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常常有這種感覺：明明知道做某件事情應該非常容易，而且別人也不會覺得有問題；但是，將要做的時候，心裏突然冒出來壹個想法，隱約擔憂這件簡單的事情很可能遭遇不順，結果真的就在實際過程中出現問題了，而且越來越復雜，越來越不順，直到耗盡妳的心力，為此甚至賠上壹切，也未能達到近在咫尺的目標。
所謂“大江大海都經過了，卻在小河溝翻了船”，就是這個意思。人生之間，該有多少“必然”，幾乎唾手可得；卻因為種種偶然，出現種種意想不到的不順利，結果遭遇了“不必然”的結果而走向徹底失敗。而回過頭來重新審視那些偶然，才知道這些偶然，原來都是命中註定的，逃脫不掉的。
這是我閱讀卡夫卡名作《城堡》所得出來的深切體驗。這部作品表面上反映了奧匈帝國當年的腐敗和墮落，但這不過是卡夫卡在利用現實問題，來深刻地折射哲學上的觀點： 人生其實就是壹堵墻，永遠無法翻越過去；人的努力，雖然看上去是那樣可歌可泣，但本質上說，很多時候是非常可笑的。
曾經有位先鋒派戲劇大師編導過這樣的戲劇作品：他召集觀眾到壹個大倉庫裏，然後就看見壹些人從觀眾中走出來，試圖翻越前面壹座不算太高的墻。但是，沒有任何工具該如何翻越過去呢，結果這幾個翻墻者不斷跌跟頭。努力，失敗，再努力，再失敗，永無止境。正當觀眾們著急等待戲劇開場的時候，戲劇家出來指著那些翻墻人說道，“這就是要上演的戲劇，妳們正看著呢。”
仔細想想，人生其實就是這麽回事。誰的人生的最後，都是遺憾。
卡夫卡是人類文學藝術史上的天才人物；他的成就，無人超越。僅僅活了41歲的他，不過是個保險公司的小職員，壹輩子幾乎默默無聞，但他如此酷愛文學創作，以至於長期單身——直到臨死的時候，才娶了他鐘愛的女性，過了兩年，他就死掉了——，將畢生的精力，投入到文學業余創作中去。而且，他的作品很少發表；發表出來的有限幾篇，當年也沒能引起什麽轟動，能夠體現他人生成就的文學獎項，才不過是壹個小小的興登堡文學獎，沒幾個人能在他活著的時候知道他。他臨死的時候，叮囑唯壹的好友博洛德要把他的手稿全部焚燒掉，好在博洛德沒有這麽做，而是精心整理之後，給陸續發表出來了。如此，我們才在今天，能讀到這位天才人物的諸多驚世大作。
並且，這些驚世大作大多都是未完成作品。比如，最著名的《城堡》、《審判》、《地洞》，都是如此。這幾部閃耀著天才光輝的作品，是那樣的獨特而深刻，以至於深深影響了後來的世界文壇。直接受他風格的影響而獲得大成就的作家，先後有美國劇作家奧尼爾（著名作品有《瓊斯皇》，我國劇作家曹禺的《原野》是這部戲劇的改寫之作）、卡內蒂（著名作品《迷惘》）、馬爾克斯（著名作品《百年孤獨》），莫言（代表作《紅高粱》系列），等等；均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卡夫卡作品所展現出來的哲學意味，被命名為“表現主義”。相信喜歡美術的朋友對此不陌生。較之於印象派的形式革命，表現主義更著力於心靈上的感覺傳達，極大地推動了美術飛躍，並引發了後來很多流派爭奇鬥艷，使美術進入新的歷史階段。
《城堡》講述了壹個荒誕的故事。土地測量員K被奧匈帝國的壹座城堡雇傭，他急火火地來就職，心中十分輕松快樂。但是，到城堡邊上的時候，時間晚了，有關工作人員告訴他，今天不能進去了，明天再說。K看著就在眼前的城堡，心底裏湧現出了壹點不安。但是，他並不相信進不去城堡的。
畢竟，他是被雇傭來的，官方邀請，合理合法。如此的情況，還能出現什麽波折呢？
結果，他就是沒能進去這個近在眼前的城堡。從小說描繪的內容上說，城堡主人也未對他進行迫害，而且，還專門派了助手來替他服務，應該說壹切都順理成章的。但是，他就是找不到能夠確切地保證讓他進入城堡的負責人和有關規定、律條；而且，圍繞這座城堡，人人都在負責地工作，並且人人都對他不能進入城堡給與了巨大同情，甚至還伸出手來努力幫助他達成目標，但是，最終都沒有解決問題。
他自己也盡了最大的努力，可謂是手段用盡，甚至是不擇手段。為此，他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故意勾引小官員的情人，來打通關系，事實上也確實見到了這位小官員，看上去對方也確實在努力幫助他。但是，事情卻越來越復雜，越來越艱難，進入城堡更加遙遙無期了。
小說沒有寫完。根據博洛德的回憶，卡夫卡生前構思的結局是：精疲力盡、身患重病的K在臨死的時候，終於拿到了可以進城堡的確切通知，進去了，但也死掉了。
小說所展現出來的荒誕意味，不僅有這個最大的情節線，還有眾多的細節。比如，漫天大雪中的黑天行走，老是迷路，連送信的差人都迷失了方向；城堡官僚的文牘主義嚴重到了壹個小小村長家中官方文件就堆滿了整整壹間大屋子，要尋找壹份文件，就要爬上爬下，艱難尋找好久時間。
雖然說表現主義壹詞首先出現在美術界，但是，畢竟是卡夫卡把它給推向最高點的，而且，也的確深刻影響了人類的藝術思維。簡單地說，表現主義的特征就是用潛意識、直覺甚至夢幻來表現世界，用內心化的視角來客觀、冷地峻描摹現實世界，因此，所展現出來的真實世界，反而是非常荒誕而虛假的。如此，表現主義就更多地側重於對心靈意象的客觀描繪，比如我們所熟知的挪威畫家蒙克（代表作有《吶喊》），就是這樣的代表人物了。
雨之島，2017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