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面極富審美價值的行為場景描述,我們不難得到如下性格特點:心直口快、熱情、樂天、才思敏捷、有英雄氣概、平等待人、率直。
心直口快:從她與林、賈的幾次吵架,從她在各種場合中的言語中可以看出來。
熱情:這壹點可以從她“大說大笑”,從她教香菱做詩,從她在各種場合給人的印象中反映出來:“這社裏要少了他,還有什麽意思!”
樂天:史湘雲雖身世不幸(孤兒),又處在比其他姐妹都不得自由的惡劣環境中。但書中從未見她愁過。她總天快快樂樂,興致盎然,充滿了生活情趣。《紅樓夢》原本是壹部還淚的悲劇。而史湘雲留給讀者的積極、樂觀的印象是絲絲暖意和希望所在。
才思敏捷:這點是從他即席做海棠詩,和兩次聯詩體現出來的。就詩才而言,湘之敏捷可以與釵之大氣、黛之感傷媲美。
有英雄氣概:從幾次對不公事件的反應看出來,她的詩詞和言行也有所體現。
平等待人:這壹點是從吃螃蟹時對待下人的態度中看出,從她送襲人等大丫頭的禮物也可看出來。當然,這要放在當時的等級觀念的背景下來看。
率直:這可以說是史湘雲最突出的特征。率,坦率,壹是壹,二是二,無心計,少私念。直,不繞彎子,心口如壹,想到便做。心直口快是其在言語上的體現,熱情是其在對待生活的態度中體驗,才思敏捷是其在才華上的表現,有英雄氣概是對比傳統特有的女子委婉、含蓄的體現。
壹言以蔽之,史湘雲者,率真之女子也。率,率直也,真,真心,童心也,平等待人是典型的體現。
3.?史湘雲的性格內核——擁有赤子之心的孩子
最後我們把史湘雲的性格內核概括為擁有赤子之心的孩子。這裏赤子之心和孩子本質上說的是同壹回事,只是從理解的角度才如此言說的。我們先說孩子。
孩子是大人的人生導師,這不是比喻,而是人生的至理名言,喜歡看孩子玩耍的人深得其味。我們總是念念不忘童年的美好,為何?孩子的生活最接近生活的本真狀態。孩子樂天,從不為未知的明天而虛度今日。孩子熱情,時時能找到樂趣,壹切在他眼裏都是那樣生機盎然。孩子率真,餓了吃,累了睡,有精力便四處找樂子,想什麽就做什麽。這樣便少有私心,少心眼。人壹旦有私心,便會思前顧後,活得就累了。孩子平等待人,所謂人皆有惻隱之心,是非之心,善惡之心。孩子理智之心未萌,赤子之心還在,對人對物壹視同仁,最得公道。平等待人便是這種公道的表現。
至於赤子之心。孩子擁有赤子之心,有赤子之心的便是孩子。這裏用同壹反復旨在消除人們用“妳只是個孩子”這種評價中“孩子”壹詞所包涵的“不諳世事,驕橫,自我中心”。
何謂“赤子之心”?實際上這正是儒學孜孜以求的人生境界。儒家堅信人心才是心靈真正的主宰,其他如意識之理智、情感、欲望都是人心主宰的手段。而人心的主腦是良知,即壹般人所說的“良心”。良知者,不學而知,至知者也。只要我們能夠堅持用這壹生來便有之的良知指導我們的生活,我們就能夠得到至善。這就是孟子所說的“人性本善”的真義。能夠這樣做的人心就是赤子之心。而儒學之道就是教導我們怎樣小心翼翼的看護我們自身的私欲,保持良知之主宰地位的學問。
這樣,《紅樓夢》中刻畫的史湘雲,如其說是壹個典型人物,不如說是壹種典型的人生。不過人心與人生本為壹體。人心是從生命的個體化角度對生命靜態的把握,人生是從生命的生生不息的生活角度對生命動態的把握。
4.史湘雲的命運與作為悲劇的《紅樓夢》
人人都說薛寶釵是傳統儒學精神的完美體現。這自然沒錯,儒學作為壹門生活的學問,它同時解決了個體應該怎樣生活的人生問題,和社會應該怎樣構建的政治問題。作為這兩者的產物,其壹是修身之道,其壹是人情世故。薛寶釵深得人情之理,但作為情理基礎的赤子之心已經暗淡,難逃孔子所謂的“鄉願仁之賊”的批評,是儒學真精神在末世淪落的體現,所以總給人壹種壓抑之感。而史湘雲赤子之心猶在,雖說情理之功、生活之道還需磨練,畢竟本心在。這樣看來,薛寶釵得到的只是儒家真精神的表皮,而史湘雲得到的是內骨。只不過前者是精皮,而後者還只是粗骨。
關於史湘雲最後的命運問題,這裏我們不想爭論續本的優劣,只想從史湘雲的性格特征來分析分析什麽樣的命運最合情理的。人心與人生不可分。也就是說壹個人的性格特征和人生之命運是不可分的。性格在某種程度上的確成就了人的命運,而命運也在時時引導著人的性格。這正如孔子所說的君子知命。儒學孜孜不倦的教導壹種良知指導人生的生活,是因為他們堅信這樣的生活才能得到“人生之樂”。也正因此,儒學才能超越佛學的“人生是苦”。深得儒學外在精神的薛寶釵大度,隨遇而安。深得儒學內在精神的史湘雲樂天,居陋室,終不改其樂。她貴為豪門千金小姐,因父親雙亡,雖從受寵的賈母家寄居到不自由、被當丫鬟壹樣使喚的史家,依然自得其樂。從中我們不難推斷,雖說如判詞所說的“斯配得才貌仙郎……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也沒有理由認為,史湘雲會表現出怨天尤人的悲觀。從前面八十回的暗示來看,後面關於史湘雲的內容不會如續本那麽少。但不管會經歷怎樣的人世變故,我們沒有理由認為史湘雲之樂天會因此而改變。
不過問題在於,《紅樓夢》是悲劇,其主人公的命運都很悲慘。史湘雲的樂天似乎與悲劇的氛圍不相符。真的不相符嗎?
悲劇的確少不也悲慘的命運,但不壹定悲觀。實際上,悲劇的悲不在悲觀。悲觀只會使人絕望,進而麻木。悲劇的悲是積極的人性在命運沈重的、不可改變的壹次又壹次的打擊下仍然不屈的悲涼。如果說大團圓式的喜劇給人的是‘善有善報’的道德教導,那麽悲劇的悲慘結局給人的是人性在經受不幸打擊後的偉大,是在黑暗中突現出來的人性的光輝,是在絕望中突現出來的生的希望。
而史湘雲的樂天正是這種儒家真精神的偉大,史湘雲的樂天給人的正是這種絕望中生命不息之光輝的希望。而偉大的悲劇詩人曹雪芹似乎隱隱的表達了這種在古希臘的悲劇中所彌散出來的人性的光輝。我們再看看《紅樓夢》的判詞:這正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觀。我們聽到的似乎不是林黛玉的憂傷,而依然是史湘雲的帶有英雄氣概的樂天,壹種知命的真樂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