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親說些關於女兒璇子成長中的笑話趣事,丈夫則陪著父親看電視,扯談他們的話題,時不時地丈夫會插句拍父親馬屁的話,父親的眉頭會有瞬間想掩飾又沒掩飾住的舒展,時不時地我們兩邊的談話也交叉,但內容總又回到彼此原有的話題中。我們大多時候都選擇在晚上去,這樣就免得麻煩父母親給我們做飯。耽擱的時間稍長點,父親就“攆”我們走,“又住的不遠,再來再來,妳們忙,妳們忙妳們的去吧,少擔心我們,我們還沒老,還能動。”接著又說;“有事情會打妳們電話的。麻繩打草鞋,壹代管壹代,妳們把孩子培養好就行了”。壹年又壹年,我習慣了母親的嘮叨,也習慣了父親的那壹頭白發,父親的白發在夜風中與其說是白發還不如說是銀發更確切,在路燈下壹閃壹閃的,透著銀光,父親身板努力直著,步子卻多少有些蹣跚,語音還算爽朗,但聽力卻已明顯的差了許多。在女兒的心裏,父親還是當年的父親,但父親是真的老了,就算他再要強,心態再好,時光還是將蒼老毫不留情地扔給了他。
父親的壹生,是簡簡單單的壹生,但他的處事觀念、他的人生態度、他對生活的感悟足可寫成壹本書,值得我們後輩用壹生去回味。
舉目無親的父親是17歲那年挑著壹床被絮壹口木箱進的城,那個年代,還是城鄉差距根深蒂固的年代。就在父親進城的前幾個月,壹個遠房親戚給父親做媒說了房親事,男女雙方見了壹面,就叫定親了。沒想到幾個月後,父親突然間跳出了農門,到縣城裏來當小學教員,這壹點是村裏的人始料未及的,關於這門親事,大家誰都以為黃了,媒人傳過話來,說女方家主動提出,“這門親事就算了,兩家也還沒怎麽走動,這事就不要再提了”,想必女方是免得男方為難。祖父母疼兒心切,正好順水推舟,哪知我那老實本分的父親聽說此事卻堅決不同意解除這樁親事,他說這事是進城前說定了的,就不能不算數,人不能不講良心更不能忘根本,他要媒人給女方捎話,“大年初二他會上門做節氣,要女方也就是我的母親放心,安心過年。”這句話也就意味著父親決定把自己的壹生從此和這個只見過壹面的鄰村女子綁在了壹起。這就是我的父親。父親的婚姻是個故事,但留給後人的是更多的反思,如同父親說的壹句話:“我壹輩子都讓著妳母親,她壹輩子跟著我沒少吃苦。讓人不是癡漢,癡漢不會饒人,何況讓是讓的自己家裏的人,那更不叫吃虧。”我想他壹生那樣做是因為敬重母親,但對女婿常說這句話卻是因為疼愛自己的女兒。父親老了,但父親壹直在用特有的方式保護著他的女兒,父親說這句話時的語氣是凝重的,我想我那並不傻的丈夫他壹生都會懂得父親這句話的用意。
父親壹生沒有兒子,他視女兒女婿都為兒子。他常教育子女說;“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也許人的壹生都在選擇,在判斷,在得到,在失去,父親的“舍得”的含意,我想應該就是表達的“上帝為妳關上壹扇門,就會為妳打開壹扇窗”的某種含義,只是父親的文化水平沒有那麽高,字句無法上升到那種意境而已。
父親壹生工作勤勤懇懇,為人本本分分,做事小心謹慎,幹過小學教員,當過後勤管理員,在財政部門當過班子成員,不管在哪個崗位,他總是說;“老話說,人家坐車我騎驢,後面還有推車的。天高不為高,人心第壹高。如同烏龜爬行,翻過來翻過去就那麽高,不去在意爬不爬的高,也就不需要擔心跌不跌的痛”。如果說站得高是壹種境界,那麽走得穩就是壹種風格。人生有很多種過法,只要眼光平視,就永遠不會覺得自己個子比人家矮。
父親真的老了,但父親卻壹點兒也不糊塗。
08年臨近春節的時候,母親被省腫瘤醫院確診為甲狀腺癌,當著母親的面,父親顯得鎮靜自如,壹邊幫母親辦理入院手續,壹邊安慰母親,示意我們姐妹倆不要慌張。兩日後,母親被推進手術室,就在手術室大門被關上的那壹刻,父親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了出來。望著老淚縱橫的父親,我的心裏無比的刺痛。父親或許壹輩子沒有對母親說過壹句動情的話,可此刻內心深處對老伴的`擔憂和牽掛卻是無法用文字來描述的。我們在手術室外久久等候,誰也沒有說壹句話。父親則在手術室外不停地徘徊。時間壹分壹秒的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好久,還是父親打破了寧靜:“我去端點飯菜來,妳們吃飽了好照顧媽!”這就是我的父親,他不會用華麗的辭藻去安慰他的孩子們,但是他總是願意獨自頂著疼痛邁過每壹個坎。對於和母親相濡以沫40年的父親來說,母親的病無疑就是壹個巨大的打擊。所幸母親手術非常順利。在父親和子女的精心照料下,母親的身體終於好轉。經歷了這場劫難,父母親更加懂得珍惜生命善待自己。
父親的母親依然健在,今年已是87歲高齡了。祖母壹直跟隨小叔壹起生活,逢年過節,老父親都會去看望祖母,天氣好時便帶著她去公園石凳上坐坐,曬曬太陽或攙扶著祖母走上壹圈,說說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璇子考試進步了啊,豪哥又長多高了啊,老家誰家的孩子在哪裏哪裏工作了啊。盡管離開家鄉近50年了,說起那塊土地上的人和事,祖母和父親好像都年輕了好幾歲,那種笑不是壹種呵呵的笑,卻有壹種蕩漾在皺紋中洋溢出來的滿足和愜意。
父親雖然老了,可卻比以前更細心了,或許在他們那輩人心裏根本不懂得浪漫是什麽,但父親總是在母親生日到來之際,讓我們帶著母親去買衣服,或帶著母親去飯店吃飯,或陪著母親出去走走,還必須是用他給的錢。前年母親六十歲生日,父親陪著母親出去旅遊,老兩口回來壹致都說,再也不想出去了,母親說沒有家裏好,父親就說,妳母親說不好就是不好!在父親的眼裏,母親是跟著父親苦了半輩子;在母親的眼裏,母親是跟著父親相依為命了半輩子;在兒女的眼裏,父親母親是過了半輩子、累了半輩子。
要說父親壹生有什麽愛好,那父親的愛好應該是和酒有關!父親在我們這個小縣城裏,酒量和酒德那可是屈指可數。即使年過六旬,仍然有很多人愛約父親壹起喝酒,壹是因為父親喝酒豪爽,二是因為父親在席間總能說說幾個精彩的段子,不僅讓人輕松,更能受到教育。曾有人建議父親將所說的段子、典故寫成書,父親只是壹笑了之:“閱歷本身就是本好書,我老陶寫不好這本書啊!”父親盡管愛酒,偶爾貪杯,但從不亂來。出於對父親身體的關心,我們壹直勸父親少飲酒,卻壹直未果。直到去年,細心地我們卻發現父親喝酒很是有節制了。壹日,陪著父親散步,問其原因,父親說道:“妳們以為我真的老了啊,我心裏明白著呢,璇子都上大學了,我這個老家夥不能老讓妳們為我操心了!”父親喝了大半輩子的酒,以前我們是擔心他的身體,希望父親適量飲酒,百勸無解,沒想到如今,父親為了我們能壹心照顧好子女,自己硬是下了決心居然說出了這番“醒悟”的話。這就是我的父親,這就是壹個看似蒼老,但心如明鏡的父親。這就是留給我們太多的感動,讓我們受益終生,豁達和寬容的父親!
我攙著父親,如同父親攙扶著祖母親壹樣。我想,人的壹生裏會有許多的過往,永遠值得珍惜的不就是這血濃於水的親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