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之變,在歷史愛好者嘴裏永遠是壹個歷久彌新的話題。從武德九年六月初四那天開始,我國歷史上數壹數二的強人李世民,正式殺開了通往最高權力之路,並開啟了屬於他的、光耀古今的盛唐130年的歷史。
現在壹直有人在論證李建成的能力有多強,說什麽李建成在事變前以占盡優勢,在玄武門事件中,李世民只是壹個成功了的賭徒而已。誠然,身為太子的李建成,經營帝都長安以及關中多年,在軍中也有羅藝、薛氏兄弟等支持者,還有老皇帝李淵及其身邊重臣的支持(既然立為太子,肯定是支持的),但其實李建成的力量,和李世民壹比真的不堪壹擊,不然他為何還要聯合李元吉等人?
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前的勢力到底有多大呢?我們從唐初天下形勢來看,唐初的神州天下,大概有三大勢力集團:關隴勛貴、關東豪傑、江南士族。關隴勛貴,是北魏、西魏以來形成的軍事貴族集團,這個集團勢力非常大,先後創立西魏、北周、隋朝、唐朝,可謂我國歷史上最牛逼的集團之壹。當年,楊廣廢除家兵制、興建東都洛陽、開科取士,損害到了關隴集團的既得利益,所以就成了被天下拋棄的獨夫。楊廣的表弟李淵,入關中建立唐朝,也是仰仗關隴集團的支持。關東豪傑,這個集團很復雜,能量也很大,自從西晉以後,衣冠南渡,關東這片地方,在經歷了幾次漢—胡—漢的反復糅雜交融後,幾乎成了當時我國最蓬勃的地方,當年最富庶的北齊就在關東河北。這壹集團也不好惹,率先舉事,掀翻了大隋帝國。江南士族,東漢以後逐步形成的權貴集團,西晉末年隨司馬氏南渡,仍然以最高端、最正統、最有文化的群體自居,當年晉王楊廣能成為太子乃至登上帝位,靠的就是多年在江南的經營,隋末天下動亂,江南士族又推出蘭陵蕭氏的蕭銑為頭領,恢復梁朝,割據江南。
在這裏,我們不得不提壹下李淵,他可能覺得除了自己兒子,什麽人都不可靠,所以在立李建成為太子後,但凡唐軍出征,都是李世民掛帥,這個舉措也把李世民推上了壹條不可回頭的道路。先是在平定隴西、收復河東的戰役中,李世民展現了強大的軍事能力,唐朝關隴軍人集團,從此後唯李世民馬首是瞻(這壹點還得益於李元吉在河東的失敗);接著洛陽、虎牢之戰,李世民壹舉定王世充、竇建德兩大梟雄,大唐從此在江北再無敵手,而後李世民又在洛陽建府,山東豪傑自然有拜在了天策戰神李世民麾下(沒辦法,太厲害了)。
然後是江南,這個有點特殊,因為江南是李孝恭和李靖平定的,我們不知道玄武門之前的李孝恭、李靖是不是李世民的人,但壹定不是李建成的人。在對於勢力真空江南士族這塊上,李建成明顯又失策了,堂堂太子府竟然沒有李世民的文學館有吸引力,看來江南士族在選主子上真是眼光獨到啊。就這樣,李世民壹舉成了關隴貴族、山東豪傑、江南士族三股勢力的帶頭大哥,大勢已成,不只李建成,就算李淵,估計也要忌憚三分。
就像數十年後,李承乾造反失敗後所說,自己身為太子為什麽要造反呢,造反只是為了自保,所以在這種形勢下,李建成相除掉李世民,就不足為奇了。但在歷史上,到了李世民在玄武門之前這個地位的,就沒有爭不上皇位的,比如隋朝晉王楊廣、後周殿帥趙匡胤、宋朝晉王趙光義、元朝四皇子忽必烈、明朝燕王朱棣等。因為如果他們不奪取最高權力,手下的人就不同意。
再退壹步說,如果李淵百年之後,李建成會允許像李世民這樣的壹個有超級影響力的皇弟的存在?所以,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上位,只是大勢所趨而已。
說來也許是值得感傷的,這更為根本的什麽,或者並無價值可言。原因是,人生,擴大到生命,是自然現象的壹部分,何自來,莫明其妙,有何意義,也莫明其妙。這是壹面。另壹面,這現象的壹部分(生活)卻實實在在,並且在感知之前早已受命,只能這樣而不能那樣,只能向此處而不能向彼處。這用《中庸》的話說,是“天命之謂性”。天為什麽命,為什麽這樣命,不知道,人所能做的不過是“率性”而行。想抗嗎?連抗的力量和方式也不能不來自天命。說句泄氣的話,至少叔本華這樣看,是徹底的被動。這被動的情況,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反正不能不動。這就使我們又碰到人生問題:怎麽理解才對?怎麽活動才對?“天命之謂性”是壹種理解。與之相連的有性的性質問題,很麻煩。為這個,孟子曾經同告子展開辯論。孟子是理想主義者,主張性善,想憑借良心以修身治國平天下。這顯然是書生坐在書齋裏做的白日夢。與孟子相比,荀子實際得多,由書齋走到街上,看到形形色色,於是以所見為根據,主張性惡,也就是成為教化主義者。教化,會多有實效;但是,如果性惡的想法對了,推崇教化的善念又從何而來?孟荀以後,兩千幾百年來,無數讀書人,包括韓愈、李翺,以及幾乎所有的宋元明理學家,直到戴東原和譚嗣同,都在這上面大動腦筋,因為像孟荀壹樣,都認為這同修身治國平天下有血肉聯系。花樣越來越多,如有善有惡,性善情惡,等等。現在,壹般認為,反而被缺席裁判的告子(自己沒有書傳下來)的想法比較近真。他說:“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孟子告子上》)這是說,性無所謂善惡,只是受之自然的某些趨向而已。我們說這種想法只是近真,是因為它還同善惡勾勾搭搭。其實,性和善惡並沒有直接關系:善惡評價的對象是意誌範圍內的“行為”,不是性。性是天命所定,非人力所能左右,如有生必有死,饑要食,渴要飲,有什麽善惡可言?但告子終歸通情達理,於水的比喻之後,還說了這樣的名言:“食色,性也。”這話值得我們深思。為什麽?因為它觸及人生的奧秘:不食,就不能保持己身的生命;不色,就不能保持種族的生命。總之,人生,不管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最基本的,最實在的,是要活,要生存。這種情況也可以說得雄偉些,是“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概括,因而近於玄妙,能不能說得較質實些?古人早已這樣做過,如荀子說: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於物,物必不屈於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禮論》)這裏最重要的是第壹句的“人生而有欲”,尤其是其中的“欲”。欲是壹種頑固地要求滿足的力量,依照現代心理學的看法,尤其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派的看法,這就是生命的底裏。欲的表現是求,求就不能不觸及外界(包括人和物),於是有得,有不得,有和諧,有沖突,並且,與得失相伴,有使欲更為頑固的,使求更為有力的“感情”,如喜怒哀樂等。這些加在壹起就是“人生”。這樣理解人生,性質單純;至於表現,則芥子化為須彌,千頭萬緒。它還容許伸張,或說遐想,如書中自有顏如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等等,都屬於此類。但不管怎樣遐想,想得如何美妙,追到根柢,總是來源於欲。值得慨嘆的是,欲雖然強有力,卻是渺小的,即如“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生”,就己身說是終須結束,就種族說是難於找到保票。總之,求徹底滿足,求終極意義,都會失望。這就難怪,在人生的各式各樣的現象裏,竟有輕生的壹類;甚至提高為理論,即所謂悲觀主義,如叔本華就是突出的代表。幸或不幸而絕大多數人是《呂氏春秋》壹派,講究“貴生”,至少是實際“貴生”。但是貴生,要生,就不能不碰到與生有關的種種問題,即所謂人生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