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喜歡遠足,1876年在英國,曾好幾次從蘭茲吉特步行兩天前往倫敦。壹個人旅行,對外界往往有更細微的感知。他眼中薄暮時分的倫敦街景,我們不妨領略下:
霞光開始沈落,燈被點上了。每個人都回家去,每樣事物都流露出周末夜晚的味道。萬般喧噪叢雜中,自有寂靜安和,令人對迫近的星期天生起壹種需求感與興奮感。
1879年在比利時波裏那治,當他失業後,又有過兩次遠足。第壹次是去80公裏外的布魯塞爾,拜訪福音布道學校的彼得森牧師。牧師為人友善,喜歡畫畫。他帶了幾幅礦工素描,想給他看看。雖然他襤褸的樣子嚇壞了牧師家人,但牧師還是友好接待了他,為他安排住宿,給了他壹些建議和返程的費用。
第二次是去170公裏外法國北部的庫裏耶爾,他想拜訪那兒的畫家朱斯·柏雷頓。正是在這次遠行中,他堅定了重拾畫筆的信念。
已是冬天,他帶上僅有的10個法郎,搭上了去庫裏耶爾的火車。
當他到達目的地,輾轉找到柏雷頓的住處時,他止步了。那用紅磚砌成的嶄新畫室,冷漠疏遠,仿佛拒他於千裏之外。看看自己流浪漢般的模樣,摸摸行囊中拿不出手的畫作,他失去了叩門的勇氣。
真不甘心就這麽回去,他繼續在庫裏耶爾尋訪柏雷頓和其他藝術家的印跡,但只看到幾張復制品。倒是附近的鄉村景色多少滿足了他的觀感。他看到不同尋常的茶褐色土壤,看到黑夜在微光中漸漸轉換成白晝。看到礦民,看到織工。
礦民與織工是他非常同情的壹類人,他常常從這群貧窮寒微者身上,發現感人之處。他希望有朝壹日能夠描畫他們,把鮮為人知的這類人帶到大眾面前。
錢已所剩無幾,回程只能步行應是預料中的事,但他不怕,既然順從了遠行的執念,就該有徒步的韌勁。
沿途他用幾張素描換取壹點食物,夜晚則露宿於外。有次睡在壹輛廢棄的貨車裏,早晨它蒙上了壹層白霜。有次睡在鋪得舒服的幹草堆上,但是壹陣毛毛雨又破壞了他的享受。
慘淒的境地竟給他壹種復活的力量,他對自己說:“不管發生了什麽,我要站起來。我要拾起心灰意冷時丟棄的畫筆,我要畫畫。”這強勁的聲音來自1880年9月寫給提奧的信,“從那壹刻起,每件事都為我重新改變了”。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標,終於決心要當壹個畫家了。他曾經考慮過很久,總以為那不可能,那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惡劣的外境激起了他的鬥誌,看看自己乞丐般棲身荒野,想到此番長路迢迢,不過是想邂逅幾個畫家,想得到他們的指點,可是卻壹無所獲。
他進而想到,壹個人租住在異國偏遠的鄉村,忍饑受窮,終日埋首書本與圖畫,是為找到壹個他真正熱愛、可以最大程度發揮潛能、可以完全奉獻自我的職業啊。
庫裏耶爾之行與比利時鄉村的隱居,都是為著他喜歡的事,那麽嘗試並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方不負此番乃至此前所受的壹切委屈。
他要畫畫,當他做出這個如獲新生的決定,當他以全新的眼光看待世界,世界也就不同於從前。提奧為他寄來米勒的系列版畫,曾經的同事、谷披爾公司的提斯蒂格借給他巴格的《炭筆畫帖》、《素描讀本》,以及解剖學、透視學的書。
他開始了大量的臨摹,在他看來,臨摹壹些好作品,是為了有根據地去畫。而那兩本關於技法的書,雖然枯燥得讓人發怒,他還是壹點點耐心讀下去。
有時也畫礦工,他畫了壹幅礦工清晨上班的場景。男男女女的清瘦身影,行走在覆雪的路上,路邊是幾叢荊棘,背景是煤堆和采礦的構架。
他告訴提奧他正狂熱地工作著,只要繼續畫下去,總有壹天會開竅的。“目前雖無輝煌的成果,但我希望時刻壹到,這些荊棘終將盛放白色的花朵”。
這是樂觀亦是智慧的開始,在學畫之初,他就意識到壹幅作品的好壞,取決於是否有靈魂。他說,把梅庸的畫與其他建築家的畫放在壹起,馬上就可看出梅庸的功力,其他的只成陪襯。
“這位梅庸,即使描畫磚塊、石頭、花崗巖,甚至橋的欄桿,也要在畫中註滿性靈之類的東西,也感染著我所不知的內在哀愁。”
這壹特點他認為在米勒、柏雷頓、伊茲瑞思的畫裏,表現得更為明顯。他希望自己將來也能夠制作壹些蘊含人性的作品,而目前,必須臨摹畫帖、學習壹些比較困難的東西。
“路徑狹窄,門也狹窄,而找到門徑的人為數極少”。
眾多的嘗試者中,他會成為找到秘笈的那壹個嗎。雖然困難重重,每天都有新的問題出現,重拾畫筆,卻讓他得到無以言說的快樂和內心的平靜。
他會努力畫得更好,努力成為手中畫筆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