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對千棵竹短,家藏萬卷書長!
門對千棵竹短無,家藏萬卷書長有!
這是在明朝時候發生的事。
在南京水西門大街,有壹座豆腐坊。掌櫃的姓解,叫沛然,山東人,五十多歲。只有壹個老伴兒,沒兒沒女。
有壹天,這老兩口子全病了。也沒人推磨了,也不能做買賣了。老解就跟老婆說:
“妳看看,有個閨女就有半子之勞,我都五十多了,還沒兒沒女,以後可怎麽辦呢?妳不會賭氣養壹個嗎!”
這事兒哪有賭氣的。
趕到老解五十五歲,竟然得了個又白又胖的兒子。老兩口子這份兒高興就不用說了。對這孩子愛如掌上明珠。時間過得快,壹晃兒就到了六歲。孩子倒是透著機靈,看見人家念書他就看,看見人家寫信他也瞧。可有壹樁,這孩子不會說話。老解可煩了,心想:命中沒兒別強求,有了兒子是啞巴。
這天,老解請人幫著算豆腐帳,這孩子照例過來看個沒完,老解急了,給這孩子壹個嘴巴,啪!
“瞧什麽呀?”
孩子壹著急,張了嘴了:
“我瞧人家寫字兒。”
老解壹聽;怪哉,怪哉,孩子說話了。
“嗯,好!妳喜歡念書,我給妳買書,送妳上學去!”
壹高興,帳也不算了,挑起兩個豆腐桶就走。怎麽?送這孩子上學帶賣豆腐。路上買了三本書,是《三字經》、《千字文》、《百家姓》。直奔書房去了。書房的老師姓羅。到羅老師的門口,老解就叫門,可又怕耽誤做買賣,他壹邊吆喝,壹邊叫門:
“豆腐老師,豆腐老師……”
老師壹聽:怎麽,我成了豆腐老師了。開開門壹看,是老解。
“老解,我短妳的豆腐錢哪?”
“不短,我送孩子上學來了。”
老師壹看這小孩五官清秀,看樣子還挺聰明,就很愛惜。
“好吧,進來吧!”
老解把豆腐桶挑到院裏頭放下,跟著也進了書房。老師說:
“這孩子叫什麽名字?”
“叫啞巴。”
“人有叫啞巴的?”
“他不會說話可不就叫啞巴。”
“這不是起哄嗎!啞巴能念書嗎?妳快領走。”本來嘛,那時候又沒有聾啞學校。
“他現在會說話了。”“好!我問問。妳叫什麽名字?”
“我爸爸沒念過書,沒給起名字。”
老師壹聽,這孩子不但不啞,說話還挺合情合理,就高興了:“我給妳起個名字,叫解縉,大號叫鴻魁。”
老解在旁邊急了:“先生,別讓這孩子泄了勁哪!”
“什麽呀,妳走妳的吧!到月頭兒,妳給送兩吊束修錢來。”“先生,咱是個窮人,交不起那麽多的學錢。”“那麽,我就白教吧。”老師還是真喜歡這孩子,願意白教。“那也不能叫您白教,這孩子在您這兒念壹天書,我給您送兩塊豆腐來。”
老師壹聽,我這教學都換豆腐吃了:“妳呀,別在這兒搗亂了,我什麽也不要,三節兩壽,妳來看看我,就全有了。”老解高高興興地走了。
老師叫小孩:“解縉,妳過來,我給妳上書。”
頭壹本念《百家姓》。老師說;“上三趟,趙錢孫李,周吳鄭王,馮陳褚魏,蔣沈韓楊,朱秦尤許,何呂施張。念去吧!”
解縉說:“您給上三趟,我不念。”“那上兩趟吧!”“兩趟我也不念。”“上壹趟啊?!””“壹趟我也不念。”“那妳甭上學了,回家去吧!”“老師,讓我在您這兒上學,為什麽又讓我走哇?”“是呀!壹趟才八個字,妳都不肯學,難道說妳還上半趟?”“不!老師,您給上得太少了,多了我才念呢。”
老師壹聽;我教了這些年的書,還沒遇到這樣兒壹開頭就嫌少的呢。“少,好辦。我給妳上四趟。”“四趟我也不念。”“那就上半篇,八趟了!”“半篇我也不念。”“依妳呢?”老師有點納悶兒。“您給我上壹本,我才念。”“壹本兒?回頭妳還得背哪?” 那時候念書就是念,背,打,念完了背,也不講,背不上來就打。
老師怕小孩兒不知道,還直給提醒。小孩兒說:“背不上來,老師打我,我不埋怨。”“好,給妳上壹本兒!過來: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司徒司空,百家姓終。念去吧。”
那位說,怎麽這麽快呀?不快、我在這背壹本兒《百家姓》,大家全睡著了。
這孩子拿著書本兒,回到自己書桌那兒,把書本兒往桌上壹放,他不念——那時候小孩念書,上身得晃,這叫“忙其身,忘其累”。怎麽呢?那時候念書不知道怎麽講,壹個勁死背。念的時候。上身兒要不動,倆眼睛死盯著書,念著念著就聽不見了。怎麽?睡著了。——這孩子,拿個手指頭,蘸點水在桌子上寫。先寫趙、後寫錢,就這麽壹個字壹個字往下寫。
旁邊的小學生壹看,嗯?這家夥怎麽不念呢?就偷偷叫他:“解縉,快念,背不下來,壹會兒老師可打妳。”
解縉也不理他。這個小學生就叫那個小學生,“哎!師哥,妳瞧,他也不念。”“哎!師弟,妳瞧,他不念。”
這個叫那個瞧,那個叫這個看。不壹會兒,書房裏六十多學生,全不念了,都瞧他壹個人兒了。老師正在那兒看《詩經》,看著看著,壹聽書房裏鴉雀無聲,擡頭壹看:怎麽?全不念了!好,不管妳們念不念,到時候背書,背不下來,就打。過了壹會兒,小學生們還在瞧解縉,老師把戒尺往桌上壹拍:“背書!”
小孩兒嚇了壹跳,背什麽,壹句還沒念會哪。老師不管,這兒叫:“王文元,過來背書。”
這孩子已經念《三字經》了。就上了三行。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茍不教,性乃遷。”他呀,凈顧了看解縉了,就記住頭兩句,往下全忘了。他想了個主意:書不合上,就放在老師面前,露著他念的那個地方,背不下來,好偷著回頭看。哪知道,他壹轉身,老師就把書給合上了。他還不知道哪,就背:“人之初,性本善,翻過去,看不見。”“往下背。”“翻過去,看不見,不能背,沒有念。”
他這兒找轍來了。
老師這個氣呀:“去!跪那兒念去!”“茍不教,性乃遷……”早幹嗎來著?
簡斷捷說,六十來個小孩子,全都沒背下來。老師想:今天解縉壹來,大夥兒都沒背下書來,他要再背不下來,罪魁禍首,我就重重打他:“解縉,快來背書!”
小孩拿著書本,沖聖人牌兒作了個揖,沖老師壹作揖,把書本往桌上壹放,轉過身去:“趙錢孫李……百家姓終。”他背下來了。
老師說:“妳這孩子要是不說實話,我打妳,妳在別處念過書吧?”“老師,我剛會說話,實在沒念過。”
天下爹娘愛好的,老師壹看這孩子那麽聰明,特別高興:“妳們大夥兒凈看他了,全沒背下來,他可背下來了。都回家吃飯去吧,下午好好念,背不上來,我可要挨個兒打。”
到下午上學以後,解縉把《千字文》拿過來了,到老師跟前:“老師,您給我上這本地。”“啊,壹天念兩本呀!我沒法教,念得多忘得快,貪多嚼不爛。妳還背妳上午學的吧。”
打這兒起,老師教這孩子念書,總比別的孩子細致,上的書比別人多。這孩子不知道怎麽講就來問。念到壹年,這孩子就念《詩經》了。到第二年,這孩子就開筆做文章,能做詩,對對子了。
他這做詩凈惹禍。有壹天下雨,他下學回家,正走到曹丞相的府門口,他想上門洞去避避雨,壹上臺階,滑了個大跟頭。府門洞裏兩邊懶凳上坐著曹丞相府的家丁、用人,壹看,大夥兒全笑了。小孩兒壹想:我摔倒了,妳們怎麽還笑?上臺階沖大夥兒壹作揖:“眾位叔叔大爺,妳們都在這兒涼快哪。”“可不是嘛。”“那妳們笑什麽呢?”
大夥兒壹聽,這話沒法兒回答,怎麽說呢?妳摔倒了,我們笑了,不像話。就說:“妳摔倒了,沒哭,我們笑了。”其實這也不像話。“各位叔叔大爺,妳們悶得慌嗎?”“悶得慌怎麽樣呢?”“我給妳們做壹首詩,好不好?”“這麽大孩子能做詩,好,妳說說!”
小孩兒張嘴就來:
“春雨貴如油,
下得滿街流,
跌倒解學士,
笑煞壹群牛。”
“這孩子罵咱們大夥兒哪!”“這是誰家的孩子?”“咱們後花園對過豆腐坊老解家的。”“走,找他們家大人去!”
揪著這孩子到了豆腐坊。“老解,妳們這孩子罵人。”
老解出來壹瞧,丞相府的,不敢惹——宰相門前七品官。就問這孩子:“妳為什麽罵人呢?”
“爹,我沒罵。”“妳沒罵?把妳剛才做的那首詩,念出來讓妳爸爸聽聽!”
“剛才我做的是:
春雨貴如油,
下得滿街流,
跌倒解學士,
笑壞眾朋友。”
“嘿!妳這孩子,真能編瞎話,妳不是說笑煞壹群牛嗎?”“爹,我說‘笑壞眾朋友’,我是拿他們當朋友。他們自己願意當牛,咱們管不著。”“我們怎麽那麽倒黴呀!老解,這孩子妳要是不管,明兒可要惹大禍。’”
又有壹天,老解賣完豆腐回家,半道上正碰見解縉,爺倆壹塊兒走。走過壹家糧食店門口的時候,看見有兩個和尚,都被枷帶鎖,有倆公差押著,找糧食店買茶喝。解結壹瞧:這倆和尚怎麽會犯罪的呢?出家人應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啊!嗯,不是好人!小孩兒壹生氣就過來了,向和尚壹抱拳:“二位大師父,妳們脖子上帶的這個叫什麽呀?”
和尚說:“不知道。”“我知道,這叫妳。”“知道妳還問!”“我給妳們做首詩好嗎?”“這麽點小孩兒會做詩,好,妳說吧。”
小孩用手壹指,說:
“出家又帶枷,
落發還犯法,
兩塊無情木,
夾著大西瓜。”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麽這麽討厭!”
老解趕緊過來:“大師父別生氣,這孩子不會說話,腦袋怎麽會像西瓜呢。西瓜什麽顏色,腦袋又是什麽顏色?”
倆公差怕他們吵:“行了,行了,妳也走吧。”
老解到家,就說這孩子:“我再聽妳做詩,我可打妳呀。”
可是這孩子習慣了,張嘴就來。老解讓這孩子掃地:“妳把這地掃掃。”小孩說:“慢掃庭前地。”“妳把雞罩上,雞都跑了。”小孩說:“輕罩籠內雞。”“怎麽回事,妳又來勁兒,又做上了!”“分明是說話,又道我吟詩。”好!壹句詩也沒少說呀。
這孩子念書念到了九歲,到了臘月二十六這壹天。老師說:“放學了,明年初六開學。”
解縉說:“老師,我明年初二來吧。”老師說:“都來,妳別來了。”“老師,您怎麽不讓我來了?”“廢話,明年來了,是我教給妳呀,是妳教我呀!”“您教我。”“我教妳什麽呀!凡是我念的書,妳都念了。我就問妳這麽壹句吧,妳如有發達之日,把為師我放在什麽地方?”
這孩子多會說話:“老師,弟子倘然發跡,絕不忘我師教養之恩。”“好!明年妳願意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沒事咱們爺倆化吟個詩答個對兒的。給妳兩吊錢,回家過年去吧。”白念三年書,還拿兩吊錢。
這孩子夾著書包兒、拿著書桌兒就回家去了(這書桌子就是三塊板兒,用合頁壹釘,比小板凳大不了多少。那時候上學,自己就帶這麽個小桌兒)。到家壹瞧,正在炸豆腐呢。因為到年下了,做素菜的多,就添上炸豆腐賣。小孩進門叫了壹聲:“爹,我幫您燒火吧。”
老解壹瞧:“妳怎麽把書桌子拿回來啦?”“放年假了。”“明年還得去,拿書桌子幹嗎?”“明年老師不讓我去了。”“為什麽?”“老師說:明年去了,是他教給我呀,還是我教他呀。”“別胡扯了,只要妳能寫兩塊豆腐帳就得了。等著,咱把豆腐炸得了,我領妳上街,給妳媽買兩朵花,給妳買點炮放,再買點兒魚,買點兒肉,好好的過個年。再買兩副對子貼上,像個過年的樣兒。”“貼對子,不用買了。”“不買怎麽著?”“您買紙來,孩兒我寫得了。”“怎麽著?妳都會寫對子了!哎呀!咱們家裏頭,連我這輩子已經是八輩子沒有認識字的了。輪到小子妳這兒,會寫對子了,小兒呀,小兒呀!妳簡直是開水澆墳——妳欺(沏)了祖了。”
他還凈是俏皮話兒。“好!我買紙去。妳寫得好好的,貼到大門上讓人看看,是老子我的光榮,也是小子妳的臉面。”
不壹會兒就買回來了。“小兒,妳寫吧,我去買菜去。”
這孩子壹想:我要寫,得寫壹副像樣兒的對子。不能又寫什麽“漢瓦當文延年益壽,周銅盤銘富貴吉祥”,什麽“洪範九疇先言富,大學十章半理財”的,這多俗氣。對,出去找個題去。
出了大門壹看,對過兒是曹丞相府的後花園,丞相好養竹子,壹片青竹茂盛,長得挺高,由墻外往裏看,真好看。小孩兒壹瞧這個題挺好哇,回到屋裏提筆就寫:上聯是“門對千棵竹”,下聯是“家藏萬卷書”,橫批是“大塊文章”。字寫得蒼老有勁。寫完了就打糨子,到外邊就貼上了。回到屋裏,坐那兒又寫屋門對兒、財神對兒、竈王對兒、福字兒、橫批、鬥方、出門見喜、擡頭見喜、春條兒……這孩子可就折騰上了。
他哪知道,貼上大門對子,惹了禍了。
他剛貼上對子,正趕上曹丞相下朝回家。坐著個八擡轎,他的管家曹安在前邊當引馬,轟散閑人。丞相讓曹安把轎簾兒打開,要看看過年街上的熱鬧景象,特意繞到後街來看看兩邊兒的匾額,買賣鋪的對子。壹看這副對子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哦,油鹽店,俗氣。再看另壹副對子,是:“蘇季子當金釵六國封相,張公芝還寶帶五世其昌”,橫批是“裕國便民”。哦,當鋪,俗氣!再看:“進門來烏衣秀士,出戶去白面書生”,這是剃頭棚,俗氣。再看:“馱山寶換國寶寶歸寶地,以烏金賣黃金金滿金門”。這是煤鋪哇,老套子。
丞相為什麽註意這個呢?因為他是南書房的禦老師(南書房就是皇上念書的地方)。這朝的皇上就是跟他念的書,很有學問,所以,他要瞧匾看對子,瞧人家寫得好壞。
瞧著瞧著,就到豆腐坊這兒了。因為豆腐坊這副對子是五言的門心對兒,字兒大,所以丞相老遠就看見豆腐坊貼了對子了。他可還沒瞧見什麽詞兒就樂了,心裏說:怎麽豆腐坊又貼上對子了,聽說豆腐坊八輩子沒有壹個認識字的,還年年要貼對子。那年貼那副對子多叫人樂呀!上聯是“生意興隆通四海”,人家寫對子的知道他不認識字,下聯就給他寫了個“財源茂盛打三槍”,他呢,也不知道,就給貼上了,而且是上聯貼到下邊兒了,下聯貼到上邊兒了,橫批倒著就貼上了。今年又這麽早就貼上了,不知又成什麽笑話了。
轎子到豆腐坊門口不遠,丞相捋著胡須就預備樂,可是字也看明白了。上聯是“門對千棵竹”,喲!改詞兒了。捋著胡須壹看下聯“家藏萬卷書”,“啊!”壹著急,胡子揪下四根兒來,豆腐坊出了能人了!“門對千棵竹”是拿我竹子為題,這下聯兒可不像話,“家藏萬卷書”。小小的豆腐坊敢說家藏萬卷書!我是市書房禦老師,當今萬歲跟我念書,這麽大的丞相府也沒敢寫家藏萬卷書哇!豈有此理!再壹看橫批,更火兒了,“大塊文章”?胡說!豆腐坊應當寫“大塊豆腐”。
丞相越想越生氣,就叫管家:
“曹安,去問問豆腐坊,這副對子是何人所寫,把他抓來見我!”
“是!”
曹安剛壹轉身兒要走。丞相心裏壹想:不對,我要是把人抓來,把他對子給撕下來,人家說我以大壓小,以官欺民。也罷,回家再說。他就改了話了:“曹安,回家再說。”
丞相回家,坐在自己書房壹想:有了,這對子他怎麽寫的,怎麽貼的,我讓他自己怎麽撕下來。上聯不是“門對千棵竹”嗎,我讓妳“門對墻頭兒”。“曹安,來呀!到花園子,找著花把式王三,挑水的趙四,門房的老劉,加上妳,妳們四個人,把後花園的竹子削下半截去,光留下半截,竹子帽兒給我隔墻頭扔出去,要讓外邊壹棵竹子都看不見,快去!”“是!”
曹安到後花園找到了王三、趙四、老劉,四個人就削竹子。曹安這個不願意呀,大年下的歇會兒多好,沒事兒給竹子剃頭玩兒。都削完了,唏哩嘩啦就往墻外扔,都扔完了,就去回復丞相:“跟爺回,竹子帽兒都扔出去了。”“外邊壹點兒都看不見啦?”“看不見了。”“去,到豆腐坊看看去,看門上那副對子撕了沒有?”
丞相是想這個:妳“門對千棵竹”才好“家藏萬卷書”哇,妳這門對墻頭兒,還要“家藏萬卷書”,就對不上了,他壹定會把這副對子撕了。
曹安出了相府,直奔豆腐坊。快到豆腐坊,老遠壹看,對子還在那兒貼著哪。臨近壹瞧:嗯?相爺說是五言對,怎麽這副對子是六言的啦?
這是怎麽回子事情呢?
小孩子不是還在屋裏寫著嗎,寫著寫著壹想:我那副大門對多好,現在外頭壹定有很多人看,外頭瞧瞧去。到門口壹看,壹個人兒都沒有,再擡頭往對面壹看:喲!竹子都哪兒去了?正在這兒納悶兒,就聽唏哩嘩啦,唏哩嘩啦,從墻裏頭往外扔竹子帽兒哪。這麽好的竹子怎麽給削下半截來?多可惜!這是怎麽回事?小孩壹轉眼珠兒,明白了,心說:哦!為我這副對子呀。常言道:宰相肚內能撐船,可是這個宰相的肚子呀,甭說撐船,連紮個猛子也不行。壹琢磨,壹準是為我這下聯生氣了。本來嘛,我這麽個豆腐坊,敢寫家藏萬卷書,那他那丞相府多難看哪。他把我這對子撕了呢,怕落個仗勢欺人,所以把竹子削下半截兒,讓我這對子不落實地,要我把對子撕了。好,妳度量小,不怨我,氣氣妳。對子呀,不但不撕,再添倆字。丞相,我要不讓妳這竹子連根刨,那才怪呢。這孩子回到屋裏,裁了兩塊紙,寫了個“短”字,寫了個“長’”字,刷上糨子,到外邊就貼上了。
貼完壹看,地上扔著好些竹子,到裏頭叫他爸爸:“爹爹,丞相知道咱們年下做的豆腐多,怕咱們柴火不夠用的,把竹子帽兒都削下來,給咱們當柴火燒,趕緊往裏撿吧。”別胡說了,丞相那麽好的竹子,他舍得給人嗎?”“不信您跟我看看去。”
老解到外邊壹瞧:“真給咱們啦!”爺倆住院兒裏就抱,堆了小半堆子。老解說:“丞相對咱們可太好了。”小孩心說;您也不知道我這禍惹得多大哪。撿完了把門關上,曹安可就來了。曹安壹瞧:呦,沒撕!好嘞。抹頭往回就跑,跑回相府書房:“跟爺回,小人奉命到豆腐坊看對子……”“對子沒了吧?”“有,不但有,好像又長出壹塊來。”“胡說,對子有往外長的嗎?”“可不是,六言了。”“什麽詞兒?”“上聯是‘門對千棵竹短’,下聯是‘家藏萬卷書長’。”
“上聯多了個‘短’字,下聯多了個‘長’字。好哇!我這竹子短了,他那書倒長了,實在可氣!曹安,到後花園,找上王三他們,還是妳們四個人,把竹子連根刨了,隔墻給我扔出去。”“是!”
曹安到花園裏,四個人就刨竹子。壹邊刨壹邊埋怨。大年下的,剛給竹子剃完頭,又給竹子修腳來了。把竹子刨完了,都扔到墻外去了。
曹安跑到書房:“跟爺回,竹子可連根兒刨了。”“壹點兒沒剩嗎?”“壹棵都沒剩。”“那好,妳到豆腐坊瞧瞧去吧,那副對子許沒了。”“是。”
曹安出了丞相府,來到了豆腐坊門口壹瞧:喲,怎麽又多出倆字來,丞相,看妳這回怎麽辦?竹子您是連根刨了,對子沒撕下去,再要跟他慪氣,就該拆房了。
這又是怎麽回事兒呢?
小孩子不是跟老解把竹子帽撿進去了嗎,就又回屋寫福字什麽的去了。這孩子正寫著,就聽街上,唏哩嘩啦,唏哩嘩啦,小孩子就明白了。就叫老解:“爹爹,丞相怕咱們柴火還不夠燒的,竹子連根刨了又扔出來了。”
“不能吧!”“不信您瞧瞧去。”
爺兒倆出來壹看,可不是嘛。小孩兒連他媽也叫出來,仨人就住院子裏抱竹子,小院兒都堆滿了。老解說:“相爺心眼真好,從來沒這麽大方過。”小孩兒心說:這回禍惹大了,現在要把對子撕下去,也就什麽事沒有了,不撕,就是壹場是非。又壹想,這麽大人跟我鬥,偏不撕。小孩鬥上氣兒了。回到屋裏,又裁了兩塊紙,寫了壹個“無”字,壹個“有”字,寫完了就貼到大門對兒底下了。剛貼完,曹安正好來了,壹瞧:嘿!有意思。抹過頭來往回就跑,來到書房:“跟爺回,豆腐坊那副對子呀……”“撕啦!”“還貼著哪。”“沒撕?”“不但沒撕,又長出壹塊來。是‘門對千棵竹短無,家藏萬卷書長有’。”
“好哇!我這竹子短了,沒了,他這書還長有,實在可氣!這可不能怪我仗勢欺人。曹安!趕緊到豆腐坊,先撕對子,然後把寫對子的人拿鎖鏈子鎖來見我!”“是!”
宰相門前七品官,主人多大,奴才多大,曹安也火兒了:大年底下的,因為壹副對子我跑了八趟豆腐坊。倒要問問這副對子是誰寫的,我壹定得出出氣。到豆腐坊門口,叭叭壹叫門,老解出來開門,壹瞧:“我當誰呢,原來是相府管家大人,管家到此,壹定有事。”
“當然有事。”“我猜著了,年下了,相爺要做點素菜,打算照顧照顧我。您說吧,來多少塊豆腐,多少塊豆腐幹兒,多少豆腐絲兒,您來多少炸豆腐?”
“妳全賣給我啦!我問妳,這門口兒這副對子是誰寫的?”“我兒子寫的。”“好!”“管家大人太誇獎了。”
“誰誇了。妳知道他寫這副對子惹多大的禍嗎?我家丞相因為這副對子,連去青竹兩次,要他撕對子,他不但不撕,反而三番兩次地添字,要笑我家相爺。我家相爺惱了,讓我來撕對子,鎖寫對子的人!明白了嗎?叫他去!”
老解壹聽嚇得直哆嗦:“管家大人,您受點兒累,回去跟相爺說就提他沒在家。”“不行,沒在家他上哪兒去了?”“在屋裏寫對子哪。”“廢話,別麻煩,趕快叫出來。”“是。”
老解進了大門,把大門咣當關上了,壹插,又把門閂也上上了。跑到屋裏壹瞧,這孩子還寫呢。老解這個急呀,又急又氣,過來就給這孩子壹嘴巴:“妳還寫哪!我說的相爺哪能這麽好心眼呢!挺好的竹子給咱燒火!鬧了半天,是妳寫對子寫的,丞相惱了,讓管 家上這兒鎖人來了!妳趕緊跳墻跑吧!”“爹爹不用害怕,他發來多少人馬?”“凈人,沒馬!就來壹個管家,咱們也受不了哇!”“您甭管了,我把他打發回去。”“怎麽著,妳壹打發,他就回去!我看妳怎麽打發!”
小孩兒往外就走。外頭曹安因為老解插上了門,氣更大了,壹個勁兒砸門:“快開!快開!”小孩兒不慌不忙:“門外何人喧鬧?”曹安壹聽:怎麽這麽酸哪?“快開門,是我。”
小孩兒把門開開,見了曹安,深打壹躬:“我當何人,原來是相府管家大人駕到,學生未曾遠迎,還請恕罪。”
“我家丞相因為妳這副對子,連去青竹兩次,妳不但不撕,反倒壹再添字,要笑我家相爺,我家相爺惱了,派我用鎖鏈子鎖妳來了。來,上鎖!”
“啊!不得無理!下去!”
曹安叫小孩這麽壹喊,給唬住了:“啊——怎麽回事?”
“管家大人,我來問妳,我學生可是殺人的兇犯?”“不是呀。”“可是響馬強盜?”“也不是。”“還是的!”“別說我學生不是殺人兇犯,即便是殺人兇犯,響馬強盜,還有本地父母官,礙不著妳家相爺。妳家相爺要看我這副對子詞句佳,字體妙,想跟我討教,可以拿拜匣,下請帖,我學生以文會友,可以進府壹談,怎麽,鎖我?妳這大膽的奴才,可惡的東西,在我這豆腐坊門前,大聲喧嘩,無理取鬧,真是可惡之至!妳怎麽來的?”
“我走著來的。”“走來的,滾回去,混帳東西!”
曹安叫他寫得暈了,賭氣回頭就跑。心想:好哇,我讓豆腐渣寫了我壹頓。壹進書房:“跟爺回,混帳東西!”“駕誰?”“這是豆腐渣罵我。”“誰是豆腐渣?”“豆腐坊少掌櫃的不就是豆腐渣嗎?”“該!人家豆腐坊少掌櫃的,妳願意叫他少掌櫃的就叫壹聲,不願叫他少掌櫃,叫他聲學生,無緣無故叫人家豆腐渣,那還不罵?”“嗨!真倒黴!您聽我說。我不是壹見面就管他叫豆腐渣。我到豆腐坊壹叫門,老解先出來跟我耍壹套貧嘴,問我買多少豆腐幹兒,豆腐絲兒。我照您的話說了,他回頭就關上門了,我又壹叫門,就聽裏面有人問:‘門外何人喧鬧?’我說:‘妳開門吧,是我。’開門壹瞧,出來個孩子,他說:“我當何人,原來是相府管家大人駕到,學生未曾遠迎,還請恕罪。’”“這是罵妳呀?”“您聽著,罵我的話在後頭呢!”“別羅嗦,快講!”
曹安把小孩的問話和要丞相拿拜匣請的話都照說了壹遍。丞相壹聽:這孩子夠厲害!不善,好!“曹安,拿我的拜匣,擱壹張請帖,請他去!”
曹安壹聽鼻子都氣歪了:“跟爺回,您要吃豆腐,咱到油鹽店去也賒得出來……”
“誰賒豆腐?”“不賒,幹嗎拿請帖請豆腐渣呀?”“妳知道什麽,他是壹個白丁兒,我是當朝壹品,拿請帖去請,他要是收下,就叫以兒小犯上,輕者是‘發’罪,重壹重就活不了,懂嗎?”
曹安叫小孩這麽壹喊,給唬住了:“啊——怎麽回事?”
“管家大人,我來問妳,我學生可是殺人的兇犯?”“不是呀。”“可是響馬強盜?”“也不是。”“還是的!”“別說我學生不是殺人兇犯,即便是殺人兇犯,響馬強盜,還有本地父母官,礙不著妳家相爺。妳家相爺要看我這副對子詞句佳,字體妙,想跟我討教,可以拿拜匣,下請帖,我學生以文會友,可以進府壹談,怎麽,鎖我?妳這大膽的奴才,可惡的東西,在我這豆腐坊門前,大聲喧嘩,無理取鬧,真是可惡之至!妳怎麽來的?”
“我走著來的。”“走來的,滾回去,混帳東西!”
曹安叫他寫得暈了,賭氣回頭就跑。心想:好哇,我讓豆腐渣寫了我壹頓。壹進書房:“跟爺回,混帳東西!”“駕誰?”“這是豆腐渣罵我。”“誰是豆腐渣?”“豆腐坊少掌櫃的不就是豆腐渣嗎?”“該!人家豆腐坊少掌櫃的,妳願意叫他少掌櫃的就叫壹聲,不願叫他少掌櫃,叫他聲學生,無緣無故叫人家豆腐渣,那還不罵?”“嗨!真倒黴!您聽我說。我不是壹見面就管他叫豆腐渣。我到豆腐坊壹叫門,老解先出來跟我耍壹套貧嘴,問我買多少豆腐幹兒,豆腐絲兒。我照您的話說了,他回頭就關上門了,我又壹叫門,就聽裏面有人問:‘門外何人喧鬧?’我說:‘妳開門吧,是我。’開門壹瞧,出來個孩子,他說:“我當何人,原來是相府管家大人駕到,學生未曾遠迎,還請恕罪。’”“這是罵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