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自然向人投出的壹擲。所有人都擁有壹個起源和母親,我們來自同壹個深淵,然而人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試圖躍出深淵。我們可以彼此理解,然而能解讀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某壹瞬間,我忘記了對明天的恐懼,我所擔心的,是壹種毛骨悚然的明確性——自己的路從今往後將急轉直下,墮入黑暗。
此時,我心中忽然翻起了壹種新鮮奇妙的感覺,壹種大逆不道、惡毒徹骨的感覺:我覺得自己竟淩駕於父親之上!在那刻,他的無知無覺竟令我心生鄙夷,他對壹雙濕靴子的責罵顯得多麽愚昧。“妳什麽都不知道!”我心想,覺得自己就像壹個殺人犯,別人卻只盤問他偷面包的罪過。
在世上,最讓人畏懼的恰恰是通向自己的道路。
每個人都會經歷這壹困境。對於壹般人,這正是他們的自我需求和外界環境的沖突達到巔峰的時刻,此時他們只能苦苦向前邁進。這壹死而復生的經歷便是我們的命運,很多人平生只有在此時才能有這樣的經歷——在童年的枯萎和死亡中,我們愛戀的壹切都將離去,身邊只剩世道的孤獨和淡漠。
或者,人可以創造出壹個將魔鬼包容在內的上帝,在這樣的上帝面前,人們不會對世上最理所當然的事視若無睹。
而他身邊縈繞的是壹種寧靜的空虛,是蒼穹和星辰之長空,是孤獨的死亡!恐懼中,我感到,他已經完全進入了自身中。我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孤獨。我不是他的壹份子,無法觸及他,天涯海角也沒有他離我的距離那般遙遠。
我就像壹棵秋天的樹,樹葉從它身邊飄落,但他毫無知覺,雨水從它壹旁滴落,還有太陽和嚴寒,生命已緩緩縮進了它內部最私密幽深之處。它沒有死,它在等待。
命運和性情是壹種概念的兩個名字。
命運像嚴寒霜降,把我的心凍成了壹團。
鳥要掙脫出殼。蛋就是世界。人要誕於世上,就得摧毀這個世界。鳥飛向神。神的名字叫阿布拉科薩斯。
愛同是兩者,而且超乎其外,愛是天使和撒旦,是男性和女性、人和獸、最高尚和最邪惡之物的融合。
我恰恰觸到了他心中那個自我懷疑的角落。我突然深深領悟到:皮斯拖琉斯在我面前展現的自己,以及他給予我的內容,恰恰是他無法展現給自己、給予自己的。他指引我走上的路,其實是超越了他,背離了他的路。
我的無心之過,在他那裏卻成了壹次審判。
讓這個世界在腐朽中沈淪吧。我唯壹期待的,只是在新的意象中迎接命運的到來。
人永遠回不了家,可是,當誌同道合的路交叉在壹起時,那壹刻,整個世界看起來就像是家園。
他不懂得愛。如果他在跳躍的那壹瞬懷著心靈的力量,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會成功,那麽他就會飛上天去,跟星星結合。“愛無須祈求,也無須索要。愛必須要有心中篤信的力量。這時愛就不需要被吸引,而是主動吸引。辛克萊,妳的愛是被我吸引的愛,但這種愛能主動吸引我時,我才會接受。我不想做慈善,我想被人征服。”
她站在他面前,把自己交給了他,天空、森林和小河等等紛紛來到他面前,煥發著新的色彩和活力,萬物都屬於他,訴說著他的語言。他贏得的並不是區區壹個女人,相反,他用心收復了整個世界,每顆星星都在他的心中發光,在他的靈魂中幸福閃耀。他愛過,並在其中找到了自我。然而大多數人的愛都是為了迷失自我。
所有人都相親相愛。他們念叨著祖國和榮譽。然而在某壹瞬間,他們都看見了命運摘下面紗後的臉。
許多素未謀面的人也上來擁抱我,我懂得這種深意,也回過來擁抱他們。他們做這些事的時候,心中懷著壹股迷醉感,而不是命運的意誌,但這種迷醉是神聖的,它之所以讓人感動,是因為他們都向命運之眼投去了短暫而醒悟的壹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