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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性德《山花子》

想要說說自己的心情,可是夢已經做完了。銅鏡中依稀還可以看見妳在畫眉。真是後悔從前的大意,沒把妳放在心上,以為什麽都是理所應當的事,包括妳對我的愛。 現在的妳就像是月中的人了,環佩鈿釵不是人間物,想也想不得,見也見不得……這點亮暗夜的紅燭,壹點點燃盡,就像是留了紅淚,就像是留了紅淚……什麽時候流盡呢?

對這首詞意的理解,壹般認為不是寫給納蘭的妻子盧氏,而是寫給與他青梅竹馬、後來被送入宮去的戀人的。理由是:“環佩”和“鈿釵”用了王昭君和楊貴妃的典故,而王昭君和楊貴妃都是宮門中人。對此,我不敢茍同。雖然納蘭詞在表達情感、藝術手法上,多有玉溪痕跡,也喜歡用比較隱晦的語言暗示內心復雜的感受,但如果在尋常語言下能夠理解的話,就沒必要硬拉上古人來說事兒。所以,我更願意把這首詞看作是“當時只道是尋常”的續篇來讀。

如果說,《浣溪沙》詞的重心在結尾的話,那麽,這首詞的題旨在詞首就已揭明了。“欲語心情夢已闌”,帶出了全詞欲說還休的主基調。人生有很多事、很多情緒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正因其說不清、道不明,所以詞人才轉以“入夢”,試圖借助虛幻的夢境得到答案,或者說,借助夢境與日夜思念的人相會。這也是古人表達對已逝之人或杳不可及之人的追念經常使用的方法。蘇東坡《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正是以“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來寄托自己“不思量、自難忘”的悲苦心情麽?晏小山《臨江仙》也是在“樓臺高鎖”的“夢後”,才能見到“兩重心字羅衣”的“小蘋”。“夢”與“酒”壹樣,都可以成為詩人擺脫現實痛苦的手段,也都能暫時滿足詩人現實當中無法滿足的願望。所以,容若“欲語心情”時感覺無法言說,只得入夢去尋求。

夢中見到戀人對鏡描眉,惟其是“夢”,所以“依稀”,恍恍惚惚,辨不清楚。“春山”是指美人的眉毛。《西京雜記》裏談到卓文君的美貌時說:“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後世文人充分發揮各自的想象力,狀之曰“眉若遠山” 、“眉若春山”“、春山翠”、“春山遠”等等。從此,“春山”便成為美女的象征。

“方悔”以下,是夢醒之後、憂從中來,無可斷絕的痛苦。由於時空隔絕,愛人的形貌在若隱若現間;或以夢醒太早,詞人還無從與愛人細述別後相思,所以把原因歸之為“從前真草草”、“等閑看”,則其中所蘊涵的深意,淡而出之。唯壹值得安慰的是,尚有紅燭相伴,似乎臺前紅燭,滴殘紅淚,能解我意。

納蘭為詞,向以情動人。其所以動人處,又在於自己深醉其中,不能脫身。讀其詞,想見其為人,欲與其神交,這恐怕是納蘭在今日仍能感動人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