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家是萇留吾村。我從小就聽母親給我講舅舅的故事,我這裏寫的舅舅就是她四嬸子家的四弟王登才。
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們兄弟七人,家裏的境況很糟糕,母親斷不了接受舅舅壹家人的救濟。姥姥家在滹沱河南岸,滹沱河每年發壹次洪水。莊稼壹秋壹麥。雖然日子不好過,但相對我們村莊生活要好些。我們村滿地都是鹽堿,白花花的。很少長出莊稼。幾乎每頓都要就著野菜充饑。
那時舅舅當民兵,他看到母親帶著年幼的哥姐,走出十幾裏到娘家村拾落在地裏的麥穗或黑豆,他都會背上母親的簍子領著哥姐壹起回萇留吾村。四姥姥家的人十幾口子,壹大鍋飯每人壹碗就差不多了。四舅總是給母親的飯碗盛得滿滿的。臨走的時候。還暗地裏給上幾塊窩窩頭。這是母親告訴我的。讓我記舅舅壹輩子。要我做舅舅那樣的好人。
四姥姥也為這事給過就舅舅臉色。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姥姥也是壹副菩薩心腸,在香爐的祈禱中總會加上幾句祝福我們全家的話。
我上初中的時候,我家住的房突然在壹個連雨天,壹根木頭不堪重負,折了。那時買木頭,農村沒有市場。父親就找到了離我們村很遠的合方公社。舅舅那時是公社書記。希望讓舅舅托托關系,買根木頭,少花點錢。舅舅說,妳回去吧。明天就找人給妳拉去。
父親回家後,把這個情況給母親壹說,母親和父親火了。人家公事公差的,咱不要占人家的便宜,也會使人家犯錯誤。母親說,妳明天再跑壹趟,咱不要了。咱自己想辦法。
第二天,舅舅壹早就找人把木頭送了過來。母親說讓人家拉回去,不要讓舅舅犯錯誤。趕車的說,王書記親自付的款49元,腳錢也給付了。母親說,這得壹個多月的工資,舅舅也是養家糊口的人啊。
為這事,母親對父親也沒有少擡杠。母親說,舅舅心眼好,他不瞧不起窮人。我暗暗下了決心好好學習,長大要做了官,也和舅舅壹樣。
我師範畢業後,有幸和舅舅在壹個機關工作。雖然在不同的部門,卻在壹個大院辦公,見面的機會還時常有。每年過節,他和妗子都要給我父母買些東西讓我捎回。母親說過,咱是農家的孩子,咱上班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妳不要往領導說妳是登才舅的外甥。妳是妳,更不要打著舅舅的旗號,給自己辦事。不要給舅舅丟臉。
那時舅舅剛剛任饒陽縣委政法委專職副書記。我已在縣委機要室默默無聞已工作了八年。自己的工作成績也有目***睹。我在地市省級刊物發表文學作品和論文,也受到縣委的重視。由於經常和領導打交道,縣委領導對我也有所了解。那時和我同期進機關的的同事,先後被提拔了副科級,我還是科員。我也想讓母親和舅舅說說,我去壹個好的單位或升個壹官半職的。
母親說,咱不求做官,妳比我們這壹輩好多了。當時妳奶奶和父親打日本鬼子的時候,就希望過上好日子。妳現在是徐家門裏的第壹個大學生,我臉上很光彩了。踏踏實實在做人吧。
1992年,主管政法的縣委領導李書記說,小徐妳到縣委工作快十來年了吧?我看妳工作也踏實,妳有什麽想法嗎?我說 ,母親不讓我當官。李書記笑了,那就給妳安排到政法委,妳看怎樣。先從秘書開始,寫文章也是妳的強項,政法委正需要妳這樣會寫材料的。
過了兩天,李書記叫我過去,我推開門的時候,舅舅也在那。李書記說,老王,今天給妳介紹的秘書來了。舅舅說 ,他呀。他是我外甥。不行不行,李書記。哪有外甥生跟著舅舅的。李書記很驚訝說,工作是工作,親情是親情,分開嗎。我看沒有問題。小徐工作踏實,人也老實,不爭名利。這樣的年輕人難找。但是,最後舅舅還是回絕了。
後來,工作需要,我來到了縣委黨史部門。黨史部門是個清水衙門,無權,無錢,無車。辦公經費也就是人頭工資。很多人替我打抱不平,以妳的資歷和社會關系,升個副職到經濟部門還是容易的。我苦笑了壹下。但我心裏總也過不去這道坎。
是啊,我是八十年代最早進機關工作的畢業生,現實工作表現也曾多次獲得縣市先進,就因為舅舅的關系,阻擋了我升遷的大門。我對舅舅這種不符合常理的做法,很不理解。
但我沒有給母親講。母親每次問我舅舅的情況,我就敷衍帶過。我總覺得別扭。以致連續兩個春節,我都沒有去舅舅家拜年。有時我和舅舅走個碰頭面,我壹低頭就過去。
1996年8月,滹沱河南堤決口。我的村莊農田被淹,好端端的秋作物顆粒無收。大水撤後,舅舅帶著表妹就來看我父母。那時他調到政府壹個部門當壹把手。他給我父母親留下了生活必需品和二百元錢,幫助渡過難關。過後母親告訴我的,舅舅的好要記壹輩子。
後來姐姐去看舅舅,舅舅才說了我的壹些情況。我回到家後,母親對我壹頓臭罵。說我變了良心,妳忘記誰,也不要忘記妳舅。我親弟兄好幾個,我們生活困難的時候,誰來幫助過。可是妳舅舅比親弟兄還親,他把老姐放在心裏。妳怎麽辦這種沒良心的事呢。
於是,我硬著頭皮去看舅舅。我知道我錯了,小心眼了。舅舅說,妳還恨我啊,妳從小我看著妳長大,哪有舅舅不心疼外甥的`?妳人老實,實心眼,動個腦子研究個問題還是可行的。妳搞妳的黨史研究也會搞出名堂。非得去和別人擠當官的路嗎?
最了解我的還是舅舅。是的,他知道我的成長經歷,了解我的性格脾氣,也經常關註我寫的文章。他說我是做學問的料。從此直到今天,我仍然在饒陽縣委黨史部門,工作了將近25年了。舅舅的話語,使我看淡了名利得失,使我找到了工作的方向。
現在我已是中央黨史人物《耿長鎖的》專業作者,寫出了饒陽縣第壹部抗日戰爭的英雄史詩《英雄的家園》,先後發表了多部歷史專著和幾百篇文學作品。
我謝謝舅舅。我能夠發揮我的專業之長,為打造文化饒陽貢獻力量。做壹位好人,我不會給舅舅丟臉。這是母親的話語,我想也是舅舅心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