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悟
《碧巖集》第壹則評喝,曰:達摩遙觀此土有大乘根器,遂泛海得得而來,單傳心印,開示迷途;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這便是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十六字玄旨的來源。
不立文字,從字面上來看是指不用文字的形式來傳承教旨。但是,不立文字,本身不就是立文字了嗎?千年來佛教典藏豐富浩瀚,大師學者著述頗為可觀,不立文字,哪來這累累書山?禪宗所謂不立文字,其實更有壹層深意。什麽東西是不能立文字,也立不了文字的呢?是“自性”,自性無形無相,所以立不出文字來。諸法中各自有不變不改之性,是名自性,也是萬物有之生因,但是不管什麽是因,什麽是性,皆是用文字來說明的,而用文字來說明的,皆是虛假名相。耳可聞的,謂之名;眼可見的,謂之相,此虛假的名相,皆契於法之實性。凡夫常分別此虛假的名相,而起種種的罔惑,故曰“愚癡凡夫,隨名相流”。所以說真正的要旨實相,是不執著於文字的,文字中的全是虛幻,不立文字的禪,才是般若。真正的釋道並不在這浩瀚如海的經典著述裏,他們僅是文字相而已,真悟道的人,心中沒有經,沒有文字相,不存在,自然不會執著於文字。
正如,天,不說話,春夏秋冬運行,萬物生長。天,不立文字;地,也不立文字。天地,宇宙之大道也,宇宙大道,就是所謂的“法性”,這個法性,充滿十方世界。
教外別傳,壹說是不要傳道於區別佛教的諸種思潮流派,是怕禪宗要旨發生誤讀誤解,從而存其純粹性,我想如果禪宗存如此念想,未免有些拘泥狹隘了,大乘佛教本就是要教化壹切眾生進入無余涅磐,如有區別對待,哪還能提什麽壹切眾生悉皆平等,又怎麽能說壹相無相。其實釋學中有“教內”“教外”兩派,那就是釋迦夫子用“言”、“句”傳授者,謂之教內之法;離開“言”、“句”,直接以佛心印於他之心者,謂之教外之法,所以有“望口為教,望心名禪”的名言。簡而言之,“以心傳心”,是教外,“以聲傳心”是教內,教外即講求以心傳心,自然無須言語相傳,更無須立字傳教了。此句應做“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分句解釋,很容易斷章取義。
這樣再過渡到直指人心,意味就明顯的很了。直指人心,即傳道授意,要以心印心,以心觀心,心外無法,離心以外,也不見有性或非性的存在。自覺內證,內外壹切法,無非都是自心的現量境界。壹切妄想不生。我們觀世間壹切有為法,都不可得,因緣所生法,本身是無“自性”可得,壹切都無可得,只是“惟壹真心”的現量境界,“萬法唯心”,即說如此心,無所往心,即生智慧。禪宗的直指人心,是指向的無所往心,而非那些虛妄不實的心,形而下的變化的心。
見性成佛,性乃自性,自性都是“雖性而不生”,所有法、佛皆非“從生”處而來,也非根本就沒有生,既不是有,無互相發生,而“緣起性空”,自性是不可證不可傳的,壹切事物之自性,都是本來“無我”的。說“有”說“無”,和執“空”執“有”之徒,都是沒有徹見“自性的本來”,萬有的“如來自性”,雖能生萬象而體自無生,萬象雖滅而體自不滅。觀這壹切的有無、來去、生滅等等,都是“空寂”的。性無所見,見性成佛。佛即自性,佛非自性,佛本如來。佛只在自己心中,自己覺悟了,就能利他。眾生其實並非佛祖所度化,而是自己度自己的,只要明心見性,達到至誠無妄的境界,則心即是佛,又何必身外覓佛?
仍是此偈,何期自性,本自清靜;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俱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造萬法。壹切萬法,不離自性,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此即見自本性,即名成佛,見性成佛。
所以習禪貴在悟道,相是為了教化而設,但設相的目的是為了破相。所謂指揮的實相,非壹相,非異相,非有相,非無相,非非無相,非非有相,非非壹相,非非異相,非有無具相,離壹切相,即離壹切法。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破壹切相,破到極處,就是破壹切妄念,妄念盡除,不真何待?不回歸原點又能到何處去呢?所以說,釋學無法,非法非非法,不執著於壹切法,壹切法,皆非法。真正的悟,便在於不依托於文字,直指人心。只要能了悟,就成佛不是凡夫了,而了悟則在於見自本性。
“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禪宗之始。禪義傳承於此,悟道於此。所謂離相離境無念無心,超四句絕百非,禪本無字可傳,承者以心之了了,得無上真如,見性得涅磐之道。
見性成佛
六祖惠能銅像
《壇經》的主體──大梵寺說法,是“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授無相戒”。“說摩訶般若波羅蜜”首先揭示“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於是立“定慧不二”;“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念為宗”;“說摩訶般若波羅蜜,頓悟見性”。這是依經說的“般若”,“定慧”,“三昧”等發明見性。開示本性“念念不住”,修“於自念上離境,不於法上念生”的無念法門。“授無相戒”部分直示眾生身心中,自性佛,自性三寶,自性懺,自性自度等。佛不在外求的意趣格外明顯。而答疑的“功德在法身”和“凈土在自心”也與此相契合。這二部分,《壇經》(燉煌本)以“自性”為主題而貫徹壹切,直顯自性,見性成佛。
惠能“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繼承了道信以來的禪門,是“不念佛,不看心,不看凈”的壹流。惠能在東山傳統“即心是佛”的基石上樹立起“見性成佛”的禪,這融合了南方盛行的《大般涅槃經》的佛性說。《涅槃經》的“佛性”是“如來藏”的別名。如來藏,我,佛性,不但是小乘,菩薩也不容易明見,如《大般涅槃經》說:“菩薩雖具足行諸波羅蜜,乃至十住,猶未能見佛性。如來既說,即便少見”。能究竟明見的是佛,也如《大般涅槃經》所說:“諸佛世尊,定慧等故,明見佛性,了了無礙”。
惟有佛能了了見佛性,明見佛性就是佛,所以梁代僧亮說“見性成佛”。印順法師認為,這裏體現了“定慧等”與“見性成佛”的關系,同時也找到《壇經》“定慧不二”,“見性成佛”的來源。而曹溪惠能融合了《大般涅槃經》的“佛性”──“見性成佛”,與達摩的“真性”禪和道信的“念佛心是佛”相比較,內涵更廣大了,而實質還是壹脈相傳的如來藏說。不過曹溪禪融合了“佛性”(即是“我”),更通俗簡易,更適合多數人心,更富於“真我”的特色。[4]?
直指心傳
曹溪的禪風不只是“見性成佛”,而且是“直指心傳”。東山門下的禪是有層次的。壹般是“念佛名,令凈心”,如學者有所領會則“密來自呈,當理與法”。授與的法不被局外人所知,這是“密以方便開發”的“密意”、“密印”。惠能不用念佛、凈心等方便,而“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受無相戒”,直捷了當指出“眾生本性念念不住”;“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要學者直從自己身心去悟入自性──“見性”。雖還是言說,而到達了言說的邊緣。這將東山門下的密授公開了。惠能“直指”、“直示”;弟子“直了”、“直入”。憑惠能自身的深徹悟入和善識根機,要學者直下去頓見真如本性,禪風煥然壹新。
到這裏,達摩禪經歷二度的發展:達摩傳來的如來藏禪,本是少數人的修學,“領宗得意”不容易多得。道信與弘忍在“壹行三昧”的融合下,念佛,長坐,使門庭廣大起來,引入甚深法門。但東山的“法門大啟”,不免流於“看心,看凈,不動,不起”的方便。曹溪惠能不用“念佛”、“看心”等方便,直示“本有菩提般若之智”,以“無念為宗”, 要人從自己身心去“見性成佛”;將楞伽如來藏禪的核心,在普遍化的基礎上,不拘於方便,而直捷簡易的弘闡起來,這就是《壇經》所說的“大乘頓教”。
之後,《壇經》經過了神會門下和洪州門下的添糅,洪州門下從見聞覺知、動靜語默中去悟入;神會門下從現前心念,以“無念”而悟入。而這“直顯心性”的曹溪禪並不是新起的,卻是東山門下所傳的:教外別有宗──不立文字,頓入法界,以心傳心的達摩禪。原始的如來藏說,從達摩到曹溪門下,更加的公開、簡易、直捷。人人有佛性,見性成佛;也就是人人有我,見我得解脫。這對壹般人來說,因其簡易、直捷不過,容易為人所接受、體驗。所以“凡言禪者皆本曹溪”。
《六祖壇經》---尊者的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