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晚到今天,壹直在下雨,仿佛連上天都為許多年前某個繁華淒艷的男人的隕落而醞釀著傷悲。
從工作的咖啡廳走出來,看見對面KTV的碩大液晶顯示屏上壹首壹首地播放著張國榮的歌,從《月亮代表我的心》到《Monica》,從《風繼續吹》到《我》,仿佛也在“響應號召”地緬懷著這個曾經感動過,也曾經讓許多人傷感過的香港藝人。
雖然我最愛的那壹首《明星》,它沒有播送,每當我想起“當妳看到光明星星,可會想起我”那壹句歌詞,我就會覺得惆悵,還有,信不信由妳,溫暖,因為我真的會想起他。
我知道他不會再聽得到,他也不會感受得到,畢竟,我們之間,隔了這麽多年,隔了這麽遠的空間,但是我知道就夠了。
我站在那裏,傻傻地聽完了幾首歌,然後走下樓,我以為傷感會慢慢地淹沒我的心扉,但是很奇怪,我沒有多少感覺。
也許因為我不再過分放肆得年紀輕輕,也許因為我的心真的不再像從前過分的小心翼翼,也許從頭至尾我喜歡這個男人,沒有許多人那樣深,雖然我也曾被他的許多銀幕形象打動。
有時候,我甚至產生壹絲懷疑,我連那樣愛我的外婆的祭日都不記得,我清明時節甚至都不壹定能夠回家給逝去的親人點幾炷香,這麽些年過去了,我也早已釋懷,不再會因遺憾或者哀傷而濕了眼眶,卻對壹個喜愛的藝人的祭日表現得過分關切,是不是有幾分諷刺?
也許因為妳自己無法記得,別人也會幫妳記得,媒體也會幫妳記得,但是這種壹年壹度的“儀式感”濃郁的“情懷”,是我總是情不自禁覺著虛空的東西。
我願意用我的壹生去記住壹個人,我也不否定我會用我的壹天去忘記他,但是只要有壹天我想起他的時候,他始終是那麽令人無窮回味,我想這就是我對他最大的贊美。
這只是我鉆牛角尖的想法。發自內心地,我還是喜歡著這個男人。是他《霸王別姬》裏的眉目傳情,“壹笑萬古春,壹啼萬古愁”的柔情和恨,是他《胭脂扣》裏那壹個 浪蕩的回眸,回眸還不足夠,他還嘴角飄壹陣公子世無雙的笑容,是他《春光乍泄》裏流連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時候的失落身影,孤獨浪蕩之後才恍然領悟歸去歸去再也無深情舞伴除卻蒼白回憶泛濫的淒涼,更是《縱橫四海》裏巴黎塞納河畔他縱橫馳騁在摩托車上的瀟灑不羈身影,很久很久我都覺得亦舒小說《不羈的風》裏那個花花公子,非張國榮演繹莫屬。
但是我喜歡壹個人,當然我不需要和那個人朝夕相對,應付柴米油鹽,我就更願意記住他光彩鮮艷的部分,因為我不必計較他是否靈魂殘缺,命途坎坷,結局悲切,說穿了,那真的是與我隔著蓬山千萬重的東西,與其刻意地去塗抹渲染,我更願意持壹種君子之交淡如水般的情懷。
當然我不是在批判或者說調侃,因為喜歡也分深深淺淺,也許有的人真的用情太深,那麽也值得被體諒,誰叫他當真獨特,獨特而又美麗。
他走了,走了這麽些年,我還是懷念他的,像我懷念某年某月在地鐵裏見到過的壹張明艷動人的側臉,就像黑黢黢的山脈裏靜靜懸著的壹抹皎潔婉約的峨眉月,就像我第壹次看到鴛鴦茉莉,那壹紫壹白雙生相成的花瓣時候的清朗愉快。
我不會傷感的,我也不會去流眼淚,我還能夠看壹部他的老電影,《東邪西毒》,《倩女幽魂》,或者《阿飛正傳》,他還是年輕的,憂郁的,寂寞的,但是英俊瀟灑的,他還在我眼前年輕著,多麽好。
許多人離開我們之後,漸漸地化成了我們回憶裏壹抹蒼涼的底色,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也只可能漸漸地變得清淡,變成了自然而然的存在,過分傷筋動骨地,情不由衷地去扭捏作態,我覺得絲毫不必,即便是張自己,想必也是不願意看到那樣的場面的吧。
像我走過哈爾濱燦爛的暮色,走過南鑼鼓巷靜謐的孟冬,走過海河絢爛的燈火,我都將那些沿途的風景作為我人生中最美好而曼妙的筆觸,我錯過它們,我終究錯過,但每每回想起來,它們依然美麗,依然那樣令人寂寞地動情。
傍晚的時候,天忽然放晴,壹時之間,朋友圈裏輪番開始秀澄澈明凈的藍天,仿佛壹場集體狂歡,我也無法免俗。有壹個朋友,是浪漫主義積極分子,感慨地說,我要看著這樣的天,直到夜色壹寸寸地低垂。我忽然想到福克納小說裏那句曾經令我情動於中的話:“聽著夜色壹寸寸降臨的聲音。”
我也已經許久許久未曾目睹過這樣的藍天了。那種藍,是純凈的,脫俗的,輕描淡寫的,是壹種令人想到宮崎駿導演的動漫裏的那種藍,詩意的,輕飄飄的,沒有多少蒼茫的深邃,但卻令人發自內心地愉悅。
但是比起那令人趨之若鶩艷羨不止的藍天,我更青睞窗外燦爛絢麗的夕陽妥帖地照拂著爬滿枯萎的藤蘿的老房子上的畫面。
妳看,雖然古舊,雖然滄桑,雖然困頓,但是陽光依然舍得眷顧,我沒有妳想的那麽樂觀開朗,但是我也絕對不會裝作自己很悲傷。
就像我讀三毛的作品,屢屢被她的真性情打動,被她筆下詩意而奇妙的生活惹得心旌搖蕩,被她與荷西鮮活而有趣的愛情故事撩撥得像壹棵將要開花的樹,我自然知道她最終失去了青春無悔不死永遠的愛人,我自然知道她最終以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接受它,像接受壹切的春去東來,接受夏至過後的小暑,接受黎明盡頭是天亮,我沒有很悲傷,沒有很失望,我知道她曾經活過,活得比誰都精彩,她曾經愛過,愛得讓許多人都向往,她曾經美過,美得令人神魂也顛倒。
我看她自然舒坦地坐在沙漠裏那壹張相片,覺得壹種擊中心坎的贊嘆,有時候,美就是壹種令人剎那間無語凝噎,仿佛受到壹種原始詛咒定格的東西。
妳會暫時忘記任何的只言片語,忘記不久前還徘徊在腦海裏的紛紛擾擾,世事變遷,這壹刻,妳就像壹個新沐浴的處子,眼中流淌著驚世駭俗的純潔與美艷。
就像我每每看到張國榮參加戛納電影節穿著黑色的西裝,皮膚微黑,風神俊郎的那壹張照片,我也覺著賞心悅目,美不勝收,這就夠了。
我忽然想起那句俗不可耐的話:“陽光總在風雨後。”那是多麽膚淺,但是又多麽貼切的真理。
我心想,那是張國榮對著我,展露出了最美麗的笑容,像他與段小樓拍合影留念的時候那嬌羞的壹抹,像他對著橋畔的畫家賣弄風度的那壹抹,像我記憶裏,他最動人的那壹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