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19世紀英國現實主義文學主要代表狄更斯的《雙城記》,被書中陰郁沈肅的背景和氣氛攪擾得心緒不寧,壹如窗外這濕漉漉霧沈沈的天氣。
但在這陰慘慘瘆慌慌的敘述中,也有那麽壹些亮色,格外震撼人心,好比莽莽荒原上赫然盛放壹朵燦爛如血的玫瑰花,耀眼、熱烈、溫暖、生命力十足,卻又因其背景的極度慘淡荒寥,而惹人感動之余格外難過,近乎心碎。
開篇就是這樣壹段頗富哲理的話,“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年代,這是愚蠢的年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絕望之冬;我們的前途擁有壹切,我們的前途壹無所有;我們正走向天堂,我們也正直下地獄; 總之,那時和現代是這樣相像,以至那時聲名最遠的某些作家對於他的批評,說好說壞都固執地只用最高級的對比之詞。”
壹切的線索與隱喻,暗含其中。
2
1757年隆冬的某夜,巴黎醫生瑪耐特漫步街頭,突遇厄弗裏蒙得侯爵兄弟,原來是來強迫他出診的。
在侯爵家中,年輕的瑪耐特醫生親眼目睹壹被綁在床上的,擁有傾國傾城姿色的年輕農婦發狂嚎叫,慘狀讓人膽戰心驚,還有壹個身受劍傷的少年含恨而死。瑪耐特因此而獲悉侯爵兄弟為了片刻淫樂殺害農婦和少年全家的內情。侯爵兄弟以重金誘使他封口,但他選擇拒絕,而是寫信向告發。
出乎意料的是,這封告密信恰好落在了侯爵兄弟手中,為免罪跡敗露,侯爵兄弟將瑪耐特送進了巴士底獄。
年輕的醫生從此杳無音訊。幾年後,他的妻子在無望中心碎而逝,他幼小的孩子露茜被好友羅瑞先生接到倫敦照顧。
在暗無天日的巴士底監獄監禁了十八年,原本年輕有為的瑪耐特醫生變得精神失常,白發蒼蒼,形容枯槁,他總是做鞋子。
十八年後,他終於獲釋,被巴黎酒店店主、舊日仆人達巴熱收留安置在酒店壹空寂暗淡的屋子裏。
長大成人的女兒露茜接他赴英國生活。在這個旅途中,父女二人邂逅法國年輕小夥達雷,並被達雷悉心照顧。
人世間的相遇似乎總有種種緣由,命運大手在妳我看不見的地方默默指揮世間壹切。
天知道這達雷不是別人,恰好是侯爵之子!
達雷雖生在這樣壹個殘暴無道的貴族家庭,他卻無比憎恨家族的罪惡,他毅然決然地放棄家族財產的繼承權,放棄貴族姓氏,跑到倫敦自食其力,當了壹名法語教師。
露茜擁有非凡的美貌,博愛的胸懷,嫻雅的氣度,令達雷對之心動不已。
他向露茜求婚。醫生深愛女兒,也深知女兒愛慕達雷,為了女兒的幸福,醫生決定遺忘過去與侯爵壹家壹切的恩恩怨怨,選擇祝福女兒和達雷。
達雷的父母在法國雙雙過世,叔父卻殘暴如故,荒淫無道,他策馬狂奔,馬車碾壓了壹個農民的孩子,他卻還耀武揚威,若無其事壹般,孩子的父親用刀了解了他作惡多端的罪惡生命。
眼看革命的風暴就要掀起,民眾心中長久以來的怨恨已積壓到頂點,壹場大變革正在蠢蠢欲動。
達巴熱的酒店正是這場大變革的聯絡點。
達巴熱的太太恰恰是當年死於侯爵兄弟府邸中那位絕色農婦的妹妹,她與朝廷有著不***戴天之仇,不停地把貴族的種種暴行編織成圍巾上的花紋,壹心要為家族復仇。
1789年,法國大革命終於爆發,人民攻占巴士底獄,把貴族紛紛送上了斷頭臺。
身在倫敦的達雷受到昔日仆人的求救信,決意冒險回巴黎營救,卻在剛到巴黎就被捕入獄了。醫生父女聞訊連夜趕赴巴黎,並出庭作證,使得達雷獲釋。但沒過幾個小時,達雷又被捕了,達巴熱在法庭上宣讀醫生當年在巴士底獄中寫下的血書:向蒼天和大地控告厄弗裏蒙得家族的最後壹個人。
這個家族最後壹個人恰好是達雷!
於是,達雷被法庭判處死刑。
正當所有親人朋友為著達雷的再次被捕,和必死無疑的遭遇與結局,而悲痛欲絕時,壹個意想不到的情節出現了。
而這,也恰恰是這本世界名著最為打動我的地方,它就是那朵蒼涼荒原上帶血的玫瑰花!
3
卡頓,是英國律師助理,他本才華橫溢,博聞強識。
他對社會的陰暗面深感痛恨,卻又頗覺無力,所以他總是給人壹種消極、頹靡、冷漠、懦弱、無情的形象。
他甚至冷漠地告訴世人,“我不關心世上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關心我”。
也許他以為自己此生就要這樣完結了,壹直這般頹廢頹唐,破罐子破摔,毫無價值,毫無意義。
命運大手又開始暗中發力了。
卡頓命運的轉折點在於在法庭上遇見了美如天仙、善良仁愛的露茜,他對她壹見鐘情,可卻是單相思。
終於有壹天,他打算把長期壓抑在內心裏的情感宣泄出來,告訴他熱烈愛慕的露茜。
他鼓起勇氣來到醫生家,對露茜說,“就算這件事真有希望,瑪耐特小姐,就算妳的確有可能報答在妳面前坐著的這個人的愛情——如妳所知,他是壹個自慚形穢、虛度年華、嗜酒的可憐蟲——盡管自覺幸福,他在這時候卻也理解他只能給妳帶來悲慘、悲切、悔恨,毀滅妳,讓妳丟醜,與他壹起墮落。我很了解妳對我絕無溫柔可言,我並不奢望這個,我甚至由於這件事決不可能而表示感謝。”
天使壹般的露茜像壹道光照亮他黑暗的世界,如壹泓清泉滋潤他幹涸的心田。他繼續熱烈告白,“如果妳能再聽我多說幾句,那便是妳能為我所做的全部了。我但願妳了解,在我心中,妳是最後的壹個夢。我雖然頹廢,但不至於墮落到這般境地,見了妳與妳父親在壹起的情景,見了由妳而組建的這個家庭,我心中被激發了舊日的影子。原本還認為那些早已在我心中消逝了。我原先認為再也不可能有悔恨之情了,但是打我認識妳以來,我又聽見了那種我以為永久沈寂了的、那往日催促我拼搏向上的耳語聲。我萌發了朦朧的心願,想要重頭做起,重新奮鬥脫離懶散和放蕩,東山再起,可是只是夢,僅僅是夢而已。壹場空。留下做夢的人仍躺在原地。然而我希望妳明白這夢是妳引發的。”
“自始至終,我都知道我是不合適的。但是我禁不住,我目前依舊忍不住想讓妳知道,妳是如何猛然壹下子照亮了我的心,盡管我僅僅是壹堆灰燼,妳卻使我燃燒起來——不過,這火的秉性與我相同,鼓勵不了別人,也點燃不了他人,毫無用處,徒勞地燃燒掉。”
露茜難過地說,難道我就不可以以任何影響來幫助妳嗎?難道我就沒有能力使妳變好嗎?
卡頓說,“別再懇求我相信這壹點,瑪耐特小姐。我壹再嘗試過,我了解自己。我讓妳感到難過了;我馬上把話說完。將來當我想起這壹天時,妳是否能讓我相信,我壹生中最後的秘密,已保存在妳那純潔無瑕的心裏,它獨自安息在那裏,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也不讓妳以後認識的最親近的人知道。”
“這事我決不再提了,哪怕隨便說說。我永遠不再提了。從此以後,就跟我死了不會開口說話壹樣可靠。即使在我臨終時刻,我也會保留這壹美好神聖的回憶——並為此感謝妳,祝福妳——因為我最後壹次向妳表明了心跡,我的名字、過失和苦難都溫柔地藏在妳心裏。”
他往常總是愁眉不展地在醫生家附近徘徊,流連忘返,因為那裏有他無比心動的姑娘。
但往往當他真正踏足醫生家時,卻老是壹副愁容滿面、愁眉緊縮的懶散樣子。他想要說話的時候,說得很好,但是凡事漫不經心的神情,壹直籠蓋著他,心中的光彩很少穿越這層迷霧顯示出來。
露茜往常見到的他也就是這般頹廢不堪的,而這次對談卻讓她見識到了壹個真正的他,與往昔判若兩人的他!
想到原本可以壹展抱負的他這樣自暴自棄,日益沈淪,墮落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卻執迷不悟,露茜小姐在他回過頭看她時,不禁為他失聲痛哭。
“別難過,他說道,我不值得妳這樣傷心,瑪耐特小姐。再過壹兩個小時,我所輕視卻聽其擺布的粗俗夥伴和下流習氣,就會把我變得連街上爬行的任何可憐蟲都不如,更不配得到這些眼淚。別傷心!我的心中,始終是現在面對妳的這樣壹個人,雖然在外表上還是在此以前妳見過的模樣。”
隨後,他說出了真正的心聲,也讓露茜深為震驚和倍受感動。“為了妳,為了妳所愛的所有人,我什麽都願意做。如果我僥幸能有機會、有能力、付出犧牲,我願意為妳跟妳所愛的人作出壹切犧牲。在安靜的時刻,請妳記下我這番坦誠相待的話,總有壹日,並且要不了多久這壹天便會到來,妳將構築起壹種新的關系——這種關系能使妳更加溫情,越發熱烈地依戀那溫馨的家——這種親愛的關系會使妳更加優雅、愉快。啊!瑪耐特小姐,但那和幸福的父親如出壹轍的小寶寶擡起小臉來看妳,當妳看見那跟妳壹樣美麗的小家夥在妳膝前跳動的時候,但願妳偶爾能夠記起,世界上還有壹個人,他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來換回妳所愛的人的生命!”
他似乎早已預料到他心愛的人遲早會迎來那樣難過的壹天,他便早已下定決心,要為他所愛的人奉獻生命,犧牲壹切,披肝瀝膽,在所不辭!
這份深情,感天動地。
我國古人表達深愛時是“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而卡頓表達深情時是我愛妳,深愛妳,愛到願為妳去死!
要怎樣至深至濃,至真至純的愛,才會達到這種境界,才會不求任何回報,不奢望妳會愛我,我卻願以生命換取所愛之人的幸福……
我想,當真正深愛壹個人時,是會願意為之奉獻壹切的。
4
卡頓心愛的姑娘露茜需要面對災難的那壹天真的到來了,丈夫達雷此次再度入獄,絕無生還可能,民眾仇怨沸騰,讓他插翅難飛。
卡頓趕赴巴黎,買通獄卒,進入監獄,把達雷打暈後,讓獄卒將達雷護送出獄,由此,他頂替了達雷。醫生父女早已準備就緒,達雷壹到,馬上出發離開法國。
卡頓代替達雷慷慨赴死,走上了斷頭臺,用生命踐行他對露茜的深愛。
“我瞧見,我為之犧牲的人們,生存在我趕不上看到的英國大地,過得寧靜安詳,幸福興旺。她摟著壹個用我的名字取名的孩子;她的父親年紀大了,背駝了,但恢復了健康,在診所裏誠誠懇懇、無牽無掛地為大家服務;那個好心的老人——他們的老朋友,十年以後盍然去世,將全部的財產留給了他們。”
“我看到,在他們和他們的子孫的心中,我壹直擁有尊貴的地位。她老了,每年的今日,都會為我哭泣。我看著他們夫婦走完了人生歷程,並列躺在長眠之地。我明白他倆互相尊重、相敬如賓,然而,在他倆心目中,我的地位較之對方更為偉大、更為莊嚴。”
“我瞧見,她懷裏用我的名字命名的那個小孩長大成人,順著我以前走過的道路奮發向上,卓有成就,為我的名字增添光彩,汙點已消失殆盡。我看到他變成赫赫有名備受尊敬的公平大法官,他領了壹個跟我同名、長著我所熟悉的前額與金發的男孩子來到這兒——那時候,這裏的全部都顯得賞心悅目,沒有留下壹點今日的醜惡痕跡——他用戰栗的聲音,溫柔地述說著我的故事。”
“我此時的所作所為,比過去幹過的所有事情都漂亮;我要得到的,將是壹輩子最恬靜的長眠。”
在卡頓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我看到的是金子般高貴的心靈,閃爍著令人動容和震撼不已的人道主義光芒。
他明了單相思只是壹廂情願,無望,無結果,但他不求任何。如此深情厚義,如此蕩氣回腸,如此動人攝魄,用熱血譜就震撼人世的壹曲情愛悲歌。
這番感天動地的付出犧牲,這腔深切情意,這股大無畏的奉獻精神,使得小說《雙城記》的主題得到了極大升華。我大膽揣測,它之所以躋身世界百部名著之列,並壹直廣被閱讀傳頌,備受推崇,跟這個小人物有莫大幹系。
荒原上的玫瑰雖然帶血,但笑得如此燦爛濃烈。
時代久遠,玫瑰終將雕謝,而那股子濃烈厚重強烈的生命力卻始終震撼荒原,亮色與天地***存,與時光同行,照亮暗夜中前行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