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心正如思,筆化濃山。
心正筆正”,是柳公權對唐穆宗的委婉諫言。這句名言可從以下兩個方面去理解它的含義。
首先是從倫理觀去解析人格與書法的關系。
儒家重倫理道德,在儒學的文化座標中,書法被視為壹種“心學”。劉熙載《藝概》即雲:“故書也者,心學也。”這壹淵源出自漢代。揚雄《法言·問神》雲:“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聲畫者,君子小人所以動情乎!”揚雄看到“書”與內心世界相溝通,君子可以從“書”這壹“心畫”中流美,而小人也可以在“心畫”中顯現其真面目。三國時鍾繇在《筆法》中又雲:“筆跡者,界也;流美者,人也。”柳公權則又豐富發展了這壹思想。他的“心正筆正”說,以新的命題將人格、倫理與書法的關系聯通起來,不僅是這壹唐代書家巨擘自身的寫照,而且成功地進行了壹次“筆諫”,收到了某種效果。這使後代文人大感興趣,贊頌備至。宋代蘇軾在詩中曾雲:“何當火急傳家法,欲見誠懸筆諫時。”(《柳氏二外甥求筆跡》)元代趙巖詩雲:“右軍曾寫《換鵝經》,珠黍仙書骨氣清。看到柳公心正處,千年筆諫尚馳名。”(《題唐柳誠懸楷書<度人經>真跡》)如此等等,不壹而足。
不僅如此,後人又將此說加以闡發光大。明代項穆就曾由“心正筆正”開掘,組成正心壹正筆壹正書的書學次序,並認為“正心”當“誠意”、“致知”、“格物”。然後通過“篤行”,達到“深造”,書法也就可以出新意、妙意、奇意(見《書法雅言·心相》)。哲學史上有“心學”,宋陸九淵、明王守仁都把“心”看作宇宙萬物的本源,提出“聖人之學,心學也,堯舜禹之相授受。”項穆認為書法,也是壹種“心學”的歷程,其邏輯起點當以“正心”出發,而最終就會達到“自由的王國”。清代劉熙載又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誌,總之曰如其人而已”;“筆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為本。是則理性情者,書之首務。”(《藝概》)這些都與“心正筆正”有血肉聯系。
“心正筆正”強調書家的品格修養,後世多以人品高下作評書的標準之壹。蘇軾說過:“柳少師其言心正則筆正者,非獨諷諫,理固然也。世之小人書字雖工,而其神情終有睢盱側媚之態,不知人情隨想而見,如韓子所謂竊斧者乎?抑真爾也。然至使人見其書猶憎之,則其人可知矣。”(《東坡題跋》)因此書史上宋代權奸蔡京被排斥在書家之外,因其人品卑劣。從創作的角度看,此壹命題正是深刻揭示了書法與書家內心世界的復雜微妙的關系,也是書家人格在書法中的外化和表現。由此也可觀照書家的心態,進而對其作品作出恰當的評價。
其次是從書藝技法本身去解析。
清梁同書《頻羅庵論書·復孔谷園論書》雲:“心正筆正,前人多以道學借諫為解,獨弟以為不然,只要用極軟羊毫落紙,不怕不正,不怕不著意把持,浮淺恍惚之患,自然靜矣。”其實不僅梁同書,早在宋代,姜夔在《續書譜》“用筆”壹節中說:“心正則筆正”與“意在筆前,字居心後”,皆名言也。清周星蓮在《臨池管見》中曾雲:柳公權曰,“心正則筆正”。筆正則鋒易正,中鋒即是正鋒。他又說:“古人謂心正則氣定,氣定則腕活,腕活則筆端,筆端則墨註,墨註則神凝,神凝則象滋,無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此正是先天壹著工夫,省卻多少言思擬議,所謂壹了百了也。”這些都是從技法上生發出去,加以評述,不無道理。但其重要性不及“人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