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漸進暑假中期,天氣陡然炎熱起來。幾陣南風壹吹,幾天烈日壹曬,包谷葉子就嘩啦啦卷曲變黃了,包谷也快速將綠色的外衣換為黃色的,連包谷須也變成深褐色的了。艱巨的采收任務就要開始了——
伏天中午的烈日是萬萬承受不住的,掰包谷壹般都是趁著太陽未升打早工進行。清晨的地裏有微風吹過,但壹進入包谷“林子”(我們將壹株挨壹株的包谷地稱為“林子”,勞動人民的語言多麽豐富!)就覺得熱氣襲人。我是不愛穿長袖上衣的,手臂被包谷葉子的邊緣劃得火辣辣的疼痛。但哪裏顧得了這些,和妹妹比賽看誰掰得多才是大事。我倆各背壹個小背簍,照著大人的樣子掰壹個就往後扔進背簍裏去。有時方向力度把握不夠,包谷棒子就給扔到地上了,只得背著背簍慢慢俯身去撿,還要小心不讓背簍裏的包谷再掉出來。有的包谷熟透了,只需握住它往下輕輕壹掰,“哢嚓”包谷棒子底部就幹脆地斷裂,脫離了包谷桿兒。有時遇到壹個眷戀母體的包谷,怎麽使勁都掰不斷,只得將它在桿兒上繞幾圈,再層層剝了它的外衣,把金黃色的包谷用力往下拉。遇到這樣壹個麻煩的包谷,自然會延誤勞動進度,來不及抱怨,只得加快速度向前方的妹妹追去。只聽“哢嚓哢嚓”的包谷斷裂聲連續響起,媽則在旁邊不斷地提醒:“慢壹點啊,每根都要收啊,不要把哪根棒子掉在田裏啊。”
我們各自沿著壹行包谷桿兒前進,等到走到盡頭,背簍裏的包谷已經裝得滿滿的沈甸甸的了。就這樣背回去自然是費工的,田離家還有幾百米,我們不願聽爸爸那句“勤快人跑成槽,懶惰人壓成癆”的名言,更願意往家背壹趟就多背壹點。於是又放下背簍,再各提壹個小籃子去包谷林子裏掰滿壹籃子,回來後將包谷壹個個倒插進背簍,壹圈壹圈,壹層壹層,直到插成高高的包谷塔。媽說我們的嫩骨頭不能太負重,我們卻覺得自己的力氣大得很呢。
等我們往家背七八次以後,太陽漸漸升起,我們雖處陰坡,但熱浪照樣襲來。我們體力漸漸不支,手臂上臉上被玉米葉子和汗水折騰得又癢又疼,勞作的熱情便降低了。這時候,我們往往會聽到父母的特赦令——回去燒開水、掃地、蒸飯、去園子裏摘菜。那時的我還不會做飯,只會做壹些簡單的準備工作。得到命令,我們便興奮地背著包谷往家裏奔,去完成另壹項家務。
早飯過後(實際上也到了十點左右),我們還得完成下壹個連鎖任務——剝包谷。這個不算體力活兒,需要的是手速。先將包谷頂端的須子拉去,再將包殼葉兒(包裹包谷的外衣)兩三下撕開,用力扳斷底部,包谷就露出了整齊飽滿的玉米粒兒。為了調動我們的勞動熱情,爸媽常會安排我們比賽,有時是邊剝邊清點數目,有時是看誰先裝滿壹籃子,有時爸媽還參與其中分成兩組進行。比賽自然有勝負,我和妹妹往往會為誰故意數錯跳過壹個數字、誰選了壹個已經只有壹層外殼的容易剝的包谷、誰的籃子還裝得不夠滿而爭論不休。爸媽哪能判出個真正的勝負呢?他們會表揚我們都做得好,再望著稻場裏的壹片耀眼的金黃微笑。
剝包谷也有麻煩的時候。那些褐色的須子總是會蹭到身上,皮膚到處發癢。有時會遇到壹些被松鼠偷吃過半截的包谷,上面布滿白色的蟲屎,包谷粒裏還潛藏著幾只肥胖的白色蟲子。壹不小心捏到了蟲子,我們常常惡心得將包谷扔出去老遠。更可怕的是會遇到潛伏更深的危險家夥。有壹年我朝地下的包谷堆伸手,手突然壹陣刺痛,壹條三寸長的黑背紅足的蜈蚣正在地下快速爬動。我先是嚇得大哭,既而疼得大哭,全身冒冷汗。從此,剝包谷時就留下壹片陰影。
連鎖任務當然不止這些——要砍收包谷桿兒作為牛過冬的飼料,那些都是爸媽的任務;要將包殼葉兒曬幹,這是牛的上好食物;要將包谷棒子曬幹,然後脫粒;要曬包谷粒,收拾清理其中的雜物。我們的任務就變得輕松而瑣碎了。壹般是守在曬場邊,防止雞們偷食、貓狗在其中拉屎;時不時頂著烈日去用腳將曬著的包谷粒踢成行,翻動壹下便於透氣,更快曬幹;遇到夏天驟降的暴雨,跟著大人們“搶暴”,把包谷棒子或者包谷粒搬到屋子裏;等包谷粒曬幹,用撮箕將包谷粒送進風車的鬥內,看媽搖著風車將那些幹癟的顆粒和輕薄的外皮揚出去……
等到立秋壹過,早晚溫度開始變涼的時候,黃燦燦的包谷粒也歸入家裏的糧倉。這時,我們的暑假生活也已進入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