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從未關註過壹座廟,對太白廟亦如此。我曾陪母親拜過壹些廟宇,抱著壹顆誠心,逢殿燒香,禮佛磕頭。對於供奉佛祖神仙的名號、典故,壹律閉口不問,只管壹心向佛即好。
? 2018年12月29日,我有幸參與眉縣作協的采風活動,前往眉縣槐芽鎮清湫村,訪古跡——太白廟。壹個村莊、壹座廟宇的前世今生,進入我的認知。
清湫位於眉縣槐芽鎮以西,眉縣霸王河工業園區以東,南鄰太白山,北臨渭河,310國道從村子中央穿過。清湫,是壹個約壹千五百戶的自然村,現隸屬於眉縣槐芽鎮槐西村。據1957年國家歷史文物部門專業測定,清湫是仰韶文化遺址。至今,多處殘存農耕遺存,說明在距今近萬年前的新石器時代,我們的祖先就在這裏鑿耕飲食。而此行探訪的太白廟,就位於村子南部。
? 我們到達清湫,朝村子南部太白廟行進,壹座紅墻藍瓦的四合院,展現眼前。這是壹個新修的廟宇。廟宇結構布局,與其他地方的廟宇,沒有什麽不同。聽說去年才落成開光。我們來到廟門口,作協副主席楊老師,指著門檻兩側立著的壹對圓扁形石頭,問我們:“誰給咱們說說,這是什麽?”我滿眼無知的隨口道:“石鼓?!”楊老師說:“它們的形狀像鼓,可不是鼓。它們叫“門當”。”然後,指著門楣兩側——壹對突出的紅色木制東西,說:“妳們看,這就是‘戶對’。”我們這才恍然大悟,“哦!這合起來就是‘門當戶對’啊!”後來引申為兩個家庭的實力對比。這些細節。我以前總是視而不見,原來它們都滲透著中華文化!我感慨,祖先留下來的文化遺產,無聲的靜默著,後人未必全能理解。我忽然覺得:“文化”,對於懂她的人才有價值!未踏進太白廟的廟門,就已讓人肅然起敬。由清湫村委會劉主任、村上上壹任老書記及幾位年愈八旬的老人們當向導,我們壹邊觀賞,壹邊聆聽關於清湫、太白廟的歷史掌故。
? 我們來到大門左手的亭子,觀瞻石碑。由於年代久遠,碑面文字,幾乎被侵蝕磨平,字跡模糊難辨。石頭的質地,露在外面,斑斑駁駁。有老師近前仔細端詳,從能辨的只言片語裏,想搜索壹些有關太白廟的故事,可無功而返。我們清晰的看到,這座堅硬的石頭,錚錚如鐵的站在那裏。它是此地最年長的見證者之壹,像太白廟的壹位尊者。我們恭敬的退後,雙手合十,對著石碑深深地三鞠躬!
繼續前行,來到太白廟院落中央。規整的四合院,豁亮肅穆。正北面是大殿,門楣上的匾額,是書法家於右任先生所題。這裏供奉著太白山神。我們輕輕地推門進去,向神位鞠躬,然後又輕輕地掩門出去,在大殿外上香。這個過程中,我沒有、也不敢正視佛祖的塑像,雖然我清楚,這些山神,是我們這方土地的保護神,可我依然對他們充滿敬畏。
劉主任領我們去院落東側的廂房,他介紹說,太白廟最有價值的遺存,被保護在這裏。三通保護相對完好的古石碑,立在面前。他向我們壹壹介紹了這些碑子的來歷。壹群人站在石碑前,對石碑上不太清晰的文字,壹字壹句的解讀。在嚴整的碑刻裏,關於清湫太白廟的歷史,漸漸在我們眼前鋪開。
太白廟的歷史文化,從商周文明開端,至今已有三千多年歷史。此廟因先民依托太白山祈雨而聞名。自古以來,太白山被尊為神聖之山,太白山神眷顧黎民百姓,有求必應。太白山曾有三院:上院、中院、下院。上院位於太白山拔仙臺,中院位於太白山底,下院位於清湫。清湫古有五大連池,其中“大阿福”、“二阿福”、“三阿福”三大池後來被皇帝分封,尊為爺池。相傳後來被“汗牛”拉上太白山,形成今日的大爺海、二爺海、三爺海。五大連池中的 “蓮花池”獨開奇異的雞頭蓮,稱為奇觀。而太白廟的原建與祈雨有關。
漫長的歷史發展中,農耕關乎天下安危。而水是農業的命脈,生產力相對落後、主要靠天吃飯。祖先雨水崇拜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尤其在富庶的關中,老百姓,更是無限的崇拜主管雨水的神仙——太白山神。在先民心目中,天神叫下雨就下雨,天神不叫下雨就不下雨。因此,要得到雨水,就要向天神祈求。早在殷商年代,祈雨活動就已風行。太白廟就建於此時。?
商末周初,逢天下大旱之年,田地幹涸,向太白山祈雨,可路途遙遠艱險,遂命在太白山下院——清湫建太白廟,供拜謁祈雨之用,凡有祈雨佛事,都在太白廟舉行。相傳此處太白廟是全國各處太白廟的總壇。 商、周、唐、宋、元、明、清各個朝代遺留下來的史書和碑刻,都有祈雨的記載。由於年代久遠,時代變遷,很多史料已遺失,至今僅存有宋代的“封濟民侯之勅碑”、元代的“重修太白廟記”碑、清代乾隆皇帝專為太白廟的“禦筆題詩”碑。其中陜西巡撫畢沅奏報,乾隆禦筆碑字跡清晰可辨,碑雲:“麥前賜雨各稱時,麥後廿余日待滋。為禱靈山立垂佑,遂施甘露果昭奇。”從殘存的碑文裏,可窺見太白廟當年祈雨的隆重程度和祈雨之靈驗。
北宋文學家書法家蘇軾,也曾前往太白山祈雨。嘉祐六年蘇軾他出任鳳翔府判官。嘉祐八年,天大旱,東坡由斜谷入太白山禱雨,途中曾留詩三首,其壹是很有名的:“平生聞太白,壹見駐行騶。鼓角誰能試,風雷果致否。巖崖已奇絕,冰雪更雕鎪。春旱憂無麥,山靈喜有秋。蛟龍懶方睡,瓶罐小容偷。”最後壹句,在大爺海用瓶罐偷湫子,與借喻取雨。字裏行間流露出對太白山神之敬仰。
在歷史的長河裏,太白廟歷經了朝代更叠,滄海桑田,她除了有玄妙的神話色彩,也充滿了紅色記憶。據本村八十多歲高齡的凡好學老人講,太白廟的建築面積曾經有48.6畝,規模宏大,結構復雜,建築考究,雕梁畫棟,相傳是魯班所做,工藝之精美,令人贊嘆。抗日戰爭時期,太白廟壹度成為收留戰場烈士子女的孤兒院,解放後這些孤兒被接往陜北。後來太白廟裏又搬來壹所師範學院(具體不詳),後搬走。解放戰爭時期,又在太白廟建臨時傷兵醫院,隨軍有壹個豫劇團,每天給傷病員唱戲,豐富文娛生活。後搬去陜北。後來太白廟做了村上小學校。再後來太白廟被拆除,建設糧站,廟裏的碑石等物品也被挪作他用。據老人回憶,“太白廟的拆除後,大量木頭拉回眉縣城。遺留有壹扇門,上面有魯班雕花,拆除後泡在“爺池”幾個月都完好無損,足見木料質地,後來不知去向,猜測大煉鋼鐵時可能被做柴火燒毀了。”老人還將自己小時候記憶裏的布局壹壹闡述。旁邊有人拿出壹張2開大的圖紙,對闡述的布局壹壹辨認後,表示基本吻合。拿圖紙的老人介紹了這張圖紙的來源。這份唯壹的珍貴圖紙,是由山西壹位年過九旬的老人回憶後畫出來的。這位老人六歲時在太白廟住過,如今身體癱瘓不能自理,惟願有生之年回清湫太白廟再看看。於是老人的兒子帶著他重回太白廟,可此時原貌已不復存在,遂根據回憶,做了這幅太白廟布局圖。
1983年5月,陜西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原郿縣臨時參議會參議長張自芬造訪清湫。曾留墨嘆惋曰“飲馬河渠架便橋,兩塊石碑渡小波。乾隆皇位無足貴,鐵畫銀鉤卻不多。”看到這首詩後,人們將架在小河上“度小波”的乾隆禦筆碑拯救回來。在太白廟原址上建壹小廟,將石碑保護起來。由於當時人用的手推車都是鐵軲輪,所以對碑面字跡傷損嚴重。其它碑子有燒毀的,有打斷的,有做橋梁的……,現如今,人們只能看到三四個古碑,有幾尊字跡已模糊不清,令人唏噓。2017年,村上又組織重建太白廟,重整太白廟歷史遺存,才形成了如今的規模。太白廟開光之際,它的歷史才赫然呈現在世人的面前。
在傾聽老者們關於太白廟的故事的同時,我很感慨。原以為歷史離我們很遠,可那些石刻、那些故事、那方土地裏都赫然寫滿了歷史,積澱的那麽厚,那麽重!我對腳下的這壹方土地頓生感激,究竟有多少動人的故事被深埋?
此時,我對太白廟,對清湫,對太白山刮目相看。壹個小村莊,壹座廟,壹座山,它們在中華版圖上,小的難以辨認。而我就在她的近旁長大,在我有生以來的幾十年裏,不曾聞說過關於它們的秘密;在我們父輩的那壹代,甚至更遠,也不曾聞說過關於這壹個村莊,這壹座廟的歷史,這多麽讓人遺憾啊。我聽著關於她們的故事,就像在聽壹個遙遠的傳說。這個村莊、這座廟,和這太白山壹樣,永遠保持著壹個姿勢:靜默著……千年不語、萬年不語……而我們這些兒女們,卻從她的壹片瓦、壹抔土、壹滴水裏,讀出了她滄桑的味道,刻骨銘心的味道。此時,壹條飽含熱淚的河,靜靜從太白山上流淌而下,淌過清湫,淌過太白廟,從我的心上淌過,我把這壹片瓦,這壹抔土,這壹滴水全融了進去,河水清澈無恙,依然靜靜地流淌。
離開時,我面朝太白山、太白廟,雙手緊緊地合十,微閉雙眼,頷首靜默,虔誠得如壹個信徒。我從來沒有對壹座山、壹個村莊、壹座廟宇如此的虔誠,因為每壹塊被打碎的碑刻掉下來的石渣,都掉落在了我柔軟的心上;我也從來沒有對壹段歷史有這麽清晰的認識,因為這段歷史粉塵裏,鐫刻著中華文明的滄桑變化;我也從來沒有對壹方故土如此敬畏,因為腳下的每寸土地都被深深地叩問。我聽見她在訴說,訴說著橫亙千年的故事。
作者簡介:黃玉,眉縣首善王寨小學教師,書法文學愛好者。聯系電話:138924130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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