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獨輪車裝飾得很漂亮。公交車上,用紅高粱和橘子編織的新炕席搭起了車篷。兜帽上掛著紅絲帶,兜帽兩側掛著壹朵巨大的絹花,鮮艷奪目。引擎蓋兩側有大大的紅色雙喜字,讓人臉紅心跳。車上鋪著清新芬芳的新谷草和大紅花床墊。婚車看起來很有氣勢,引得大姐的夥伴們“嘖嘖”贊嘆。
以前我們女兒出門,很多都是走四人橋。花橋四周的紅綢上,用金線繡著龍、鳳、花、富貴等吉祥圖案,顯得富麗堂皇。日子過得好的人還壹路上請樂手演奏,不斷吹出《百鳥朝鳳》、《擡花橋》、《步步驚心》等壹些古典名曲,真是喜慶熱鬧。不知什麽原因,上級下發文件,嚴禁男女通婚和使用花橋,禁止雇傭樂師。從此,木制獨輪車婚車應運而生。
上車前,大姐拉著娘的手不肯放手。大姐眼圈紅了,眼淚止不住的流。娘,起初微微笑了笑,笑著抹了抹眼淚。母女相擁,形影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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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太太很孝順,脾氣也很好。她讀了幾年書,在村裏做過會計和私塾老師,是個受人尊敬的人。姐姐結婚後,再也沒在田裏幹過活。村裏買了縫紉機,讓大姐給村民做衣服。在農村,這是壹份輕松體面的工作。可見大姐的婚後生活很安逸。
姐姐的家離我們村有二十多裏路。來東北之前去過我姐家幾次。房子寬敞明亮,裏外幹凈,是住得津津有味的壹家人。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爬滿院墻的綠色絲瓜。細細長長的絲瓜掛在豐腴的葉子和散落的小黃花之間,充滿了生機和詩意。
大姐走進了壹個更輕松舒適的生活環境,壹幫同伴都誇她命好,羨慕她嫁了個好人家。我們全家也為她高興。在她母親家,十五六歲的時候,她參加了村裏的掃盲班。掃盲班晚上去夜校,學習識字和文化,接受壹些思想教育。白天成了生產隊裏的突擊隊員。當年,各種運動接踵而至。大姐性格內向,從不爭強好勝,但在各種運動中,她充滿熱情,從不想落後。
大姐這個年紀,正好趕上了大鋼鐵冶煉,深挖土地,發射衛星,創造畝產萬斤,辦大食堂,挖墳墓,等等。姐姐積極參加各種體育活動。
印象最深的是我姐參加的盜墓運動。挖墳是為了煉鋼。小土爐點火冒煙不久,煤燒完了,山上的樹也燒完了,人們的目光都盯在死者的棺材上。按照上級要求,村裏成立了青年盜墓隊。大姐也是這支盜墓隊伍的年輕骨幹。
這壹天,掘墓隊挖了兩三年的新墳。屍體沒有完全腐爛,很臭。那時候的人都瘋了,瘋到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有人灑了點酒,就哭著把棺材拖出了墳墓。男男女女壹擁而上,大喊大叫,棺材被翻了個底朝天,屍體被遺棄在荒野裏。人們用壹把大斧子劈開棺材,每人壹片手,擡到20多裏外的壹個叫十裏鋪的地方。這是該縣重要的小土爐煉鐵基地。
大姐扛著棺材板累了,就扛回家放在院子裏休息。院子裏充滿了防腐屍體的氣味。母親嫌氣味刺鼻,就讓大姐趕緊把棺板搬到門外。姐姐正站在水缸邊“嘖嘖”地喝水。她趕緊說:“這是國家財產,但不能丟在門外。”看得出,大姐對公家的事是多麽放在心上。
大姐把棺材板擡走了,但是屍臭並沒有散去,依舊彌漫在小院子裏,久久不肯散去。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晚上壹個人坐在院子裏的葫蘆架下看書納涼了。總覺得院子裏陰沈沈的,讓我頭皮爆炸。好像還有那塊難看的棺材板立在墻上,有股防腐屍體的味道。小院不再有詩情畫意,溫馨寧靜。
後來根據形勢需要,大姐做了兩件讓我很難過的事。人生第壹次反駁大姐,說她瞎積極。我幾天沒理她,也沒叫她大姐。
第壹件事,她帶隊破門而入,砸碎電飯煲,然後撬開衣架、門環、插銷、鎖等。門窗上,全是鐵片,交給國家鋼鐵冶煉。
當時我上小學三年級,對這些“關心家裏的每壹個人”、“超越英國,趕上美國”等英雄式的革命口號,隱約有所了解。但是大姐千萬,千萬,強行拿走了我心愛的寶貝,我爺爺留下的壹個銅鎮紙。那時候學校有模仿班。經常拿著鎮紙去學校,在同學面前炫耀,惹得同學們“嘖嘖”不已。看到同學們的羨慕,我有點開心。
因為這個鎮紙,我和我姐翻了。我撅著嘴說“現在是煉鋼大廠,不是煉銅大廠”,但我姐說“銅比鐵值錢,國家更有用”。不管我怎麽吵怎麽傷心,我姐都不心軟,我就拿著鎮紙上交了。
還有壹件事,上級號召村裏人把自家養的狗殺了交給生產隊熬成肉湯澆紅薯。為了實現紅薯畝產20萬斤,還搞了個大衛星給上級送禮。我家有只狗叫大華,很有人情味。我去上學,它每天送我走出那片灰暗的森林。我上山撿草挖菜,它緊緊跟著護送我。大華是我最忠實的朋友。
這壹天,姐姐帶來了捕狗器。大華仿佛知道災難要來了,立刻躲進石磨下的雞窩裏,瑟瑟發抖。不管妳怎麽叫,妳就是不出來。捕狗人知道大華兇悍異常,那些縮頭縮腦的都不敢靠近。隊長讓大姐用繩子把大華的脖子綁起來。大華很真誠,也很信任它的主人,所以它高興地搖著尾巴。被捕狗人拖出後,幾棍子打死了大華。哭得厲害,晚飯都沒吃。
秋天,近百只狗熬的肉湯澆灌的兩畝地瓜,沒有給領導們長臉,也沒有為大好形勢爭光。紅薯只有手指大小。天上沒有衛星,心裏有壹種莫名的幸災樂禍,好像報了我大花的仇,報了我的仇。
我對大姐印象最深的是,在三年饑荒,大家都紅著眼睛搶飯吃的時候,為了讓父母和兄弟姐妹多吃點飯,我經常在飯桌上吃幾口就放下筷子,總是說吃飽了。結果大姐消瘦了,離開了病根,病情越來越重。
記得有壹次,大姐和二姐下班回家,天已經黑了。二姐在磨頂上找了壹鍋用壹點紅薯面和柳葉煮的稀粥。壹輪巨大的月亮照在粥盆裏,充滿了巨大的誘惑。二姐趕過來說:“我好餓!太餓了!”雙手拿起粥盆,低頭喝了下去,久久沒有擡頭。媽媽看到了,說:“這孩子連飯都還沒吃,妳自己喝了半盆。”二姐這才擡起頭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擦了擦嘴,說:“我好餓!太餓了!”
當時我們家十口人,每人吃不到兩勺稀粥。母親由姐姐端上來,姐姐說“不餓”就離開了桌子。那些年,我總覺得饑餓像毒蛇壹樣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我,無情地咬著我。
我復員當兵後的第二年,大姐就沒了。那壹年,大姐才三十三歲。
姐姐的死訊來自她山東老家的壹封信。爸爸聽到這封信,立刻淚流滿面。爸爸哭著說:“孩子是我害的。讓孩子年復壹年地想啊想,他想死了。”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誰也勸不住。
爸爸對大姐的死壹直深感愧疚和難過。我們來東北的時候,正是大姐坐月子期間。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不告訴我姐姐去東方旅行的事,怕影響她的健康。時間不長,姐姐不知從哪裏聽到了我們去東北的消息,於是茶飯不思,在以淚洗面待了壹整天。大姐本來身體就弱,但經過這次變故,身體壹天比壹天差。
誰也不曾想到,除了我之外的壹家四口來到東北,成了我姐的永別。退伍後,我借被調往山東的機會,見到了闊別多年的姐姐。當我第壹次看到我姐姐時,我震驚了。她瘦得我都認不出她了,臉色蒼白得沒有壹絲血色。聲音“吱吱”的,似乎很微弱。我心裏很不舒服。這不是我原來那個帥氣迷蒙青春洋溢的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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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出我姐姐對我的到來既傷心又高興。壹會兒合不攏嘴,壹會兒又抹鼻涕和眼淚。姐姐不停地問父母的健康,妹妹的健康,食物夠不夠吃,布票夠不夠,東北的冬天冷不冷...仿佛要壹下子把積攢多年的話都問出來。我認真回答了大姐的問題。
我跟我姐說,我爸媽沒事,我姐也沒事。怕我姐想我,我甚至告訴她,我在東北過得很好,不愁吃穿。大姐笑著聽我說。看得出來我姐壹點都不懷疑我的善意謊言,心裏充滿了苦澀。
第二次去看望我姐是兩年後的事了,我也是借著被調回來的機會。說是去看望姐姐,其實是去給姐姐掃墓。
姐姐墳上的草已經長得很高了,看起來很荒涼。我把點心、水果等供品放在祭壇上,然後點上香燒紙,壹縷青煙裊裊在姐姐的墳前。我壹邊虔誠地燒紙錢,壹邊和我姐聊天,告訴她我爸媽身體都很好,我姐嫁給了壹個林業局的工人,工作也挺順心的。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姐姐,不用擔心家裏的壹切,讓她放心。感覺姐姐在認真快樂的聽我說話。說著說著,眼淚就不停地流。
和我姐聊了壹會,我現在就要離開她了。我跪下來給我姐姐磕頭。回去的路上,我壹遍又壹遍的回頭看我姐的墳。透過朦朧的淚眼,我仿佛看到大姐的墳前幻化出她那慈祥、朦朧、俊朗、青春的笑臉。
姐姐,願妳在天堂安息!
作者簡介:袁海山,網名:白頭酒鬼,吉林白山人,松礦退休工人,喜歡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