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原
執行摘要？賈寶玉和哈姆雷特這兩個不朽的文學形象，通常被認為是悲劇叛逆者的角色。然而，為什麽他們的抵抗不徹底呢？而為什麽壹定會以悲劇收場？因為他們本身就是他們試圖反抗的體制中的壓迫者，無論是他們的身份還是性格特征都決定了他們的反抗只能是悲劇。
關鍵詞？反抗制度中悲劇性的身份和人格矛盾
魯迅說:“悲劇就是把生活中有價值的東西毀掉給人看。”《紅樓夢》中，壹個曾經“繁花似錦，明火烹油”的大家庭，“尖叫如樓，燈火闌珊”，鐘靈少男少女陰陽相隔，或生活淒慘；在《哈姆雷特》中，年輕聰明的王子被仇恨和自我懷疑折磨，他的愛人在痛苦和瘋狂中死去。直到最後，只有在冰冷的王座上“殘酷的死亡”。
在這兩個悲劇中，兩個主角有太多的相似之處:賈寶玉是賈府的兒子，賈政的獨子，從小過著奢華的生活，不用為未來的生活發愁；哈姆雷特也是丹麥王子。即使他的叔叔奪走了他父親的王位，他也將是下壹個繼承人。從這裏開始，他們在物質生活上都是富有的貴族。
但是在精神世界呢？“瘋狂”是他們的共同特征。賈寶玉被稱為“無端尋短見，有時似瘋癲”，而哈姆雷特表面裝瘋賣傻，內心卻充滿了對人生意義的懷疑和苦悶。
為什麽如此優越的物質條件造就了賈寶玉和哈姆雷特如此痛苦的內心世界？
因為他們都是體制內的叛逆者。其實他們並沒有脫離體制，也沒有反對他們所抵制和束縛他們的壹切。相反，他們所抵制的壹切包括他們自己。無論是賈寶玉還是哈姆雷特，他們的反抗不僅是不徹底的，也不可能是徹底的，成功的，因為體制內的反抗只能像揪著頭發試圖離開地球壹樣，只有徒勞的反抗和悲慘的結局。
壹，人物身份的定義
有人認為賈寶玉代表了反對封建勢力和封建禮教鬥爭的新生力量，但他因為力量弱小而失敗了。我覺得這種說法不合理。賈寶玉確實與封建禮教作過鬥爭，但同時他也是封建勢力的壹部分，而不是相反。事實上，盡管他有憂郁的性格和對林黛玉的愛，他也是壹個壓迫者:
第八回“比靈媒金英略露，探寶釵黛玉半酸”，賈寶玉在薛寶釵處吃酒回來，因為聽了奶媽李奶奶的話，拿走了他留著的豆腐皮包子，薛倩讓李奶奶喝了賈寶玉早上沏的楓露茶。就因為這點小事，賈寶玉“把手裏的茶杯往地上壹摔，咣當壹聲，打了起來。”她又跳起來，問西西:“他是妳奶奶。”。妳就這麽孝順他？只是小時候吃了幾天他的奶。現在他比他的祖先更高大。現在又吃不上奶，何必白養祖宗！出去，每個人都是幹凈的！”說這話就要馬上回到賈母身邊，把他當奶媽趕走。"
因為現在我不用吃奶媽的奶了，我嫌棄她是個老廢物，因為奶媽會因為壹點點小錯被踢出家門。這賈寶玉不就是壹個壓迫剝削下層階級的封建紈絝子弟的真實形象嗎？
同樣，第三十回，賈寶玉在下雨的時候敲門，姑娘們在院子裏玩。沒想到，他回來了，因為笑聲沒有聽到敲門聲，開門晚了。賈寶玉“壹肚子氣，壹心要踹門，開了門，也不看是誰，只以為是那幾個小丫頭，就擡腿朝肋部踢去。””並罵:‘骯臟的東西！我壹直對妳很好，壹點都不怕。我更加取笑妳了。”“雖然他打錯了人，打疼了襲人，所以心疼；但如果是其他小女仆呢？我被白打了。這個時候賈寶玉還能談什麽“追求民主”呢？
第三十壹回，晴雯摔了扇子，被賈寶玉罵了壹頓。賈寶玉氣得被趕了出去。這樣的場景很多。所以，賈寶玉對女孩子的愛，對她們的“民主平等”，只是相對的，是無意識的:他只有在開心，喜歡她們的時候，才會去愛她們。這樣的民主和平等當然是不完整的。
不僅在對待仆人的態度上，在日常生活中，賈寶玉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貴族身份帶來的特權和物質享受。六十二回，黛玉對賈府說:“出去的東西太多，進去的東西太少。如果我們現在不存錢，我們會失去我們的手。”寶玉道:“再怎麽不答，也不能放過我們兩個。”當寶玉把這壹切享受當作理所當然時，他自己也和他父親壹樣承認自己是貴族中的壹員。
哈姆雷特呢？整天都在思考生命意義的丹麥王子在面對死屍時感嘆道:“那亞歷山大變成的泥為什麽不能塞到啤酒桶的嘴裏呢？”他的憂郁更多地體現了“對世界不公的抗議和憤世嫉俗的詛咒”。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逃不出上級的思維模式。他把何瑞秀當成朋友，也當成自己中心的下屬；當他的青梅竹馬站在新國王的陣營裏對付他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把他們推向死亡；即使哈姆雷特殺死了他愛人的父親，他也幾乎不感到內疚——因為他覺得他殺死的只是壹個站在敵對陣營的朝臣。
同樣，在菲利婭先生面前，哈姆雷特也不是壹個平等的愛人。他愛菲利婭先生，但這種愛不等於他對自己的憐憫。他既不相信也不真正愛菲利婭先生。正因為如此，當他在去看歌劇時，他肆意猥褻菲利婭先生，並想把他的頭放在她的大腿之間。也正因為如此，他在殺死菲利婭先生的父親時，並沒有感到太多的內疚。雖然菲利婭先生去世後的哭聲可以算是驚天動地的哭聲，但誰不會這麽說呢？事實上，哈姆雷特在瘋狂時對菲利婭先生說的話，可能更符合他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所以，從身份和自身的認同感來說，賈寶玉和哈姆雷特都是貴族和特權階層的壹部分，這就註定了他們無法完全反抗貴族階層的不平等壓迫——因為他們本身就來自壹個他們所厭惡的階層。
第二，性格軟弱
晚年，托爾斯泰放棄了貴族頭銜，徒步離家，死在壹個小村莊的火車站裏。在生命的最後壹刻，他用行動徹底脫離了筆下的腐朽階級。
但是，這樣的行動不會發生在賈寶玉和哈姆雷特身上。她們性格中軟弱的壹面，不僅成就了文章中的女性美，也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她們無力掙脫枷鎖的悲劇結局。
賈寶玉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都占了上風。很多評論家說賈寶玉“女兒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這句話是女權思想，從人物本身來說有些狂妄。賈寶玉畢竟不是從男女平等的角度——比如不被他關註的老太婆、奶媽、小丫鬟——他不在乎這些女人的權利。不管是踢出去還是踢出來，都是主人對奴隸的正當權利。他之所以有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辭，是因為他是壹個“和姐妹們廝混”的孩子。他在女人手裏長大，祖上疼愛，丫鬟伺候。他從小就缺乏陽剛之氣，傾向於柔弱和女性化。從賈寶玉看花落淚，常常無緣無故傷心的地方，不難看出他性格中有陰柔的壹面。
林黛玉可以算是賈寶玉最喜歡的人；但是，即使有這樣的愛情，賈寶玉也會像女孩子壹樣生氣多疑；即使妳愛得很深，妳也只敢大聲說出妳的想法壹次——只有在受到林黛玉幾句話的刺激之後。他只要不迷茫，不瘋狂，從來不敢真的對長輩或者別人說:我喜歡林黛玉，我要娶她！連我最愛的人都不敢大聲承認，賈寶玉的性格也算是極其懦弱了。而這樣壹個弱小的人，怎麽可能有足夠的力量脫離自己所站的階層？無能和無力感決定了賈寶玉無法脫離貴族階層的行列，直到無奈之下出家為僧，最終完成了這樣的悲劇人生。
哈姆雷特雖然是壹個劍術高明的丹麥王子，但骨子裏卻有自憐自愛的弱點。他最喜歡的既不是他的父親(如果是這樣，他聽到父親的鬼話應該會報復)，也不是他的母親(自從他的母親嫁給了他的叔叔，他就把她認定為政敵)，更不是菲利婭先生。盧梭評論哈姆雷特的悲劇，是因為“橡樹栽在花瓶裏”，簡直是神來之筆:哈姆雷特自憐自艾的軟弱性格，根本無力承擔復仇的重任。
同樣，軟弱的人物是哈姆雷特，他無法擺脫階級的束縛。當他面對墳墓時，他也感嘆，進入墳墓後，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無論年輕還是年老，都是壹樣的；但是，他不能放棄王子的身份。他愛自己，因此懷疑自己；他無法確定自己存在的意義，因為他並不是基於壹個真實的世界來考慮自己存在的價值，而是完全沈浸在精神世界中無法自拔。性格上的弱點使哈姆雷特在精神上是個巨人，但在行動上卻是個侏儒。直到生命的最後壹刻，他才與敵人同歸於盡。這樣的悲劇從他的性格來看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第三，不可調和的矛盾
賈寶玉和哈姆雷特都屬於貴族階層，性格都比較軟弱。但如果他們能與貴族社會達成妥協，那麽就不會有如此悲慘的結局。賈寶玉本可以像他父親壹樣成為高官，哈姆雷特本可以安心做他的皇太子，等著他叔叔百年後坐上丹麥的王位。然而，是什麽阻止了他們，讓他們不可避免地走向徒勞的反抗？
這是壹個不可調和的矛盾，將他們與他們應該在的階層分開。
對於賈寶玉來說，這個矛盾就是他和林黛玉的愛情。很多人認為賈寶玉和父親最大的不可調和的矛盾就是“笨，怕讀文章”。看到四書五經就頭疼，只喜歡看西廂記之類的雜書。其實這還不是最主要的矛盾。賈加是世襲的功名，而賈政本人並非科舉出身。況且，賈寶玉不是賈加家唯壹不讀書的人。整天只知道求仙的賈敬說:“不能只求快活，不能把寧國府翻個底朝天，也沒人敢管他。”賈珍父子，連賈璉都不讀書。十七回裏還有壹句話:“賈因為聽說誇寶玉擅長對聯，雖然不愛讀書，卻多少有點傾向於才學。今天偶然撞見這個機會，命他跟隨。”顯然，賈政雖然嘴上不喜歡寶玉的“歪才”，心裏還是欣賞的，於是拿出來在眾人面前炫耀。更何況賈赦在《七十五回》中的壹句話，完整地解釋了賈寶玉讀書不讀書並不重要:“妳要來我們這樣的人家，也沒那麽寒酸，壹定要‘雪窗明幾凈’，壹朝明月固若金湯。我們的孩子應該讀過壹些書，但比別人懂得多壹點。當他們能做官的時候，他們跑不了壹個官。為什麽要費神去做壹個書呆子呢？”
既然讀書與否不是矛盾的焦點，那矛盾是什麽呢？是賈寶玉對林黛玉的愛。在封建社會，婚姻的第壹個功能是聯姻，穩固盟友；二是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從這兩方面來說，林黛玉顯然不如薛寶釵。但是，賈寶玉深愛著林黛玉。即使賈寶玉懦弱的性格讓他不敢為林黛玉說話，不敢說明自己的愛情，但他心裏的底線是不妥協的——即使沒有反抗的勇氣，也絕不妥協。就算我蒙混過關嫁給了薛寶釵，我留下的也只是個和尚的背影。在這個矛盾中，賈寶玉不會妥協，貴族階級也不會妥協，這就形成了壹個完全無法解決的矛盾，造成了人物與自身階級的必然決裂。
哈姆雷特作為丹麥王子，已經是貴族階層的巔峰。然而壹夜之間，他深愛的父親莫名其妙的去世了，突然他失去了壹切。我的母親，自以為可以依靠，匆忙改嫁給了篡位的叔叔。雖然她的叔叔答應繼續做繼承人，但在這場宮廷鬥爭中，哈姆雷特王子的身份已經名存實亡。後來，他不僅知道了父親被殺的真相，就連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嚴重威脅。壹場巨變把他踢出了正常的生活軌道，他無法妥協——無論是復仇的重任，還是叔叔虎視眈眈的威脅，都決定了他除了反抗就是死亡。他不得不做自己討厭的事情，壹邊殺死對手，壹邊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哈姆雷特裝瘋不僅是為了自我保護，也是為了自我麻醉。只有“瘋狂”的狀態才能讓他逃離自我譴責和懷疑。
深陷於物質的貴族階層，對貴族階層有著精神上的自我認同，而人格上的軟弱和不可調和的矛盾，又使賈寶玉和哈姆雷特陷入了同樣的悲劇命運——既無法逃避，也無法融合，只能試圖拔毛離開塵世，最終走向不可逆轉的出家或死亡的悲劇結局。這種軟弱和矛盾正是人性的真實展現，而賈寶玉和哈姆雷特這兩個人物，正是因為這樣真實而又無奈的悲劇形象，才在文學史上鮮活而永恒。
參考資料:
[1]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2]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
[3]吳·。也談《紅樓夢》的悲[J]。文教資料，2007.438+02: 15，16。
[4]陳宇萍。生命意義的失落與救贖——論哈姆雷特和賈寶玉的形象意義[J]。求，2007.9: 194，154。
[5]吳春紅。審美意象的隱喻建構與理解——《哈姆雷特》與《紅樓夢》中意象的比較研究[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9，(5): 66，68。[6]
原載:下壹期文教資料，20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