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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次到廣州是什麽體驗

那是壹個春天,壹個並無特殊的傍晚,雲彩在天邊燃燒,染紅了半個天空,我們美術班的師生匆匆忙忙趕到廉江站。那是壹個又小又破的火車站,除了壹個穿著松松垮垮制服的老頭和幾個挑著雞鴨、番薯的中年人,幾乎沒有其他人。我們穿過簡陋的驗票閘,登上壹輛綠皮車,那是開往廣州的列車。我之前從未坐過火車,每次看到火車在山林裏穿行都覺得火車很小,懷疑怎能裝下這麽多人?走進車廂,我發現裏面很寬敞,比汽車大多了。同學們帶了零食和撲克牌,相互說笑,很是熱鬧。明亮的車廂,旁邊是熟悉的同學,我感覺像是旅行團,說不出興奮。壹個同學嚷嚷著要打《拖拉機》,就是那種幾副牌混在壹起,足以讓妳手忙腳亂的壹種紙牌玩法。在其他地方叫《升級》或者《80分》,叫法太過直白,實在乏味。我並不擅長打《拖拉機》,因為我記不住已經出過的牌,記不住誰沒有黑桃還是梅花,記不住誰手裏還藏著壹個A還是壹對K,我總會讓搭檔惱火,因此不怎麽玩。

我讓出位置,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在過道上,我聽到背後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轉身看見壹個漂亮的姑娘滿臉驚訝的看著我,她身穿深藍色小外套,齊膝短裙,長發披肩,壹雙含笑的大眼睛閃撲閃撲地看著我,壹只手掩著嘴巴大笑:“真是妳啊!”她笑彎了腰,伸出另壹只手比劃著問:“長這麽高啦,妳壹個人嗎,去哪?”

我結結巴巴沒有稱呼地回答:“我,我去廣州考試,和同學壹起去。”說著轉身指了指遠處的同學,說實在的我並不怎麽喜歡在路上碰到熟人,特別是不知該怎麽打招呼的熟人,可她不壹樣,她那麽熱情開朗,毫不在乎我有沒有稱呼她姐姐。遇到她絕不會讓妳難堪,她的笑容可以化解壹切尷尬和拘謹,讓人心身愉快。她是我爸同事的女兒,比我大壹些,她弟弟和我是很好的朋友,在同壹所小學念書,她去看弟弟的時候我遠遠的見過幾次,但沒怎麽說過話。有幾個高年級壞家夥總是喜歡提前在她路過的地方呆著,等她走近假裝不經意地偷看她的胸脯,她走遠後對著她的身影評頭論足,說些粗俗的話。我沒有阻止他們,我沒那膽量,也沒那心情。妳要真是過去阻止他們,他們就會問妳們是不是有壹腿,她不是妳家人妳為什麽護著她,和妳有什麽關系等等。妳簡直無法和他們爭論,他們像瘋子壹樣,越說越大聲,越說越齷鹺,只會讓妳更難堪,他們絕對不會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羞愧,他們以此為樂。每當我看到漂亮姑娘就會想到有那麽壹群人,真叫人受不了,妳要是喜歡壹個女孩子,妳怎麽舍得對她說那樣的話,我就從沒見過有人在鮮花上潑牛糞,我想不明白。有時候我真替女孩子難過,不管怎樣,總會有那麽壹群人在妳後面指指點點,無論妳是笑還是哭,活潑還是靦腆,熱情還是冷漠,聰明還是愚鈍,漂亮還是難看,他們總會找到辱罵妳的理由,壹點不假,他們甚至會在某個公***場合刻下妳的名字,前面加上X妳之類的話,妳對此無能為力。

漂亮姐姐回座位之前塞給我兩百塊錢,笑著讓我路上買點好吃的。她完全沒必要給我錢,我們不算太熟,她比我大不了多少,也不是過年過節,她真是太客氣了,要是別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收,可她不壹樣,她是真心要我買點好吃的,我要是不收她會真的生氣,不止說說而已,況且她笑得那麽真誠,那麽迷人,妳甚至很難在她面前說不。我不擅長拒絕別人,我不想讓她生氣。但我並不表現得太渴望,只是小聲說不用,她毫不猶豫塞進我的衣兜裏。但她確實是個天使,我想念好長好長時間。

我滿心歡喜地回到座位,同學們已經湊夠了打《拖拉機》的人,我靠著椅背站在邊上看他們玩。他們壹個個狐假虎威的喊著要打對方“大缸”,可手裏卻沒幾張好牌,牌越爛的人叫得越兇,好像他手裏全是拖拉機。他們倒不太在乎輸贏,相比之下,讓對方上當出錯牌更能讓他們開心,也許這才是高水平的體現,他們以後可以對每壹個人說起他的牌怎麽爛,如何靠虛張聲勢起死回生。另壹桌上的家夥突然放蕩地大笑,差點沒把桌子上的瓜子殼全噴到對面的家夥身上。莫非瓜子裏藏有金子?我想象不出有什麽東西這麽好笑,過去問他們,他們只是壹個勁地笑個不停,我不得不罵他們神經病,說其他旅客都在看著呢,他們憋了壹會,然後笑得更響。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們就到達廣州。老師扔給我壹塊口香糖說:“通宵坐車早上最好嚼塊口香糖。”這是他經常坐長途車的經驗。我們走出站臺,“廣州站”三個紅色的繁體字高高聳立在大樓頂上,寬闊的廣場上滿是拖著沈重行李的外地人,我們叫他們撈佬,這個稱呼帶有歧視,但我們樂此不疲,說不定廣州人也這麽叫我們。廣場上每隔壹段距離就有當兵的佇立著,各種喧叫聲、汽車聲攪和在空中,嗡嗡作響,像無數蒼蠅圍著妳轉。我從沒見過這麽多人,壹眼看不到邊,黑壓壓壹片,他們神情冷漠,灰頭土臉,有的圍坐在地上休息,有的提著蛇皮袋緩緩挪動,有的懷裏抱著小孩壹邊餵奶壹邊仿徨張望,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在這裏,將要去向何方,我毫不關心,我只關心哪個是壞人,我要離他遠壹點。我警惕地看著周圍,把錢包緊緊捂在衣服內側口袋,行李包提在胸前。老師提醒我們廣州火車站是全中國最亂的地方之壹,偷蒙拐騙無處不在,幫派火拼也不在話下。

我們來到火車站廣場的東面公交車站,嘻嘻哈哈地坐在鐵欄桿上,看無數噴著黑煙的公交車粗魯的停下來,吐出壹大堆人,再裝滿壹車人,大搖大擺地開走。老師繞了壹圈仔細對照了每壹路公交車的站點,回來把我們帶到最長的壹條隊伍後面。我們最後壹個上車的人不得不緊緊額貼著車門,司機關了五次才勉強把車門關上。其實裏面並不太擠,只要大家都往裏走壹點就沒問題,可裏面的人才不管妳是否會被車門夾扁腦袋,他們壹邊抱怨怎麽還不開車,壹邊以責備的口吻嚷嚷著要妳等下壹班車。我們雖然很狼狽,好歹全班人都上了車。我扶著座椅靠背站在窗邊,透過車窗看廣州城的景色。公交車在火車站附近大概兜了800圈之後上了立交橋,疾速狂奔了三分鐘就疲軟了下來,被無數小汽車簇擁在馬路中間,進退不得。這就叫塞車吧,電視上每當某人姍姍來遲就會借口說路上塞車,以致我認為塞車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至少表明妳所在的城市很繁華,汽車非常多。廉江從來不塞車,只要馬路上有壹條縫人們就能穿過去,誰要想拿塞車做借口必定會被老師罰站30個小時。

在我昏昏沈沈的時候旁邊的同學拉了壹下我的衣角,我扭頭看著他,他朝窗外努著嘴巴說:“中山大學。”我擡頭壹看,只看到壹個青色的牌樓大門壹閃而過,看不清是什麽字,但我裝作看見了,對另壹個同學說:“快看,中山大學。”中山大學是廣東最有名的大學,看到它,我好像受到了熏陶,覺得自己也高大了起來,不禁以俯視的姿態掃視了壹圈車廂,可誰也沒註意我們,他們大多表情麻木,好像趕赴刑場。過了會,中山大學的校門又出現,這個校門更大更威嚴,應該是正門。又過了會,我們再次看到中山大學的校門,上面寫著中山大學東門,我們倆詫異地對視壹眼,中山大學比廉江城還要大,我簡直驚呆了。廉江主要就是壹條人民大道,從東到西步行不過十幾二十分鐘,而我們坐車十來分鐘連續看到三個中山大學的校門,莫非公交車也兜路?我不知道,我第壹次坐公交車。

壹個多小時後,我們在壹個叫客村的地方下車。有個瘦瘦的家夥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他的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他向公交車走去,車裏面有壹只手橫放在窗邊,他迅速從那只手上扯下壹條手鏈,大搖大擺的跑了,公交車上的女子大喊搶東西啦,可是公交車已經啟動,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探出腦袋喊抓賊,但是沒人響應,她好像對著壹群聾子叫喊。我驚愕的看著那人橫穿馬路而去,呆呆的站著,不敢追過去。

我們拖著行李沿著大馬路走,來到壹家大酒店門口停下。看著富麗堂皇的大堂,我們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之前的奔波勞累、驚惶不安煙消雲散。老師去服務臺問了半天,遭受工作人員無數個白眼後,回來帶著我們拐進右邊的壹條小路,路兩邊是破舊的小房子,在壹個小坡上找到了我們訂的旅館,那是壹棟三層樓的自建房,門口很小,穿過壹個小院子,裏面是接待處和餐廳,還有壹尊關公提著青龍偃月刀的雕像,上面擺著水果和電子蠟燭,香爐是真的,煙霧繚繞。莫非老板是黑社會?我在香港古惑仔電影裏看到黑社會在重要關頭就要拜關公,我心壹緊,走路也小心了許多。我們住在二樓,房間很大,可以擺七八張單人床,每張床上面吊著蚊帳,整體看上去還不錯,墻壁上沒有塗鴉和字。和我們壹同住在旅館裏的有幾個東北人,他們身高體壯,其中壹個脖子上掛著壹條很粗很粗的金項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們經常站在門口抽煙。我們從不和他們說話,只有我們班裏的壹個小姑娘每次進出那道門,都捂著鼻子大聲說:“麻煩讓壹下!”她每次都說兩遍,先用廣東話說壹遍在用普通話說壹遍。東北大漢慢悠悠的扔掉煙頭,用腳擰滅,然後轉身離去,他們不會給妳讓路,總要讓妳認為是他們正好抽完煙走開。

晚上,我們在房間裏看電視,剛好在廣州出差的副校長來看我們。他三十幾歲,是個子不高,白白凈凈,有點胖。他進門的時候笑容滿臉,很是和藹,像個鄰家大叔。我們在看梁朝偉版的鹿鼎記,他說他也很喜歡,但他更喜歡周星馳電影版的鹿鼎記,我沒看過,無法比較,但我看過大話西遊,那是壹很好看的電影,裏面有壹點點兒童不宜的鏡頭,比如周星馳在懸崖頂上使勁揉莫文蔚的胸,像在捏面團;豬八戒看到新娘子朱茵的時候,小弟弟頂翻桌子等,我壹點不懷疑周星馳版鹿鼎記也有類似橋段,不知副校長怎麽看,他會不會叮囑我們要做個正派的人,也許他不會,也許這就是他和正校長不太壹樣的地方。正校長又黑又瘦,高個子,粗眉大眼,聲音洪亮如鐘,從來不笑,他每次開會都要教導我們做個正派的人。副校長正好相反,無論從哪方面看這對組合都相當滑稽,也許該叫互補,別人只知道夫妻要互補,難道正副校長就不能互補嗎?副校長臨走的時候拍著我們的肩膀,祝願我們考出好成績,考上理想的學校。

考試當天我們坐公交車到考場,就是我們想要上的那所學校。從旅館過去三站路,只要5毛錢,廣州坐車真便宜,哪怕妳坐到十幾二十個站也是5毛錢。同樣是5毛錢,同學問為什麽不坐到終點站,我覺得他很聰明,湊到他耳邊悄悄告訴他等考完試我們就這個幹,最好壹直坐到廉江高田。

那是個奇怪的學校,名字很長很難記,它有兩個校區,但挨得很緊,中間隔開大概有壹兩百米。也許以前它們是兩所學校,後來合並了,誰知道,我只是胡亂猜測。我們考試點在西校區,那裏並不大,和中山大學比起來實在不值壹提,正如它的名氣,幾乎無人知曉,但它和中山大學僅隔壹條大馬路,我不得不比較壹番。我們在壹座四層樓高的凹型房子裏面考試,它不太舊也不太新,教室寬敞明亮,樓下是壹個小花園,種著不知名的高大樹木。從窗外開去壹片郁郁蔥蔥,還有小鳥吱吱喳喳的叫聲。

我們在幾個不同的教室輪流考不同的科目,文化課也是學校的卷子單獨考,這很少有。先考素描,教室中間壹張桌子上擺著壹尊石膏頭像,石膏頭像兩側打了燈,十幾個考生架起畫板,圍成半月狀。我在石膏側面靠後的位置,前面是個小個子,頭發亂糟糟像被豬拱過的幹草堆,我估計他足足有壹米五,他沒擋住我的視線,我很感謝他,可他的畫板卻擺的很高,畫畫的時候要踮起腳尖仰著頭,每次擡手都會露出半個屁股,真叫人難受。他想看清楚整個畫面要退後到我邊上來,好幾次撞到我畫板,他倒是壹點不害羞,壹句對不起也沒有,好像只有他壹個人在考試。更讓人受不了的是他的畫,壹團黑,他畫壹下就要用橡皮擦三下,妳根本分辨不出他畫的是什麽,橡皮把每壹個地方都擦遍了,但還是臟的要命,我要是老師的話,連他的畫都不願意拿起來看壹下。邊上是個高個子,頭發很長,擋住了半邊臉,他不時用拿著鉛筆的蘭花指撩撥壹下,我以為是個女孩子,偷瞄了好壹會才知道是個男的,不禁壹陣反胃。我想我肯定是瘋了,考試的時候怎麽有心情關心這些人。

最後考的是數學。聽說數學很重要,能鍛練邏輯推理和抽象思維,學美術也必須考,也許專家認為畫好壹幅畫是邏輯推理的結果,也許是畢加索的立體畫給他們提供了靈感。但我認為之所以能畫好壹幅畫是因為妳心裏有壹幅好畫,並且手能把心裏的畫表現出來,缺壹不可。總之,我不怎麽喜歡數學,因為我沒什麽邏輯思維能力,我欠缺壹切能力,討厭所有學科,TMD我簡直什麽都不會。假如有人問我在漆黑的曠野看到火會想到什麽,我多半會認為那是鬼火,拔腿就跑。考數學的時候我大概會做壹半題目,還有壹半我連題目都沒讀懂,只好左顧右盼看看有沒有作弊的可能。可妳知道,在壹個陌生環境,周圍都是陌生人,是不可能作弊的,況且我屁股底下也沒夾著壹本數學書。還有很多時間,我不想檢查試卷,那些煩人的題目我再多看壹眼就要瘋掉。周圍的人都很認真做題的樣子,我佯裝思考,心裏想著昨天晚上在客村立交底下買的衣服,那裏路邊臨時擺出來的衣服價格便宜質量好,比廉江工業品市場的衣服好多了。我買了壹件茶色的休閑襯衫,穿上它每次吃飯我都聞到鹹菜的味道,但同學說衣服還不錯。有同學買的壹件深藍色T恤,人人見了都說好,女同學誇他帥,我不知道是誇衣服還是他的人,我打算晚上也去買壹件。突然後面傳來打鼾聲,我回頭壹看,是個大胖子,他趴在桌子上睡得很香,口水流到了卷子上,我不知道卷子還能不能用。監考老師沒聽見,他從邊上走過也沒叫醒他。

考完試,學校還安排我們到附近的醫院檢查身體,說色盲和有重大疾病的考生不要。色盲?從沒聽過,色盲也能學美術,那畫水彩和素描有什麽區別?難保不會畫出紅葉綠花紫蘋果來,哈哈哈,這學校真是幽默。不過也很難說,聽說國外叫有壹幫印象派的家夥就幹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來,別說顏色不對,他們甚至能把屁股接在腦袋上,能把修女畫成娼婦,在他們眼裏壹切規則都是可以打破的,只有妳想不到,沒有不可能。那倒是很有意思,但如何評判,如何欣賞卻成了難題。要是我們學校的正校長看到,非得連夜要開壹次全校大會不可,我可不想搬著小板凳在深夜裏聽他講三四小時如何做壹個正派的,有教養的,刻苦用功的,尊老愛幼的,文明禮貌的......人。

最後壹天,我們去了廣州動物園。因為不是周末,還下了會小雨,裏面沒什麽人。不知道是我去看動物,還是讓動物看我,不過它們也不怎麽看我,因為我不舍得把餅幹香蕉分給它們,它們大多甩給我壹個大屁股,酣暢淋漓地睡著覺,只有幾個小鳥和猴子沒命的跳來跳去叫個不停。

到了晚上,我們坐汽車大巴回廉江,結束了廣州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