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崩冰湖篇,原本我想了三個開頭,想具體地說說我們是怎樣開始,怎樣到冰湖的。是從前壹夜裏在天花板上“咚咚、咚咚”挖墻的山鼠開始,還是從來自雪山“嘩啦啦”流淌的雨崩河開始?是從那壹片結著累累碩果但果實酸澀到臉都變形的沙棘林開始,還是從走在軟綿綿的騾子走過的森林野路開始?每當寫到壹半,我就寫不下去了,大腦壹片空白,好像後面的記憶都消失了。我猜,我是忘記了從哪裏開始。
? 簡而言之,從雨崩走到冰湖,那條路線並沒有什麽難度,因為已經有成千上萬人和成千上萬只騾子走過,茂密的森林被硬生生踩出壹條路。“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句話真是用在哪裏都行得通呢!總之,現在的雨崩徒步已經很成熟,有壹點點運動經驗的人都可權當秋遊去走。我也聽很早之前就去雨崩徒步過的驢友說,那時候的條件相當艱苦,走的路簡直需要自己拿砍柴刀開辟,還需要自己背帳篷,連個像樣的廁所都沒有,晚上又冷又潮,捧著泡面瑟瑟發抖。後來雨崩徒步的人多了,周邊產業也帶動起來,客棧、餐廳這種最基本的商業模式運轉起來,到後來有壹條山路可以通車,雨崩徒步漸漸的失去了最原始的味道,在他們眼裏漸漸變得無聊。我聽著,覺得既可惜,又幸運。可惜我沒有在雨崩最原始的時候就遇見它,幸運我在它還沒有被過度開發的時候就遇見它。
? 也許是徒步的過程稍顯輕松,我有閑心去記得路上的每壹個元素,卻又說不出它們除了是它們本來的樣子,還有什麽特殊。我唯印象深刻的,是在距離山頂兩百米處因海拔升高而出現的難受的喘息,還有躺在冰湖邊安心曬太陽的段暫時光。
? 去冰湖的整段路上,我是緊緊跟著那對將要去登哈巴雪山的夫婦身後的,期間也與壹些體力好的散客為伴,比如壹位友善的“獨行俠”妹子,還有兩位平時愛跑馬拉松的姐姐,因為我們在路上不常停歇,所以與其他隊友很快拉開了距離。
? 沿著山路爬上陡坡,到海拔3560米處,突然出現壹片地勢平坦的杉樹林,視野開闊,旁邊豎著壹塊牌子,上面寫著“梅朵崩頂:鮮花壩,相傳這裏是卡瓦格博神的鍋莊舞場。”“梅朵崩頂”有藏文、中文、英文翻譯,而後面傳說那句話卻沒有藏文,我在網絡上也查不到這個傳說的具體細節,細想來也蹊蹺。不過暫且當它是真的,想到莊嚴的卡瓦格博神幻化成人形,而這人形在我腦海中應當有著寬厚的胸膛,樹樁壹樣粗的手臂,黝黑的肌膚,濃密漆黑的長發,最好再加上壹些保留神秘感的絡腮胡,有著這壹形象的山神在山野中跳舞就覺得不可思議又萌趣橫生。
? 聽聞,在原始宗教信仰中,人們通過跳鍋莊舞把祈求、祝願傳給神靈,還可得到神靈的感召和庇佑,因此跳鍋莊舞即為原始先民在祭祀神靈時與神靈溝通的方式。所以說不定,卡瓦格博神真是他們的舞蹈藝術啟蒙者呢!很難說卡瓦格博神壹定是壹位彪悍大叔的形象,更有可能,他是壹位風度翩翩、神明爽俊、氣宇不凡的舞蹈藝術家呢!看看現在的卡瓦格博峰,那刀鋒似的山沿不就像少年輪廓分明的下顎角麽?想著想著,我突然笑了,笑我自己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在想象神的形象。人的形象,是按著各自的功能搭建肢體,呈現最巧妙的聯結關系。而神的形象,在凡人腦袋中實在是太模糊了。神的形象,不是光有血和生命就足夠,還需要具備源頭、能力、復原、保護、靈、痛、終等等條件,缺乏其壹,則化為灰燼。又有可能,神的形象是那麽極限,簡單,就像人體,像老鷹,像樹木,神可化作萬物。萬物皆可為神。
? 壹陣刺眼,壹道強烈的陽光從樹林高處射下來,像箭壹樣,我本能地低下頭,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恍惚了好久,好像剛去過壹個很遠或者很長久的空間,去與神對話,但是是過了壹秒?壹分鐘?還是壹小時?我已不記得了。
? 翻越埡口,跟隨壹只白色的騾子到達笑農大本營,與牧場的牦牛壹起***進午餐。不同的是,它們吃的是由雪水灌溉長大的新鮮的牧草,而我吃的是來自內蒙古的包裝牛肉幹。看它們低著頭,厚厚的舌頭卷起壹把青草,放進嘴巴裏,“吧唧吧唧”享受的樣子,我也好想來上壹口。不!不是吃草,當然是熱騰騰的牦牛肉火鍋了!
? 稍坐片刻,走過壹片荊棘叢,流水潺潺,在秋山淡水間向著最後壹個山頂進發。腳步並沒有變慢,但是身體早已滲出汗液,沒有多余的力氣與趕騾子的藏民邊走邊聊,再後來,走壹段就得歇壹歇,大口大口地喘氣,待呼吸稍平穩後,又向上攀爬,到最後,壹起走的那位大哥說他妻子和我的嘴唇都有點發紫了,於是大哥放慢了腳步。就我自己而言,爬山變得越來越吃力,倒不是腳上肌肉的問題,而是上半身,需要花費更多的力氣去大口呼吸,如果不那樣做,腦袋裏會放空,然後暈眩,最後嗡嗡響,好像有壹千只螞蟻在腦袋上爬行。雖然我壹直控制著自己的節奏,不加速也不減慢,但是胸腔裏的氧氣好像從某個我看不見的洞漏出去壹樣。“就快到山頂了,再堅持壹下!”這句話我不知道對自己說了幾次,可能每隔五米,也可能每隔壹米就說壹次,但是預示終點的那塊藍牌子壹直像只高傲的山鷹壹樣,站在山崗壹動不動,俯視著我。最後我終於承認:“我快走不動了。”“豆豆,把妳的包給我。”沈沈的腦袋上空傳來聲音。我壹擡頭,只見大哥在我前面伸出手。我不好意思,逞強說背的動,包不重,但大哥還是堅持要幫我拿包。雖然我的背包真的不重,但在放下包的那壹刻,我仿佛卸下千斤重擔,身體就像充上了電,壹大步壹大步地走上石階。內心更是對大哥的紳士、幫助充滿感激。
? 真正走起來,真的沒有多遠的距離,大概不到十分鐘,便到了山頂。我已緩過來,馬上從大哥那裏接回我的背包。原來不止身體有極限,思想也有極限。當妳完完全全不相信自己的時候,妳的身體就更不相信妳了。而別人雪中送炭似的幫助,或許就是妳繼續下去的理由。勿以善小而不為,古人的智者是多麽簡單而又真實啊。
? 雨崩冰湖,是壹個被冰川、峭壁和山梁包圍住的碧綠海子。山梁壹側也就是我們徒步翻越的地方,高山草甸,蒼茫茫的壹片暗黃色,在陽光下靜靜守護著。冰川上千百年的積雪融化成雪水,沿著幾乎垂直的峭壁流淌下來,那壹道道從天而降的花白的流水,像是藏民手中潔白的哈達,吉祥、聖潔;又像是從母羊、牦牛漲大的乳房裏擠出的汁液,流下來,匯聚成壹灘湖水,養育著雪山下的的萬事萬物。
? 不知是否因為天氣特別好,陽光特別明媚的緣故,湖面太過於平靜,靜得像壹面鏡子,沒有壹絲波瀾。我努力想從湖面上看出壹些白雲、雪山的倒影,可怎麽也看不見。冰湖像壹個隱藏在碧綠幕布後面的黑洞,吞噬了壹切。這壹想法使冰湖看上去那麽神秘莫測,讓人惶恐不安。也就是在今年九月份的時候,有兩位驢友因為太靠近冰川,被突然崩塌的冰蓋砸中,不幸遇難。他們的身體還來不及反抗,就被吞噬了,脆弱得像水中的倒影,壹碰就碎。每壹年都有驢友因為各種原因造成傷亡,最不幸的就是那些永遠留在自己喜愛的徒步路上的遇難者,還有他們的家人、朋友。所以我們在探索大自然的時候,壹定要格外註意,禁止做壹切可能發生意外的事情,妳的大膽並不能保全妳的性命,只有小心翼翼,還有對大自然的敬畏心才可以讓妳快樂到來,平安離開。上山之前,我們的領隊阿俊就再三強調,不要靠近冰川,所以我們沒有壹個人繞過冰湖走到冰川下面,都只是在較安全的湖的壹側觀賞。我們像乖孩子壹樣輪流與冰湖合影,然後在風和日麗的午後,在湖邊,挑選石頭慢慢壘起壹座座小山似的瑪尼堆。這壹塊石頭代表著健康,那壹塊石頭代表理想,還有壹塊石頭代表快樂,再來壹塊石頭代表財富……我們都是有著許多貪婪願望的凡夫俗子,我們將願望寄托於壹塊塊石頭,於是石頭富有了壹條條生命。可能就是因為承載著太多生命,冰湖才顯得特別莊重、嚴肅。冰湖邊的瑪尼堆,無不是在警示壹些得意忘形的人們,要對自然心存敬畏!
? 也許真的有些疲憊了,我脫掉登山鞋,“大”字形躺在湖邊的石灘上,閉上眼睛,想象自己在海邊曬日光浴。陽光灑下壹些碎鉆,我緊閉的兩片眼皮子變得越來越薄,泛著紅色的亮光,過壹會兒,紅光裏出現漩渦,壹個、兩個,然後是千千萬萬個,由大變小,從近到遠,周圍的聲音也變成蜜蜂壹般的嗡嗡聲,直到我昏昏欲睡。過了壹段時間,我感覺自己像飲了紅酒壹樣微醺,兩頰變得紅潤,喉嚨有些幹涉,這時候,皮膚感受到壹陣清涼。睜開眼睛,發現在雪山的最高處,潔白的冰雪像濃霧壹樣升騰而起,下面的雪堆有些滑動,那邊緣向下滑得越來越慢,最後終於靜止了。也許是我們的突然造訪打擾了雪山,吵醒了沈睡的冰湖,此地風景雖好,卻不宜久留。於是我們拾掇拾掇,戀戀不舍得離開了。
? 我們返回雨崩村的時候,即歡心又放松,沿途見到各色各樣的野蘑菇。那些蘑菇,有的細長挺拔,亭亭玉立,像撐著傘的小姑娘,有的全身暗紅,菌傘帶粉,壹看就像會巫術的惡婆婆,還有的粗壯結實,香氣宜人,不知是否是引人誤食的毒玫瑰。那些蘑菇,隱士壹般躲藏在綠茸茸的苔蘚裏,有的在樹邊,有的在石縫。我壹時興起,當起采蘑菇的小姑娘,但是卻沒那膽子去吃它們,我可不想增加因為誤食毒蘑菇而出現奇奇怪怪幻覺的經歷。不過更有意義的,倒是發現蘑菇,采蘑菇的過程呀!
? 晚飯過後,大家圍在壹張大圓桌前,各來壹桶藏藥泡腳,洗去壹天的風塵。除了我們,還有其他人也圍著火爐,圍著茶幾在泡腳,這壹下可把老板給忙壞了。“老板!加水!”“老板!水涼了!”“老板!我也要加水!”喊著要加熱水的聲音此起彼伏,見老板那焦頭爛額,東奔西跑,壹時忙不過來的樣子,大家都無情地哈哈大笑。老板扔下水壺,假裝生氣地說:“我不來伺候了!”這壹來,便使我們的笑聲更加快樂,更加豪放了。陣陣爽朗的笑聲穿透屋頂,伴著繁星,伴著皓月,在雨崩的夜裏飄飄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