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大作,在北大
這是我第六次訪問北京大學。四年前,我有幸在北大發表了我的看法。今天,我又有機會與中國的朋友們交換意見。在此,請允許我向尊敬的丁校長,尊敬的老師們,親愛的同學們和在座的先生們表示誠摯的敬意和深深的感謝。今天已經過去,再也不會回來了。希望在充滿紀念意義的今天,能把日中友好推得更遠。
我在最後壹次演講中,以“對中國的壹次調查”為題,談了我個人對中國人民真實面貌的看法。今天,我想從壹個平民的角度,以“走向世界和平的康莊大道——我的看法”為題,談談我壹直堅信並努力實現的建立永久和平的理念。
到目前為止,除了貴校,我還在洛杉磯學院、莫斯科大學、瓜達拉哈拉大學、索菲亞大學、布加勒斯特大學等論壇上發表過演講。我壹直持有這樣的信念,沒有民族間的深刻理解和廣泛交流就沒有和平,對這樣的理解和交流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基於這壹信念,我希望我今天的演講能為日中兩國和平友好的發展盡壹點綿薄之力。
或許可以說,無論是個人之間的沖突,還是國家之間的戰爭,任何爭端都是在失去自制力的情況下產生的。在國與國之間發生爭端時尤其如此。著名哲學家柏拉圖和英國哲學家霍布斯曾把國家比作壹個脫離人類控制的怪物。如果引用這個比喻,不得不說,壹個怪物要發揮自控能力是極其困難的。
歌德對這種困難有壹句名言。他感嘆道:“遺憾的是,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找到壹個國家擁有強大的軍備,構建了完整的防禦體系,卻能始終如壹地、只滿足於維持這種防禦體系。”
理想的情況是,任何國家都沒有軍備。然而,壹下子實現這種理想狀況是不現實的。事實上,歷史上從來沒有壹個時代像今天這樣強烈呼籲和平,但裁軍談判卻沒有取得重大進展。另壹方面,盡管道路漫長,但人民為實現和平所做的真誠努力正在不斷積累和壯大。實現裁軍沒有其他途徑。我認為,在當前形勢下,我們需要解決的當務之急是如何用文化文明的“文”力來遏制軍備,也就是“武”力。這就是我想說的關於充分發揮國家自控能力的問題。
中國“崇尚文學”的脈搏
從這個角度來看和平問題,我覺得中國三千年的歷史可以給我們很多啟示。縱觀中國歷史,我有壹個強烈的印象:中國與其說是壹個“軍事”國家,不如說是壹個“文學”國家。當然,這是在比較和相對的意義上。就像沒有完全“武”的國家,也沒有純粹“文”的國家。問題是什麽是主流。我認為,除了極個別的例外情況,“尊文”的風氣壹直是推動中國歷史的巨大力量。
當然,以“崇尚文學”為主導的中國,也確實有過武力擴張的時代,比如漢朝的建立,蒙古統治下的元朝。而且,曾經以萬裏長城為象征的邊境,也屢攻屢守。再加上國內亂局此起彼伏,戰爭規模從日本這樣壹個島國的角度來看確實非同壹般。
我還想明確壹點:我也很清楚,崇文的純粹精神不是“崇尚文學”,而是“文弱”,導致了時代精神的頹廢。歷代王朝壹直處於混亂狀態就是明顯的證明。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說,與世界文明史上經歷過風風雨雨的其他強大帝國相比,中國歷史上很難找到單純依靠武力悍然推行軍國主義和侵略的例子。臨時武力主義雖然被勉強推行,但很快就被文化和文明的大海般的力量所吸收。中國被稱為“世界上最古老的國家”。在其浩如煙海的史書中,只要翻翻幾卷就能發現它充滿了倫理道德和道德感。正因為中國是壹個“有文化”的國家,才有可能產生這樣的力量來遏制武力的軍事侵略。
有壹種傳統的力量抑制力量。
“外族征服是不道德行為”的認識,據說起源於隋唐。在中國處於世界之巔,文明之花正在綻放的時候,產生這樣的見解,絕非偶然。這個事實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示,可見文化和文明的力量是多麽的巨大。就像楊迪皇帝遠征高句麗迫使人民做出巨大犧牲壹樣,民間流行著壹首反戰歌曲《去遼東無波死》。唐玄宗晚年,在浪費國庫財富,以大量人命為代價搞無用的邊境管理時,杜甫不僅在其著名的“軍車鋪”等詞中表達了人民的反戰厭戰情緒,而且人們還能聽出言外之意,認為視洋征為不道德。他在《軍車店》中寫道:
“他們跟著妳跑,哭著,拉著妳的袖子,直哭到天上。
路人問兵怎麽去的兵,只說花名冊招募很頻繁。
有的人十五歲去黃河以北駐軍,哪怕四十歲去西部邊境開荒。
長的中間,頭發用頭巾紮起來,回來的時候是光頭,守著邊境。
無數的邊防戰士流血犧牲形成了海水,黃武邊防的理念沒有停止。
妳沒聽說在華山以東的200個州有數百個村莊被植被覆蓋。……"
這壹百首詩以出征的士兵為借口,控訴無用的侵略戰爭。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把外來侵略視為不道德、不道德的思想在民間生根發芽,成為當時的時代精神。也是在這個時期,隋朝和唐朝的使節開始了日本和中國的直接外交關系。
這壹思想在當時中國的外交姿態中,尤其是朝貢外交和貿易中表現得尤為明顯。當時中國只是要求對大部分下屬國家的宗主權,並沒有試圖征服它們。所謂朝貢,就是承認中國為宗主國,來朝朝貢,以證明自己盡到了臣子的職責。作為回應,中國皇帝也贈送了壹些來自中國的手工藝品作為禮物。這種朝貢制度是當時壹種特殊的外交和貿易手段。這種朝貢貿易的出發點是用文明和文化說服周邊國家。這種想法也是基於“尊文”的思想和中華民族的驕傲。
值得註意的是,作為宗主國的中國並沒有從這場朝貢貿易中獲得任何利益。使者及其隨行人員在華期間的費用全部由宗主國承擔,皇帝給予的禮物總是高於朝貢的價值。據說從屬國壹旦進貢,總能得到五六倍的好處作為禮遇的回報。歷史學家還指出,明太祖洪武皇帝實行禁海政策的壹個背景原因是,當時的中國已經無法承受這樣的負擔。
我不想在這裏多談中國作為壹個大帝國的經濟繁榮。我想強調的是,從這方面可以看出,中國歷史上有壹種寬厚的秩序感。這幾年我去過東歐幾個國家,在那裏了解到奧斯曼帝國對從屬國家的強制剝削和壓迫的壹些極其殘酷的史實,讓我毛骨悚然。由此,我認為,相對而言,中國在朝貢貿易中的大方和“文采”的態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僅如此,我認為這種感覺與近代歐洲的民族主義以及這種民族主義所產生的主導和被主導的意識結構是截然不同的。當北京大學正處於五四運動的沸騰高潮時,曾訪問貴校的伯特蘭·羅素曾這樣描述他對中國的印象。他寫道:“如果我們要找壹個驕傲到不敢開戰的國家,那就是中國。中國人的態度,極其自然,寬容友好,是壹種想以禮待人,以禮相待的態度。”
眾所周知,羅素對中國的評價沒有考慮到中國封建殘余制度的消極方面,引起了魯迅等人的激烈駁斥。然而,羅素從不同文明的角度清晰地看到並描述了中華文明的美的本質,這壹事實也應該得到肯定。
我認為這種美的本質是人或國家控制自己本能和獸性的文明力量——也就是自我控制或抑制。我認為,要實現軍控與裁軍的和平道路,除了積累和發揮這種力量,別無他法。16年前,我們國家很多人都在談論來自中國的威脅。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提出了日中邦交正常化的建議。在那份提案中,我提出了“中國直接以武力發動侵略戰爭的可能性無論如何是不可想象的”的結論,這是基於貴國的歷史和傳統。後來日中恢復邦交,貴國重返聯合國後,妳多次明確表示“不會挑起大國紛爭”。我對貴國的歷史有所了解,所以我相信這種說法絕不是戰略掩護。
以“人”為壹切的出發點。
我研究過中國自制力的背景,發現在這種觀點和觀念中,人總是占據中心地位。壹位在中國熟悉中國思想的犀利學者寫道:“中國哲學的特點在於不斷探索人生的目的。哲學家的苦心思考從來沒有離開過關註的領域。對自然的思考總是建立在從自然主義的角度思考人的問題的基礎上。換句話說,哲學首先是關於人類的學習。"
“畢竟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關註的領域”,也就是說,在思考任何問題的時候,人永遠是中心或者出發點。我覺得不僅僅是哲學,中國的宗教、科學、政治等等任何關於人的行為的知識,其基調都可以說是以人為本。以人為本的哲學,以人為本的宗教,科學,政治...諸如此類,在中國歷史上,就像壹條不幸與幸福交織的河流,難道這個人的坐標軸從來沒有動搖過嗎?
這看似理所當然,但實際上並不容易實現。在基督教或伊斯蘭教這樣的壹神教世界,尤其是中世紀的歐洲社會,歷史的坐標軸往往被“神”而不是“人”占據。人只是上帝的仆人,哲學只能是神學的婢女。當時的社會活動看似是人的活動,實則是以上帝為目的的哲學,以上帝為目的的宗教、科學、政治。
這種思維方式在近代拋棄了神的偶像之後,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不是上帝,而是“進步”的觀念和對科技的信仰成為坐標軸的中心。人們對此談了很多。這裏,就以現代科學的恰當定位問題為例。很多人已經意識到,現代科學已經脫離了“人類關註的領域”,成為理性自我運動和自我完成的產物。當然,我不想否認科技文明的成就和它給我們帶來的好處。但科學如果不以人為軸心盲目發展,就會陷入巨大的陷阱。
在考慮和平問題時,我們要特別註意,現代國家間戰爭的罪魁禍首殖民主義的背景,也有這種認為人不是軸心的思維方式。但我們必須指出,近代西歐作為唯壹的標桿,將人類社會分為“文明”和“不文明”兩部分,產生了選民的虛假感,從背後支持了殖民體系。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歐洲的現代文明雖然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物質和精神上的屬性,但就其總體傾向而言,這種文明並沒有壓制人的野蠻沖動本能,反而成為了他最理想的隱蔽工具。
如果要在中華文明中找到與基督教文明中的“神”相對應的東西,大概就是“天”這個概念了。“天”這個概念經常出現在中國的宗教、哲學、道德和科學中。但是,除了在古代,“天”並不像基督教的上帝那樣被視為壹個先驗的實體。“天”不是超驗的存在,不是指揮和指導人的行為,而是經驗中遇到人,被人質疑的東西。
我不知道“天”這個詞在現代中國有什麽意義。也許有人把它理解為帶來各種毒害的封建道德的遺跡。
但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天”本身的內容,而是人們對“天”的思考方式,即“天”在體驗中與人相遇,人對內對外思考“天”。我在上壹次演講中也提到,我認為中國人的人生態度是“透過個體看普遍”,即透過現實從人性的壹面去理解“天”,重點是在這種理解的基礎上不斷努力和實踐去改造現實。換句話說,它的特點與其說是“靜態”,不如說是“動態”。
相反,基於某種固定的觀念,判斷壹切事物的思維方式過於依附於固定的觀念,所以看不到所謂的觀念不過是人們在此起彼伏的生命之河中實踐活動的產物。沒有看到這壹點,我們就會有理論信仰、制度信仰、效率信仰,活著的人就會被這些東西控制。我認為當代錯誤信仰的根源在於缺乏站在人的角度思考問題。例如,核威懾的信念是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互不信任、相互仇恨和相互恐懼之上的。持有這種信念的人很少會認為,如果不根除這個基礎,核武器就永遠不會被消除。
果斷的行動和勇敢的對話。
關於這個“動”的形象,我簡單說壹下魯迅的作品《非攻》。眾所周知,這部作品介紹了戰國時期著名的和平主義活動家墨子的事跡。壹位日本翻譯家把它翻譯成“停止戰爭的故事”。這個故事是關於:
魯國人墨子得知大國楚國要攻打小國宋。而且楚王之所以動了這個念頭,是因為墨子的老鄉造了壹個梯子,壹個攻城武器,獻給楚王。
墨子出發去楚國是為了阻止戰爭。壹路上,他親眼看到了宋國的貧窮和楚國的富裕。楚國攻打宋是為了什麽?.....墨子第壹次看到壹場敗仗,告訴他戰爭的愚蠢和不公。像是戰敗了壹樣,說自己說服了楚王攻打宋朝,現在已經無法阻止了。於是墨子通過戰敗去見楚王。楚王雖然同意墨子說的話,但是他說:“不過,像公敗,我已經搭了天梯,所以要攻之。”墨子在楚王面前是壹個紙上談兵的人,結果敗得像個窩囊廢,然後就開始殺墨子。墨子意識到這壹點,就用自己的智慧向楚王聲稱:“宋國采納了我的建議,城墻防禦堅不可摧。就算妳殺了我,我的三百弟子已經在那裏了,妳也攻不下宋國。”最後,楚王終於放棄了攻打宋國的念頭。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梗概。據說在百家爭鳴中,魯迅先生對墨子最為敬重。這部作品精彩的諷刺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楚王說的那句話:“像公敗壹樣給我造了壹個梯子,我要去攻它。”這裏看到的不就是現代軍事擴張主義者的雛形嗎?
這裏之所以要提“非攻”,是因為我認為只有墨子的和平激進主義才是打開突破口,實現和平的關鍵。簡而言之,為和平而行動、對話和行動。我堅信,這種“運動”引發的,即使看起來很遙遠,但這條路是化不信為信,化恨為愛,化懼為友的必經之路,是通往和平的康莊大道。如果我們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最終會心與心之間溝通。
中國國際筆會主席巴金先生參加了上個月在東京舉行的國際筆會大會,我有機會在大會前與他見面。巴金先生把他在會上的發言稱為“與文學交朋友”,這真的是來自壹個尊重文學的國家的人的語言。他在致辭中說:“壹滴水穿石,他的作品長期流傳會深入人心。以筆為武器,我們可以揭露真相,揭露邪惡,打擊黑暗勢力,團結正義的力量。只要世界上壹切愛好和平、主持正義的人們緊密團結起來,掌握自己的命運,世界大戰和核戰爭就壹定會避免。”
我也這麽認為。壹個人的努力,哪怕小如水滴,最終也會穿透石頭,無數水滴匯成壹條可以掀翻、沖走巖石的河流。為了實現和平目標,我們必須不斷采取果斷行動,進行勇敢的對話。雖然能力微薄,但以後會繼續努力。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肩負著貴國未來重任的先生們也在和平的道路上奮勇前進!
謝謝,先生們。
(1984年6月5日)
只找到了中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