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醬子
談起蕭紅,總有壹種蒼蒼茫茫的身世感。
如果將她的生命圖景定格成壹幅畫,我想應該是混沌的灰色天際底下,壹片被霜雪封鎖住的曠野,白皚皚的大地上爬滿了裂口瘢痕。
扭曲的原生家庭、不幸的童年、決裂的親情、受挫的愛情、漂泊的窘境,命運的每壹次手起刀落,都在她羸弱的身子上狠狠添壹道口子。
但壹代文學洛神到底是不甘命運擺布的,那些挨過的餓、受過的凍、遭遇過的千蒼百孔,在她的筆下都開了花結了果,撰寫成壹部又壹部曠世之作。
字裏行間的孤、淒、冷、還有倔,是我對蕭紅的最初印象。
從世俗的眼光來看,蕭紅的人生底牌並不差,生在壹個鄉紳地主家庭,吃穿用度不愁,還能接受新派教育。
但物質的豐裕終究抵擋不了人情的稀薄,從小生活在扭曲的家庭環境裏,小蕭紅的童年苦多樂少。
嚴苛的祖母為了教訓捅破窗戶紙的蕭紅,竟然用針去刺她的手指,痛得她哇哇直叫。暴戾的父親壹言不合便用腳踹她,動輒打到鼻青臉腫。繼母的疏遠及冷落,使年幼喪母的蕭紅未曾享受過母愛。
蕭紅的 情感 是貧乏的,她渴望有人疼、被人愛,這種匱乏感讓她今後壹次次陷入 情感 的泥淖,弄得傷痕累累。
唯壹疼她的是祖父,祖父總對她說“快長大吧!長大了就好了。”
長大是長大了,日子卻不見好。
祖父去世後,蕭紅的噩夢才開始。
19歲的蕭紅因為不滿家中的包辦婚姻,與表哥陸宗舜逃往北京,與父親正式決裂。本以為是真命天子的陸宗舜,卻迫於家裏的經濟制裁,棄蕭紅於不顧。
被斷絕經濟來源的蕭紅過了壹段饑寒交迫的流浪生活,陷入未婚夫汪恩甲的 情感 圈套,被騙至旅館同居並懷了孩子,後來汪假借回家取錢,離去後便再無下落。
無助的蕭紅險些被旅店老板賣為娼妓,萬般無奈之下蕭紅投信向《國際協報》求助,得到左翼人士蕭軍的幫助並墜入愛河。
但蕭軍並非良人,他性格火爆,有施暴傾向。
作家靳以回憶:有壹次,幾位朋友看到蕭紅眼睛青腫,她掩飾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而蕭軍則理直氣壯接道“有什麽好瞞的,是我昨天打的。”
與蕭紅相處期間蕭軍多次出軌,還自創壹套流氓愛情理論“愛便愛,不愛便丟開”,這讓蕭紅遭受了無法彌合的 情感 創傷。
所有的離異,都是蓄謀已久。
借著動亂的戰火,蕭軍跟隨丁玲奔赴西安,而蕭紅則回到武漢。
在 情感 空窗期,端木蕻良展開了對蕭紅的追求,力排眾議與蕭紅結為夫婦。
但他終究還是愛自己勝過愛蕭紅,在武漢淪陷之際,蕭紅將僅有的壹張船票讓給了端木,讓他先逃至重慶。
後來輾轉至香港,戰火紛飛之時,端木蕻良卻把精力都放在周旋與自保上,使病榻上的蕭紅心灰意冷,她說“我們終究是不能壹起***患難的了”。
然後背過身去,獨自面對著無情的荒涼,她的生命也在孤獨的裹挾中死去,終年三十壹歲。
03
有人說蕭紅遇人不淑,也有人說成長環境造就了她的吸渣體質,悲慘結局偶然之中又存在著某些必然,不無道理。
極度缺愛的人,只要他人施予壹點點溫存,還未來得及看清楚對方的真面目,便急著將自己拱手相讓。
有壹句話叫做“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那些用情至深的人,情到深處,往往傷的是自己。
凡事留三分,愛人愛七分。 蕭紅在她的 情感 之路上,始終是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局內人,每壹次為愛破釜沈舟,都讓自己身陷囹圄。
但如果讓她學會權衡利害得失、精明取巧全身而退,那這樣的蕭紅恐怕也不再是蕭紅了,純粹、剛烈、決絕本來就屬於蕭紅的壹部分,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她註定是要吃壹些苦頭的。
就如許廣平所說“苦難誰沒經歷過,但是蕭紅寫的苦難卻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在彌留之際,蕭紅唯剩壹聲嘆息“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半生出走追求自由,卻壹再掉進 情感 的漩渦;苦心編織的文學夢,卻被法西斯的戰火無情轟炸,壹生飄零的蕭紅還能擁有什麽?
蕭紅想要有很多很多愛,如果愛情太奢侈,想必有 健康 也是好的,但如果兩樣都沒有,那就寄情於作品吧。
可命運就是這麽翻手為雲,《馬伯樂》尚未完成,蕭紅就不得不因病重輟筆,徒留遺憾。大概這都是不甘的理由吧。
縱有不甘,但如果讓蕭紅重新再做壹次選擇,我想19歲那壹年的她依然還會做出同樣的決定,掙脫家的囚籠,有血有肉地活著。她自己都說了“ 後花園雖然大,已經裝不下我了 ”。
文如其人,蕭紅的作品屬性跟她的人生底色是壹脈相連的,是對現世赤裸裸的描摹,壹樣地透著孤、冷、倔。
這就是蕭紅的宿命,沒有淒苦的經歷,也許難以刻寫出深入骨髓的文字。
淒悲蒼涼又力拔千鈞的《呼蘭河傳》,與其說是悲憫民生的虛構小說,莫若說是蕭紅半自傳的紀實之作,這是從她生命血肉裏長出來的作品。
如果偉大的作品需要苦痛來成全,這也算是人生的另壹種圓滿。
如此理解,心裏的難受會不會減輕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