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原文——
啞巴渡(節選)
我的童年，是用竹子和河水編織起來的。我的家掩藏在壹片毛竹林中，離家不遠的地方，有壹個渡口，擺渡的人是壹個幹幹瘦瘦的啞巴老頭，鄉親們都管這兒叫啞巴渡。
沒有誰知道啞巴有多老，在這兒擺渡有多少年。在每壹個過河人最初的記憶裏，啞巴老人就是這個樣子：爬滿皺紋的臉，深沈的眼睛，壹條跛腿，壹雙粗大布滿了老繭的手不知擺過了多少歲月。
但啞巴老人的船總是幹凈而清爽，船舷擦得亮亮的，閃著桐油的光澤，壹點也不像他皺巴巴的臉。啞巴老人的船擺得又快又穩，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要在岸上壹吆喝，他就會從船艙裏出來，再穩穩當當地把過河人送到對岸去，春夏秋冬，從不間斷。在這裏過河的人，不用擔心會耽擱行程。
啞巴老人是孤獨的。聽人說，他曾經有個女兒，叫丫丫，是從河邊撿來的。他用米湯壹口壹口把她養大。在她長大成人，即將要做母親的時候，卻不幸死於難產。從此，啞巴老人就變得更孤獨了。沒有人會註意到他，他太平凡而微不足道了，人們似乎把他遺忘了。
河水在日復壹日，年復壹年地流淌著，啞巴老人在這裏默默地把船擺過來，渡過去，人們已經習慣了河水、渡船和啞巴老人的存在，好像這壹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直到有壹天，啞巴老人生病被送進了醫院。接替他的後生擺的船又慢又不穩，大家才懷念起以前只用壹雙粗大的手說話的啞巴老人。人們想起他擺船的穩當。想起了他壹毛錢的渡河錢。想起了他冬天半夜裏穿衣解纜就為了送壹個行人過河。啞巴不在了，人們覺得船上空落落的。
好幾個月過去了，正當人們快要把啞巴老人淡忘時，鄉裏突然來了個當官的。鄉長說，他是壹位老將軍。他手裏捧著個盒子，那是啞巴老人的骨灰盒。啞巴老人得的是肝癌，死在醫院裏。他把壹生擺渡的錢全捐了出來，想在這條河上建壹座新橋。
就在新橋建成剪彩的那天，老將軍含淚講述了壹件讓人震驚的往事：在紅軍長征的壹次戰鬥中，為了攔截追擊的敵人，還是“紅小鬼”的老將軍奉上級的命令配合班長炸掉石橋。班長冒死炸橋，身負重傷成了跛子。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上戰場了，請求留下來。後來，他找了條渡船，默默地開始了啞巴擺渡的日子，直到走向生命的終點。
老將軍眼裏閃著淚花，舉起手中的骨灰盒說：“擺渡的啞巴老人就是我的班長！……”河水忘記了流動，鳥兒忘記了飛翔。
鄉親們啞了，渡河啞了，天和地都啞了。
風中揚起骨灰，漫天飛舞著壹位紅軍戰士的忠魂，緩緩地落入了河水中，落入這條他擺渡四十多年，記載他壹生默默奉獻的母親河。
陽光下，潔白的橋身閃爍著三個大字：啞巴渡。悠悠的河水在向妳訴說壹個永恒的故事，有位老紅軍生前在這裏炸掉壹座橋，擺了壹輩子渡，死後又留下了壹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