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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煤窯的最後壹盞礦燈 礦燈

隨著哧哧啦啦刺耳的聲音,二娃從山洞裏探出頭,身後拖著滿滿壹筐油亮亮的煤塊。他直起腰將煤從兩米多高的坎上倒進路邊小驢車槽裏,再深深吸口冰冷刺骨的寒氣,光著纖弱的小身板,拾階下坡跑到路邊小房窗口領壹枚竹簽,然後登上山拎筐又鉆入山洞。

這個巷道是老山洞,穹頂犬牙交錯的各色巖石,面目猙獰,像噬人的怪獸。山洞盡頭有口直上直下靠轆轤提升的礦井,生產優質無煙煤。小煤窯不通電,牲口在洞中又轉不開彎,因此產量有限,雇工不多,全憑人力采掘。有兩件東西與近代文明沾點邊,壹個是單條鋼軌和安在柳條筐下的鋼片,另壹個便是令二娃朝思暮想的礦燈。

礦燈,只有下井的大人才能戴的礦燈,小煤窯就趁十二盞,而且不允許戴出山洞。礦工穿迷彩服,在洞裏別好電池,戴上掛著礦燈的安全帽,壹個個威風凜凜。礦燈射出的燈柱,酷似壹把利劍直刺前方,仿佛突破烏雲順縫隙露出的陽光,又像密林深處天上灑下的光線,分外耀眼和美麗。每當礦燈在山洞經過,洞內間隔二十米掛的每盞馬燈頓時暗淡,三十二盞馬燈都不如壹盞礦燈明亮。

小煤窯每天能出二十幾噸煤。刨壹噸煤掙五十元。從井下用轆轤搖上壹噸煤五元。從洞裏拉出壹噸煤兩元。驢車運壹噸煤下山十元。四輪拖拉機往山外送壹噸煤二十五元。比來比去,幹什麽都不如戴礦燈掙得多。下井挖壹天煤能掙上百元,月收入少說在三千,幹兩個月頂莊戶人家幹壹年。礦工晌午先吃飯,剩下菜葉菜湯才輪到井上人吃。

於是在小煤窯,礦燈就是黎明的曙光,礦燈也是幸福的希望,礦燈還是財富的象征。

二娃想戴礦燈下井,可是他還小,過年才十二歲。他背著娘到北山小煤窯打短工,想為娘分擔些辛苦。二娃六歲那年爹就病故,是娘拉扯哥哥姐姐和他,還要侍候七十高齡的爺爺奶奶。去年大早,娘面向大地背朝天從春忙到秋,崗上幾塊坡地收成並不好。姐幫娘進城賣紅棗、核桃和柿子,為省城上大學的哥湊學費。而哥也在給人家當家庭教師,就因往返壹百多元路費而不能回家過年。二娃上四年級就免繳學費和書本錢,但全家都為生計忙著,他也要做壹些事,大忙幫不上,讓全家和和美美過個年則是最大心願。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從來不把自己當孩子,既是男子漢就要掙錢替娘分擔憂愁。學要上好,礦燈更應該戴上,壹個月也為娘掙三千元。

村裏把山上樹木和果樹分到每家每戶,二娃家果樹不多,凈是四五十年前飛機播種的松樹,現時見不到錢。林家和山家都不如果家,誰家果樹多,誰家日子過得就紅火。不過,村長家兩座山岡不但樹少,果樹更沒幾棵,打老遠看全是石頭。北山是荒山,山上的洞裏藏著蠍子和毒蛇。村長的兩個寶貝兒子,大勝子和雪明心路特別活,偏偏讓他們爹留給自家兩座禿頂山頭。原來北山的山洞裏埋藏著煤,就因為儲量不高,沒有太大的經濟價值,所以過去很少有人問津。現在無煙煤市場價格飛漲到兩千元壹噸,而且供不應求。大勝子和雪明就盯上北山,勸爹要下分不出去的北山。他們膽大,路修得剛容下毛驢車就開了煤窯,壹年光景便發家致富。兩個哥哥沒忘鄉親,從外頭只花錢雇了兩個老礦工,村裏誰家有困難,可以上山當礦工掙錢接濟家用。

小丫是村長的女兒,大勝子和雪明的妹妹,二娃的同學。別看大勝子和雪明哥人前人後總那麽油頭粉面,西裝革履,但事事都得讓著全村最俊俏的妹妹。兩個哥學習不咋樣,幾次考大學都榜上無名。村長家就指著小丫裝門面,也出個大學生,而小丫確實很努力。二娃進煤窯打短工,是小丫死乞白賴給求來的。暑假幹過壹個多月,掙了二百多,孝敬完爺爺奶奶,還專為小丫買了兩本科幻書,所以寒假小丫又讓哥給二娃騰出位子。小丫知道哥挺喜歡二娃的虎勁,外雇的老礦工也寵著二娃,尤其那位頭發花白的王師傅更疼愛二娃。他們放學時,王師傅常在路邊等,見了二娃又摟又抱,親得不得了,小丫特別妒忌。論個頭,二娃比她矮壹頭;論相貌,她算上百裏挑壹了。她住洋樓,用電腦,彈鋼琴,二娃有什麽?就連身上衣服都是城裏人扶貧捐的舊衣,成天啃地瓜吃鹹菜,瘦得像麻稈。也就看二娃學習出色,嘴甜伶俐,要不小丫才不稀得理他呢!在學校,小丫是大隊長,二娃是中隊長,小丫是壹班之長,二娃是她手下的學習委員。小丫是二娃的領導,論年歲還是姐姐,可二娃走到哪兒都討人喜愛,不像驕傲的小丫公主不招人待見。生氣歸生氣,說實話,小丫也喜歡二娃。

至於二娃要戴礦燈的想法,小丫最反對。她形同八月十五月亮的臉漲得通紅,亮晶晶的圓眼壹瞥道:“妳站著還沒鐵鍬高,打短工已經法外開恩了。俺希望妳好好學習,上初中、高中和大學,俺們還能在壹個班,將來都進城工作。”

二娃沒有鯤鵬展翅的雄心,更沒有彪炳千古的誌向,唯壹的理想是讓娘和爺爺奶奶過上好日子,不再含辛茹苦,不再忍饑受凍。他渴望在崗上坡地裏建兩個塑料暖棚,壹年四季都能種蔬菜、莊稼和果子,而娘在家通過電腦控制大棚裏作物的生長,在網上推銷新鮮蔬菜和水果。那時娘就可以避開風吹日曬,也像小丫娘那樣白白凈凈、漂漂亮亮。他的夢想和希冀,要靠戴上礦燈實現,要憑辛苦勞動獲取,可是還要等到十八歲。他沖著小丫掰著手指頭說:“俺要等七年,花開七次,葉落七回,下蛋母雞換三茬,養的小狗變老狗。俺家太窮,娘太累,俺等不了七年。小丫姐姐,求妳跟大勝哥和雪明哥替俺說說情,就讓俺當礦工吧!”

“不行,就不行嘛!”小丫嘴撅得老高,白嫩嫩的小胖手戳了二娃幾下,“俺偏不讓妳戴礦燈。妳要覺得礦燈好玩,俺送妳壹個大電棒——五節電池的大電棒,妳照俺,俺照妳,那多好玩。”

二娃不得不厚著臉皮道:“俺就喜歡礦燈,真的,不騙人。等俺有錢了妳要玩啥都行。”

“俺偏不!”小丫臉貼在二娃耳根喊,“妳永遠都別想,往後就陪俺學習,不許戴礦燈。”

大概正因為小丫強烈反對,大勝子和雪明哥嚴令:不準沒有安全帽的人下井,否則活白幹,立馬走人,永遠不許踏進煤窯。

不過,二娃戴過礦燈,趁著收工的時候,王伯伯把安全帽扣在他頭上,把電池紮好,二娃雀躍著在洞裏跑了好幾個來回,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山洞。就是搖轆轤的人仍然不準他下井看看,而且王伯伯也不讓。因此那個地下世界顯得很神秘,也不知那個黑黑的井下是否還藏著蠍子和毒蛇,或者更兇猛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