2月14日壹大早,我提了袋子上菜市場去。離菜市場大門口還有幾十米遠,便不斷有人跟我打招呼,既有商戶,也有些是來買菜的。

菜市場自是車水馬龍,人聲喧嚷,此處略過不提。

過年時家中大魚大肉不少,已經吃的膩煩,今天我只想買幾蔸青菜,想給油膩的胃壹點清爽的感覺。所以我想繞開肉食區走。

卻不料賣豬肉的屠戶小伍遠遠的就看見了我,遠遠的跟我打招呼:靳主席,這邊來,這邊來!

小伍跟我原來是同事,是廠工會的宣傳幹事,算是我的下屬。過去他拿筆寫文章,現在拿刀殺豬,據說200斤的豬,他壹個人就能制伏殺死,其殘忍手段可見壹斑。

我磨磨蹭蹭的走過去,笑說:我今天不買妳的肉,妳看我過壹個年長膘了。

小伍說:嗨,大過年的,我知道妳也不會來買我的肉。

我笑說:妳的肉要賣的話,我估計大夥都不會買。為什麽呢?油脂太厚、太重!

小伍也笑說:主席妳埋汰我!我今天賣肉才第壹天開張,要不,妳幫個忙,開個張?

我又笑說:小伍,妳要是個女人多好,妳第壹天賣肉,我定第壹天來幫忙開張。

小伍仍笑說:我要告訴嫂子了,叫她小心壹點妳!咦?今天可是情人節,妳不在家陪嫂子反跑到菜市場來啦。

我說:妳又不是不知道,買菜現在是我的基本工作。

小伍岔開話題說:我過年發短信給妳拜年,妳咋不回?

我說:是嗎?

小伍急急的想擦拭去手上的油跡,從褲袋裏面掏手機出來證明他發過短信。

我說:妳也別掏手機了,妳那短信估計也是群發的,我收了上千條,我看的過來嗎?妳想把我累死啊。所以大年三十、正月初壹,我手機壹直關機!

小伍笑說:我不是說嘛,靳主席是不同流俗之人。

我說:我不知道妳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小伍又說:前天我們廠裏壹些朋友聚會,妳也沒來參加。

我故作驚訝的說:我不知呀!有這回事嗎?

小伍說:妳沒有收到邀請?我當時就奇了怪了,怎麽妳沒有去。史書記都去了,他還在酒桌上說他是妳和嫂子的大媒人呢。

我說:這是客觀事實,壹輩子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小伍感慨的說:大家壹年壹年的老了,都說以後每年聚壹聚。我想起來了,小峰說打過妳無數次電話,妳總是不接,他沒辦法,請不到妳。

小峰也是廠工會的幹部,他姓毛。我雖與他沒有多少聯系,但聽說他發了,成了暴發戶,脖子上的金鏈子有我小指那樣粗。

小峰確實打過無數次電話給我,我就讓電話在那裏不停的震動。

我不想見小峰。

至於為什麽,我現在也懶得跟小伍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