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9年新中國成立的那年,是壹個被載入史冊的壹年,也是我奶奶出生的那年。
在那個沒有計劃生育觀念的時代裏,奶奶出生在壹個非常普通的家庭裏。跟那個時候大多數家庭觀念壹樣“養兒防老”、“延續香火”,大家都會覺得生的男孩子越多越好,重男輕女的風氣也非常嚴重。奶奶的家庭是壹個重組家庭,家裏有兩男三女。奶奶是家裏最小的壹個孩子,但也並沒有因此得到很多的照顧。自我有記憶以來,奶奶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多讀書,有出息的話多幫襯壹下爸媽”。
在奶奶少年時期,壹大早要打豬草,洗衣做飯,打理各種家務。上午放牛的時候,有幸路過學堂,很羨慕裏面能讀書的孩子,會偷偷在學堂外面蹭課。也是因為蹭課奶奶雖然不認識字,但是會寫自己的名字,和壹百以內的阿拉伯數字。也不知是往後生活的沈澱,還是幼兒時算數的啟蒙,奶奶雖然沒學過數學,但是壹百以內的加減法,她還是可以心算的。奶奶說那時候,學堂的老師還認識她,誇她學的很快。但她沒有上學的機會,所以這也是她晚年回想起來壹件遺憾的事情。
從少年到成年的這段時間裏,奶奶的生活沒有大喜也沒有大悲。每日的生活,在家中無非是洗衣做飯,在田埂上也無非是春種秋收,為溫飽不停的勞作。奶奶說她們那個時候,吃飽是壹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吃肉是壹件很奢侈的事情,但凡菜裏面多放點油,味道都會變得更加鮮美。在那個年代裏,家裏是沒有胖子的,胖子可能都是地主家裏的土豪,過著不過年也可以吃臘肉的生活。所以在如今,奶奶壹直不能理解為什麽現在孫兒孫女這壹代年輕人,都喜歡少餐減肥,喜歡瘦不拉幾的樣子,她會覺得這樣子很不好看。
在奶奶22歲那年裏,通過相親認識了爺爺。那個年代裏的愛情,可能更多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吧。有些人連要與自己***度余生的人的面,都是成親那天才見到。奶奶雖沒有到成親才見到爺爺,但是在成親之前,見過的次數也為數不多,也不是很了解爺爺這個人,就隨著形式大流結婚了。
?(二)
1972年是奶奶出嫁的那年,婚後的故事,也是奶奶現在跟我們絮叨最多的事情。奶奶說,她們那個年代,選丈夫的標準是家境和手藝,當時是看上爺爺除了務農外,還有壹門子縫紉的手藝,她才比較放心的把自己托付給這個男人。但是好景不長,由於婚前的了解甚少,婚後相處,三觀和性格的磨合,處處都是難以跨越的圍墻。
結婚半年之後,奶奶懷孕了,孕吐反應讓她的飲食變得沒有規律,飯點兒不壹定能吃的下東西,能吃得下東西不壹定是飯點兒。爺爺那個時候很軸,壹心只知道務農,掙錢攢錢不花錢,在奶奶的描述裏可以用“吝嗇”二字來形容。奶奶說,在她懷了我爸爸好幾個月裏的時候,還要挺著孕肚跟著爺爺壹起挑稻子,蹲下去要半天才能起來。爺爺沒有心疼她,讓她去旁邊休息,反而責備她磨蹭。到了飯點的時候,她吃不下飯,等來的只是冷冷壹句“不吃的話,晚點別叫餓”。偶爾孕饞,她用自己的私房錢去買了幾顆皮蛋,被爺爺言語叼刺了好久。說她買皮蛋的錢,若是買個家用可以壹直用,買了皮蛋總不是兩口吃了就沒了。也是從這些瑣事裏,奶奶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心灰意冷,漸漸的人也變得少言寡語。
每次聊到這些往事,奶奶的眼裏總是濕潤潤的,然後語重心長告訴我說,結婚的話壹定要找壹個疼人的男孩子成家立業,不然壹輩子都會過的很淒慘。我也曾問過奶奶,這種生活為什麽不選擇離婚呢?但是現在想想,那個封建的年代裏,底層人民裏沒有受過教育的女孩子,從小會被灌輸“嫁夫隨夫”理念,法律對於她們來說,恐怕在生活裏,都是很少接觸到的詞匯。當婚姻遇到不幸的時候,她們大多數都是會選擇認命,而且也只會認命。而不是想到離婚,為自己爭取重新開始的機會。還有就是離了婚的女人,在當時的社會裏,真的會被周遭的親戚朋友所接納嗎?真的會被尊重嗎?每次想到這裏都會心疼奶奶的過去。
?(三)
1973年爸爸出生了,新生命的降臨仿佛給奶奶的生活,增添了壹些希望和光彩,也讓她變得更加堅強。就像《三十而已》裏顧佳說的壹句話壹樣,“在許子言出生的那壹刻,顧佳就已經死了,活下來是許子言的媽媽”。角色的轉變,讓奶奶的生活重心更多的,放到了孩子身上。每每存在的壞情緒,在看到孩子那壹刻都會釋然。奶奶說,爸爸是她死裏逃生換來的壹個孩子,生爸爸的時候她大出血,因為家裏沒錢,導致送不送她去醫院。這個決定,爺爺的壹家人也做的猶猶豫豫,最終還是沒去,萬幸的是最後母子都平安。
生產完正值需要被照料的月子期間,卻正巧不巧得趕上了爺爺的妹妹生產,奶奶的婆婆,忙著去照顧自己的女兒,家裏也只剩爺爺和曾祖父。兩個大男人不僅不知道怎麽照顧產後的媽媽,也沒有心思來照顧。他們壹門心思在外面工作務農,畢竟那個年代不幹活兒是分不到糧食的。
最後月子期間家務活兒還是由奶奶自己來打理著,刺骨的冬天也需要去池塘邊洗衣服,天蒙蒙亮就要起來餵家畜,半夜裏也要起身安撫哭鬧的小寶寶。由於月子期間沒有得到好生調養,奶奶的身體留下了壹些病根,步入中年之後,會季節性地發作。
1976年爸爸三歲了,那壹年爸爸的第壹個妹妹出生了。在那個男孩備受歡迎的年代,女孩兒的出生,多少會讓家裏的人有些失望。因為大家壹直都崇尚“養兒防老”,家裏男孩子越多,才會越有安全感。很多家庭生產了五六胎女孩兒,仍然堅持繼續生產,只為求得壹男子。如果因為孩子生產的太多,家庭養不起,他們會將女嬰兒送給別的不能生產的家庭。像這樣的故事,在我幼兒時期,奶奶隨手都可以指出,身邊好幾個這樣的家庭,其中也不乏自家的親戚朋友。
1978年家裏的第三個孩子出生了,很遺憾還是個女孩兒。也是這個孩子,成為了奶奶壹輩子的傷痛。小女兒在壹歲左右的時候,有壹次發燒,燒了很久沒退下來。最開始奶奶就要求送孩子去醫院,但是家裏人不同意,壹直拖著拖著。在家裏只能做物理降溫,最初孩子能勉強吃下壹些米糊,偶爾還哭鬧幾聲。到後面小孩不張嘴,食物也餵不進去,也不哭不鬧,只有微弱的呼吸。然而此時送去醫院已經來不及了。眼看著微弱呼吸的小生命,沒有了心跳,沒有了啼聲,也沒有了嬰兒紅潤的面色。就這樣靜靜的睡在那裏,安靜的像個皮娃娃。
奶奶說,在孩子夭折之後的那段時間裏,她每天以淚洗面,像瘋了壹樣,心被撕的極碎,處處敏感而自責。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麽熬過來的,總之就是過來了。我長這麽大,記憶裏,奶奶就跟我提過兩次逝去的小姑姑的事情。沒有哪壹次不是聲音沙啞,眼眶紅潤,雙手微微顫抖。每次她總是哀嘆,偏偏是我熬過來了,她卻沒有熬過來。
也許這段記憶,就是她生命中的壹道不可褪去的疤,揭開看似乎有結痂,但是微微觸碰還是會流血。
?(四)
後來的日子裏,奶奶壹心壹意撫養爸爸和姑姑長大成人,成家立業。19**年裏爸爸和媽媽結婚了,結婚壹年之後,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了。我出生給奶奶帶來了不少喜悅,也給她余生添了不少麻煩。
奶奶說我剛出生的時候非常醜,皮膚黑黑的,模樣也不可愛。說爸爸看到我的時候,皺著眉頭問她:“媽,孩子怎麽長這個樣啊?”,奶奶怕媽媽聽到會難過,就小聲的對爸爸說:“小孩兒剛出生是這樣的,還沒長開”。
雖然我是個女孩子,但是從始至終,也沒有因為性別而少了壹份照顧。媽媽坐月子的那段時間裏,奶奶都是很用心的在照顧,每天餵飽家裏的土雞,給媽媽燉雞煮雞蛋。臥床壹天不動的媽媽,也會被投餵四頓。
對於奶奶來說,生孩子是女人從閻王手裏搶投胎的新生命,搶到了就是自己的孩子,輸了就把自己賠給閻王。也知道月子期間對女人以後身體的影響頗大,所以作為過來人的她,怎麽能不心疼當時的媽媽。媽媽說,奶奶最誇張的壹次,是讓她壹天裏吃了壹只雞,和14個雞蛋,然後奶水也是被補的多到我吃不下,漲的她胸口疼。
到我1歲的時候,媽媽要和爸爸出去工作,就給我斷奶了。斷奶的那段時間裏,奶粉還沒喝習慣,瘦的厲害。身體也不好,還發過壹次燒。奶奶說我發燒的時候,她害怕極了,經常半夜裏起身給我換毛巾換尿布。壹摸到我滾燙的小額頭,她眼淚就來了。
連續去了好壹段時間的醫院,後來我退燒了,她的心裏像放下了壹塊石頭,還特地好好祭拜了壹下家裏的祖宗,感謝保佑。小病初愈之後,奶奶就開始給我大補,半年的時間裏,把我餵到連過年回來,我爸媽都不認識了。我至今都忘不了小時候那個,圓滾滾的長出了雙下巴的照片,那個身高比例的體重,應該是我壹生中的巔峰。本來小時候的就長著壹張難辨雌雄的臉蛋,這壹發福帶出去了,大家都誇妳們家的孫子養的真好。
很快我也長到了要入學的年齡,也正是這個年齡沒少讓我挨打。初次上學,怕生也怕老師,去了壹次,後面次次去,都要和奶奶展開壹場拉鋸戰。
起初是奶奶強行拉著我,把我送到學校。我壹路抽泣壹路呢喃“我不要上學,我不要上學”。治愈我抽泣的方式通常有兩種,壹種是塞壹顆糖堵住嘴,另壹種是用恐懼壓制。奶奶也是了如指掌,通常會買壹顆糖給我。如果我鬧得厲害,糖也塞不住嘴的話,就把我帶到老師面前。沒錯!拿著戒尺的老師就是我的恐懼之壹。與老師對視的那壹刻,再委屈都得乖乖坐到座位上學習。
還有壹次,也是奶奶多年來壹直念叨且帶有歉意的壹次。大清早的起來,奶奶讓我跟村裏的大孩子們去上學。我死活都不肯去,還鬧起脾氣起來了,在地上又哭又打滾,然後徹底把奶奶搞怒了。
拿著棍子過來抽了我好幾次下,那天早上公雞打鳴聲和犬吠聲,都被我淒慘的哭聲淹沒了。家家戶戶都知道我早上被揍地鬼哭狼嚎。最後我身體上的疼痛讓我屈服了,哭著去的學校。晚上回來,晚飯是壹桌子我愛吃的菜,還有壹碗帶荷包蛋的面。我有點受寵若驚,因為平時奶奶打我,打就打了很正常,不會有事後獻殷勤的舉動,但是這次太誇張了。然後吃飯的時候,奶奶很不好意地告訴我,今天是我的生日,她前幾天記著的,今早把她太惱火了,給忘了,然後還打了我壹頓。
於是我成為了村裏第壹個,生日禮物是壹頓揍的人。這個事情我藏匿心裏好多年了,現在回想起來好氣又好笑。
後來我長到可以壹個人上學,也沒少讓人操心。跟著同行的大孩子們有樣學樣,爬樹、玩水、玩火把、放鞭......每次玩完沒被發現是萬幸,被發現了就少不了壹頓打。那個時候對危險的事情沒有認知和判斷,被打了之後也只知道這是會挨打的事情,怕打就不做,並不知道這事情很危險。
? (五)
很快小學就畢業了,步入中學就開始過上了寄宿的生活。壹周回來壹次,每次回來最大的溫暖都是,那壹桌自己愛吃的飯菜。老人沒讀過什麽書,但有壹個道理很明白,吃飽穿暖才有力氣做更多的事情,身體才是本錢。
初中那年印象最深的壹件事,還是那次像流感壹樣爆發的腮腺炎。那次同桌剛因為這個請了病假,我緊接著就中招了。後面聽說陸陸續續班上有壹半以上的學生都患了,然後學校就給我們班停課了。
那次下顎側面腫脹疼痛還發燒,最嚴重的時候,燒到走樓梯都需要人攙扶,站起來就天旋地轉,壹天裏打過八瓶吊水。衛生院來來回回去過很多次,發燒也是反反復復,就是不見全好。奶奶著急透了,於是不放過任何壹種方法,無論是偏方、還是民間的牛鬼蛇神論,她都開始嘗試了。
聽老人說煮草藥水洗澡有效,她就大清早的去山上采藥材,熬滿滿壹桶的藥水;聽別人說吃什麽什麽草藥煮雞蛋有效,雞蛋也煮了壹盤子;聽說哪個廟保平安最好,也去了跪拜了不少。最誇張的就是,把我帶去了隔壁村的所謂的神婆那裏,讓神婆對著我吹了兩口“仙氣”。轉身我忍不住幹嘔了幾下,這般的迷信操作真的是搞怒了我,回去就和奶奶吵了壹架,讓她不要再搞這些沒用的。當時我們吵架聲很大,我很無奈,奶奶也很無奈,我還記得那壹次她委屈的像壹個孩子壹樣,站在我面前壹動不動。而我當時已經被氣憤填滿了腦袋,重重的關上了房門,拒她於門外。
半夜裏我平靜下來了,後悔白天沒控制好脾氣,準備去看壹下她。結果看到她偷偷的在外面燒紙祭拜,雙手合十禱告著:“請保佑我孫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身體快點好起來……”,喃喃細語幾句,深深的磕了幾個頭,起身走幾步,再重復相同的禱告,再次磕頭,就這樣連續操作了幾百米。不用想也知道是白天“神婆”給的方子。雖然當時心裏又飄過了壹股子“恨鐵不成鋼”的惱火,有點埋怨她怎麽就是不聽我的,不信科學信迷信。但是禱告的字字句句又像煮水壹樣,澆灌在心頭上,那暖到發燙的溫度讓鼻子變得好酸。這些法子看似那麽的不可理喻,但是在她眼裏那些都是希望。
半個月後我的病好了,下顎消腫了,燒也沒復發了,壹切都恢復了。奶奶像個孩子壹樣喜出望外,又給祖宗上了壹炷香。
(六)
後來上了高中,去了市裏,壹個月回來壹次。高中的生活都被各種習題充斥著,無暇顧及太多身邊的人和事,和奶奶相處的越來越少了。上了大學之後壹個學期回來壹次,暑假經常去了爸媽那裏,壹年也才和她最多見壹兩次面。原來沒有了朝夕相處,壹個人可以這麽悄無聲息淡出自己的生活。
現在的奶奶已經70多歲了,帶著老花鏡都穿不進針線,對著她說話,也經常聽不見。時間是真的快,快到稍不註意,就在她身上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奶奶40多少歲的時候,就經常說,自己活不過60歲,說她們家族女人的命短,她的媽媽和外婆都是50多歲就去世的。
? 好在時光在後半生終於眷顧壹次這位命運多舛的老人,給我們留下了好好疼愛她的機會。
? 奶奶大半生都在為孩子忙碌著。她愛她孩子們,愛她的子子孫孫。奶奶說,感謝我的到來,讓她成為了奶奶,有了再次呵護新生命的機會。
? 我也感謝她的存在,讓我的小半生,處處都是關愛。晚年裏,希望時光等待,希望換我們來愛,您也壹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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