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陜南的秦巴山區,伴我長大的那座大山壹直沒有名字,就像生活在那裏的人壹樣不為外界熟知。記憶裏大山總是郁郁蔥蔥,天空藍得像壹面明鏡。
我成長的小村子就在那座山的山腰,那座山的海拔至少應該有壹千多米吧,因為每次出山去趕集要走30裏的下坡路。那裏是個群山環繞的地方,放眼望去四周全是山,高的矮的遠的近的。只有壹條彎彎曲曲的村道沿著山溝通往外面的省道。
我住的那個村子在山的南坡,山頂有個遺留下來的寨子,全部用石砌起來的。有壹條小山路從山底壹直到山頂,沿途都是陡峭的山璧。小時候我和小夥伴放牛羊的時候,這裏曾是我們的樂園。
老人們管它叫十八寨(後來也管這座山叫十八寨),因為站在這個寨子上可以看見周圍的十八個山頭的寨子。聽上了年紀的人說,這個寨子是當年這壹帶遊擊隊的根據地。村子裏有人在這裏撿到了報廢的手槍,還有人拾到了壹些彈殼。寨子上很多石頭上有子彈穿過的孔,密密麻麻。
現存的寨子被破壞了,高高的石墻被摧毀不少,站在上面只能夠看得見周圍的八九個寨子。寨子像羅馬的鬥獸場那樣,是圓形的,外面有兩道門,石墻上留有哨兵狙擊的洞口。有40多平米的樣子。只有壹條茅草路通上來,山的北坡,東坡和西坡都是懸崖。但我實在想不通那時候他們為什麽把根據地建在這麽高的山上,補給從什麽地方來呢。
在山的北坡的懸崖上有大小三個山洞,聽老人說這個這個山洞裏有靈異的東西。傳說有三個人帶了壹百支蠟燭從山洞進去都沒有走出來。小時候幾個膽大的孩子帶著我爬進去過,裏面有壹人來高,三個洞口是相通的。我們點著火把走了大概有20米,看見有山泉流淌在山洞裏,裏面冷的滲人也黑的可怕,我們都被嚇的退了出來。
老人們說,這個洞裏有壹條大蟒蛇,幾十米長水桶那麽粗,有幾千年的道行,是山裏的守護神。有的說洞裏有個妖怪,每天夜深的時候就聽見山洞裏傳出奇怪的聲音,村裏以前有人失蹤了就是妖怪所為。有的說,這座山是龍王堵在海眼上的定海神針,山洞深處有壹缸清水,缸的兩側有兩條青龍看守著。如果有人把這個水缸推翻,海眼就回被打開,這個地方就會變成壹片汪洋大海。
也有人說這個山洞裏有寶藏,是秦朝的壹個隱退的達官貴人,把畢生的財富都藏在這裏,幾千年來壹直被封存。帶100只蠟燭進去的人就是尋寶的,但是卻沒有走出來,也沒有人能證實。
還有人說這個山洞通向周圍的各個山頭,是遊擊隊的人用來通訊的密道。
這些害怕的傳說並沒有給我的童年產生多少恐懼。因為大山給了我太多恩賜。山裏的人祖祖輩輩在山上種地,在山裏牧羊,到山上采藥。我能清楚的知道山上的什麽位置有什麽東西。
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有棠李花,山桃花,連翹花,杏花反正又花的植物都爭奇鬥艷。夏天便是蔥蔥隆隆的綠色,還有山地裏綠油油的麥苗。秋天的大山是最無私的,我們可以在山上采到好多野果,有黑乎乎的山葡萄,紅艷艷的野棗,毛茸茸的獼猴桃,還有咧開嘴的野香蕉和撐著刺猬毛栗。冬天山上光禿禿的,人們就來山上打柴、采藥。山上有很多名貴的草藥,像黃姜、天麻、柴胡、山藥、連翹、五味子等等。山裏的人吃山,采藥是除了農業之外的副業,也是家庭經濟的重要來源。
如今在都市的喧囂裏生活,習慣了城市的吵鬧。那座大山離我越來越遠了,而大山的寧靜卻越來越清晰。那是春天漫山的花朵,夏天鳴叫的知了,秋天累累的碩果,冬天雪山的輪廓。
(2)
我長大那個山村裏發生過很多詭異的事情。人們對大自然仍然有著原始的敬畏。在山裏有山神廟,村口有土地廟,村尾有龍王廟,甚至給有些“顯靈”的大石頭披上紅布。每逢初壹十五總有人去祭祀。
說來也奇怪,小時候家裏的豬崽病了,大人們不是去給豬買藥,而是去土地廟“祈願”。結果豬崽真的好了,大人們就又去“還願”。當然每次去都帶著冥紙和祭品。
缺少雨水的年份,人們就去龍王廟求雨,龍王爺就是供奉在小土廟裏的壹塊畫的兇神惡煞的木牌子。沒有人敢褻瀆神靈,大人們說說神靈壞話的人都會遭到報應。小時候我們都信以為真。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號召“打倒牛鬼蛇神”。農村人的理解就是推倒廟宇。當時山裏的廟被全拆了,憤恨的巫婆神漢在自家設立了靈位。聽老人說,那時候很多人遭了報應。比如說二狗子他爸拆了土地廟回家就臥病不起,李老六拆了山神廟上山打柴被石頭砸死,陳富貴扒了人家顯靈的老墳被鬼纏身
後來這股風刮過後,人們又重新建起了土地廟,龍王廟。山裏人認為這些神靈能夠保證他們的莊稼風調雨順。其實在我看來,這就是他們對生活的壹些願想。
另壹些靈異的故事就更神秘了。
在我住的那個村隔著兩座山的壹個村子裏,有壹位大家供奉的“仙姑”。人們說那仙姑會法術,能把離開肉體的魂魄收回來,還會給人治病,能掐會算,神通廣大。因此她的家裏門庭若市,有十裏八鄉來求子的,來求醫的,求福的。她家的門口有塊大匾寫著:有求必應。小時候隔壁家嬸嬸帶著哥哥去求過壹個長命鎖,用紅線系著掛在脖子上,挺好看的。聽說去祈願的都要給神靈供奉“香錢”,多少不限,最少十元。都說錢不是給仙姑的,仙姑也不會要,他們每次去都是把錢放在香爐下面,神靈就取走了。
大概六歲那年,我們村子裏鬧鬼。大家說晚上誰撞見了鬼就會被鬼帶走,晚上人們都早早關上門不敢出去。後來,村裏的豬、牛、羊相繼被盜了。因此壹場浩浩蕩蕩的捉鬼運動開展起來,後來抓到了幾個外地來販牲口的。
八歲那年,我們村壹年死了好多壯年勞動力,大概有10幾個,都是在山西煤窯礦難上死的。村裏的喪事壹場接壹場,村子裏彌漫著悲憫的烏雲。有壹個道士說我們村被惡魔詛咒了,那惡魔是村子裏的壹個老樹精,老樹精不死村裏還有人會被詛咒。後來經道士指點村裏人把村口的壹棵古樹連根砍倒,給燒了。從那之後村裏再也沒有人死在礦難上。
十歲那年,村裏壹對年輕夫妻生怨,妻子服毒自殺了。接著有人每天夜聽到壹個女人的哭泣聲,就在她的墳地。村裏人說,是那死去的女人在索命,後來丈夫也上吊死了。人們都說是他的妻子把他帶走的。
像這樣的事情還很多。小時候很害怕這些東西,夜裏總是不敢出去。隨著知識文化水平的增長,漸漸揭開了神秘的面紗。無論是神鬼還是惡魔,都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莊稼漢的內心想法的代名詞,神是美好的生活願景,鬼是暗地裏的利益交易,惡魔是人們討厭的東西。
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有很多現象是科學也解釋不了的事情。或許限於認知,他們把弄不懂的歸於迷信。或許對現實失望,將期望寄托給神靈。至少我們都承認,人是肉體和靈魂的統壹。而這些靈異的事情就是靈魂世界的精靈,隨思想而生隨思想而滅。
2014年5月14日傲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