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鄧麗君逝世九周年的忌日。鄧麗君生前壹直向往著到大陸看看,舉辦個人巡回演唱會。本文作者當年作為新華社香港分社的壹名領導成員,奉命與她秘密交往三年。通過此文,讓我們看到了壹個鮮為人知的鄧麗君。
1、開始與鄧麗君的秘密接觸
讓我們回到1986年。這年春天,新華社香港分社文體部的彭燕燕女士,在壹位友人的家庭聚會中,遇到了鄧麗君。鄧麗君對這位新認識的朋友非常熱情,臨別時表示,她很想與新華社建立經常性的聯系,只是希望對外界保密。
自從中英開始關於香港問題的談判以來,香港新華分社與社會各界的接觸日益廣泛。有壹部分人士,由於種種原因,與新華分社的聯系采取了秘密方式。其中包括壹些港英政府的官員,壹些著名的所謂“親英”人士,壹些臺灣駐港機構的工作人員。
由於鄧麗君的特殊身份,她要求與新華分社的聯系對外界保密,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分社領導層經研究後,確定由我負責,與文體部部長韓力和彭燕燕三人,保持與鄧麗君的接觸。當時我是中***港澳工委常委、新華分社的副秘書長,文體部的工作在我分管範圍之內。不過日常文體部與外界的聯系,壹般我不參與。這次確定由我負責,也是表示鄭重之意。
我與鄧麗君第壹次見面,是在跑馬地的亞洲飯店。這是新華社參股的壹個飯店,有兩層樓房專供壹些特殊客人使用。當晚七時,鄧麗君如約到達。她明眸皓齒,光艷照人,比照片上看到的要漂亮得多。她不施脂粉,衣著隨意。同她壹起來的,是位剪著男型短發的麥小姐,據介紹是搞電影的,曾拍過壹部以孿生姊妹為內容的片子。
過了壹個星期,鄧麗君設宴回請,地點在利園大道上的麒麟閣酒樓。這家酒樓食客不多,環境幽靜。這次鄧麗君與麥小姐是直接從某處健身房來的,她神清氣爽,紅暈生輝,英姿勃發,顯出壹股青春活力。
從此,我們便成了朋友。每隔壹段時間,她都要約請飲茶。只是後來麥小姐不大出場,可能她對這樣的小聚不感興趣,也可能是鄧麗君不太願意讓她更多地知道我們的談話內容。
2、去內地演出、旅遊的籌劃與擱置
在與鄧麗君交往時,我發現她從不諱言自己清貧的家世。她說她父親是個老兵,剛到臺灣時生活相當困難。她小時候割過草、種過菜,穿著有補丁的衣服,放學回來,還要在媽媽開的小飯館裏幫工。
她也不諱言對祖國大陸的向往。她喜歡看香港出版的《中國旅遊》,還購買了壹套大型畫冊《錦繡中華》。她說:“祖國太大了,名川大川太多了,單看看那些照片,就令人陶醉。”
經過這樣的談話之後,邀請她到內地演出,便成為我們話題中的內容了。
不料,她對到內地演出,顯得非常興奮。她和彭燕燕單獨商量制定了壹個“演出計劃”。她明確表示,不願意只出席壹次晚會,唱幾支歌,而是要舉行個人演唱會。彭燕燕給她規劃的路線是:第壹站北京,第二站上海,第三站西安,第四站廣州。彭燕燕說:“這樣,東西南北都照顧到了。”鄧麗君聽了很高興,表示需要做許多準備工作。
所謂準備工作,還包括壹些技術層面的問題。當時內地的歌唱家很少舉行個人演唱會。而港臺歌星的演唱會,要有華麗的舞臺、燦爛的燈光、高水平的伴奏、高質量的音響。而這些,內地當時是不具備的。鄧麗君表示,這壹切由她來籌劃。
但據我們觀察,她在香港其實很孤獨,很少參加演藝界的活動,很少在媒體上露面,也沒有自己的公司,甚至連個經紀人也沒有。即便有公司願意為她籌劃,事先也無法保密,可能又會成為媒體的關註焦點。所以她的準備工作始終沒有落實。
最後,這個“演出計劃”也就拖了下來,未能實現。
鄧麗君的演出計劃拖延下來。我們便問她願不願意到內地作壹次旅遊?她問怎麽樣才能進入內地?我們建議她用個假名,持中旅社的回鄉證過關,然後由彭燕燕全程陪同。鄧麗君又興奮起來了,又和彭燕燕商量“旅遊計劃”了。她提出,旅遊時間最好是在冬季,因為她想看雪。她很想在大雪紛飛之際,登上長城,壹覽塞外風光。
然而,她的這種頗具詩情畫意的計劃,最終也未能實現。後來她告訴我們,“另紙簽證”的辦法並不保險,她的壹些到過內地的朋友,返回臺灣後都受到了情治單位的審查。她說臺灣的情治系統是非常厲害的,是無孔不入的,妳們不能不防備。
臺灣的情治單位在暗殺旅美作家江南以後,弄得聲名狼藉,受到海內外的譴責。
但它對臺灣同胞來說,仍有威懾作用。鄧麗君跟我們約會,經常變換地點,而且她壹出門就要戴墨鏡、穿風衣,既是提防媒體發現,也是提防國民黨的特務人員。
3、想在蘇州安個家
與鄧麗君接觸壹段時間以後,新華分社決定由副社長喬宗淮出面,正式宴請她壹次,地點在赤柱的賓館。這裏原是佳寧集團老板陳青松的住宅,佳寧破產後,新華社便買下來作為賓館。
金庸後來說他也來看過,要是新華社不買的話,他可能會買下來。
隔了幾天,鄧麗君約我們吃飯,忽然提到要買房子的事。她說新華社各方面的關系較多,能否幫助她物色壹套住宅。
根據鄧麗君的要求,我們通過朋友,給她在深水灣找到壹套房子,這就是現在的赤柱佳美道十八號,她表示很滿意。在買下了赤柱的房子後,她約我們吃飯,談著談著,她忽然說:“住在臺灣很煩,住在香港也煩,我想在內地買套房子,煩的時候就去住住。妳們能不能幫我?”
這更是出人意外!接著她又說:“在中國的城市中,我最喜歡蘇州,很想在那裏買套房子。”當她聽彭燕燕說我曾長期在江蘇工作後,便要我幫忙。我當時以為她是隨便說說的,便姑漫應之。
不料過了壹段時間,她忽然打電話問我,在蘇州買房子的事情有沒有消息?這倒使我為難了。其時我正好要回江蘇休假,就順便去了壹趟蘇州。該市機關事務管理局的朱局長帶我看了壹處地方,這是壹套兩層樓的花園樓房,院子很大,但樓房非常陳舊,已近危房。朱局長說買下以後可以重新設計建造,買主開價要六萬元。我畫了個草圖,帶回香港。鄧麗君開始不相信六萬元可以買到壹院住宅,接著說是不是現在就把錢匯過去?我連忙說此事要等她親自到蘇州看過以後才能決定,可能還要辦壹些手續,現在急不起來。
1988年春,蘇州有個代表團到香港舉辦食品展覽,地點在裕華國貨公司四樓。
我讓彭燕燕打個電話問鄧麗君想不想去看看?鄧麗君壹口答應。翌日,我們陪她到了裕華,服務員端來了幾盤蘇州糕點。鄧麗君顯得很開心,吃了不少。離開時,裕華的余老板給每人送了壹斤茶葉、壹份糕點。我把我的那壹份轉送給鄧麗君,她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在走向電梯時,她忽然回過頭,又到幾位糕點師傅跟前握手致謝。我註意到這個細節,這表現了鄧麗君的禮貌與素養,也顯示了她對普通勞動人民的尊重。
當天晚上,鄧麗君打來電話,說她想請蘇州客人吃飯,要我替她約定個時間。我因為忙於其他工作,便請彭燕燕代為安排。這次鄧麗君設宴在天香樓,是壹家菜價很貴的酒樓。她對客人非常熱情,並宣布說:“我現在打算在蘇州買套房子,將來我要住在那裏,每天喝龍井茶,吃妳們的糕點,該有多好!”
內地的改革開放,給鄧麗君帶來了新的希望。她幾乎淩亂地給自己編織了許多的夢:駐足長城,憩息水鄉,仰望故鄉明月,傾聽西部天籟,當然更多的是在億萬歌迷的掌聲中,再現風采,再鑄輝煌。她的夢並非太虛幻境,而可能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只是由於有壹個無形的網籠罩著她,她始終無法沖破。
4、有關鄧麗君歌曲解禁的傳說
後來,因為某些原因,我們與鄧麗君的聯系漸漸變少了。但她的美好形象在我的腦海內久久不能消失。
我記得,鄧麗君的歌曲是在文革後期傳入內地的。那時大多數人家沒有錄放機,不具備聽歌帶的條件。鄧麗君的歌曲是口頭傳播的,傳播很快,特別是像《阿裏山》壹類的歌,不少人都會哼唱,上頭發現後,即下令禁止傳播。當時說鄧麗君的歌是“黃歌”,是“靡靡之音”;還講鄧麗君參加過國民黨的“勞軍”活動,是反***的。粉碎“四人幫”以後,這條禁令仍未廢止。
到了1984年,情況起了變化。從內地到香港的人員紛紛爭購鄧麗君的錄音帶,這說明海關已經解禁。於是,鄧麗君的歌曲像野火春風般在內地傳播開來。
這只不過是關系到壹位歌星的事,但人們似乎賦予它深層次的含義,把它看作是內地社會更加開放,文化上更加寬容的象征。因而在香港引起了種種傳說。壹種傳說是:有個中學生直接寫信給鄧小平,問為什麽要禁鄧麗君的歌曲?小平同誌在信上批了壹句話:“我也喜歡聽鄧麗君的歌。”另壹傳說是:鄧小平在接見香港立法局議員鄧蓮如時說:“香港有個鄧蓮如,臺灣有個鄧麗君,我們都是本家。”這些傳說無從證實,但肯定有附會的成分。小平接見鄧蓮如等人的談話記錄我是看到的,其中並未提到鄧麗君。那時正是海外華人所稱的“小平中興”時代,小平同誌在海外華人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在人們看來,只有具有豁達氣度與博大胸懷的鄧小平,才能為鄧麗君“正名”,才能使鄧麗君的歌曲解禁。
種種傳說雖無從證實,但“解禁”卻是明白無誤的事實。
5、鄧麗君與蕭紅
1993年,我看到壹家報紙登有她的照片,吃了壹驚。僅僅相隔數年,她竟變得臃腫蒼老,面目全非。看了這張照片,我斷定她不會出現在內地的舞臺上了,因為她是個非常自尊的女子。
1995年5月28日,鄧麗君走完了人生最後的旅程,長眠於臺灣金寶山墓園。而六年後的今天,我忽然又想起了與她有關的壹件往事。
距今六十二年前,有壹個中國北方的才女,穿過抗日戰爭的硝煙烽火,輾轉流寓香港。她在香港住了三年,溘然長逝。她就是女作家蕭紅。她逝世後葬於淺水灣墳場。1988年冬,壹個天色陰沈的下午,大公報壹位朋友帶我去看蕭紅墓。在回來的路上,我湊了壹首小詞,隨手寫在小紙片上。這天晚上,鄧麗君約我們吃飯,偶然談及蕭紅。她說:“我知道蕭紅,讀過她的書。”我問是不是《生死場》?她說是《回憶魯迅先生》。她稱贊蕭紅的文章寫得好,並說:“我過去不了解魯迅,看了蕭紅的文章後,才讀魯迅的作品。”我驀地壹驚,接著產生了壹種內疚,過去把她看得太淺了。於是我把寫的小詞送給她,她看後小心地折疊起來,放在手提包內。
時至今日,我忽然發現這首哀悼蕭紅的小詞,其實也可用於哀悼鄧麗君。特抄錄如下:踏莎行(訪蕭紅墓)天涯流落,江湖笑傲,難得才情高格調。長留清輝在人間,寂寞空冢憑誰吊。海著碧衣,山披翠襖,淒淒此處埋芳草。北魂南魄領風騷,文債情債均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