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四日,成都,蘭尋書院。
員外先開了口:“秀才,苻堅為何沒聽王猛的臨終遺言?”
書生折扇輕搖:“苻堅不采納王猛的政治遺囑,其後的遭遇,完美詮釋了賢哲的壹句至理名言:百戰百勝,其國必亡!為什麽百戰百勝的前秦反而會消亡呢?
說來話長,應先從其祖父蒲洪講起。為啥祖父姓蒲呢?他家是甘肅秦安的世傳氐族酋長,本來沒有姓。後來,家裏池中有蒲葉生成,長五丈,五節個個如型,周圍人都稱蒲家,開始便以蒲為姓。
西晉內亂,蒲洪先後歸順劉曜、石勒。生於公元338年的蒲堅,背上有草付兩字的紋理,當時讖文預言有草付應王的說法,於是,壹家人改姓苻。
公元350年,苻洪自稱大將軍,大單於,三秦王,轟轟烈烈的前秦王朝由此開端。
苻洪襲擊石虎的部將麻秋,並俘虜了他,留在軍中任自己的軍師將軍,對其很是信任。麻秋心懷野心,設宴招待苻洪,暗裏酒中下毒,準備鴆殺苻洪後並領其眾。
苻洪的世子苻健發現情況有異,帶兵收斬麻秋。苻洪臨死,對世子苻健說:中原不是妳們兄弟能占據的地方。關中形勝,我死後可鼓行西進。言終而死,時年六十六歲。
公元351年,苻健嗣位後,以五千軍兵入潼關,擊敗晉將杜洪、張先,入都長安,安定三輔。
公元354年,前秦又在白鹿原大破桓溫壹次北伐,奠定了氐族在西北的統治地位,太子苻萇卻在作戰時中流矢而死。
苻健不久病重而死,年僅三十九歲,在位四年。第三子苻生繼位,好勇嗜酒,兩年後被苻堅抓住機會,發動政變殺掉。”
道士啊了壹聲:“苻堅這就登上歷史前臺了?”
書生瞟了道士壹眼:“公元357年,符堅即位,不稱皇帝,仍用大秦天王的稱號。王猛與符堅兄弟陽平公符融,成了前秦朝廷的兩大柱石。
苻堅為什麽重用兩人?因為他上臺後就面臨兩大問題:壹是權貴不守法,二是叛亂叠起。解決這兩個問題,必須亂世用重典,快刀斬亂麻。王猛和苻融就是兩把雷厲風行的快刀,治國理政,效果顯著。
公元375年,王猛去世時,前秦已基本上統壹北方,前涼與代國雖然保有壹隅之地,但都臣服於秦。王猛死後,苻堅依然高歌猛進。
公元376年,苻堅以張天錫雖稱藩受位,然臣道未純為由,出兵十三萬,以絕對優勢兵力進攻前涼,所戰皆捷,張天錫不得不投降。
滅前涼後,苻堅又派兵十萬討伐代王什翼健,兵勢威猛,代王最後被兒子出賣,代國滅亡。至此,除邊塞遊牧部落外,北方由前秦壹統天下了。
前秦治下國土廣大,苻堅就想仿效周朝那樣分封諸侯,於是分苻姓皇族支姓以及親近貴族三千戶,分鎮四方。離別之日,皇族親人們悲號哀慟,酸感行人,當時有識之人都私下認為,這是喪亂流離的兆象。
而在首都長安,苻堅安插了數萬戶滅燕滅代俘虜的鮮卑以及羌人,都授以要官大宅,確實是以用人不疑的君王之態大度善待他們。
苻堅的臣子趙整有壹次侍宴,鼓琴而歌:阿得脂,阿得脂,遠徙種人留鮮卑,壹旦緩急語阿誰!苻堅聽出其中諫勸語意,笑而不納。他轉過頭來,把眼光看向了南方的東晉。
公元379年,苻堅軍隊攻陷晉朝襄陽,俘獲中郎將朱序。註意了,朱序這個人,在後來的淝水之戰起了異乎尋常的作用。”
道士急忙問了壹句:“朱序起了什麽作用?”
書生折扇輕搖:“攻克襄陽俘獲朱序後,苻堅認為統壹天下的時機已經完全成熟。於是大會群臣,說出自己伐滅晉朝的想法,接著,又讓眾大臣各抒己見。
出乎意料,除秘書監朱彤以外,大臣們都反對伐晉,認為晉朝君臣和睦,上下同心,又有長江之險,不可輕易攻打。
親弟弟苻融流淚勸苻堅,以為伐晉有三不可:第壹,天象不利,吳越之地有福象。第二,晉國國君是明君,臣下又有謝安、桓沖這樣的江表偉才。第三,國家連年數戰,兵疲將倦,有畏戰之心。
最後,苻融把王猛臨終遺言又復述了壹遍,頓首泣訴:伐晉必無功而返,而且陛下您寵信鮮卑、羌、羯等各族人等,他們遍布國都附近,手中有兵有權,而我們皇族貴戚卻都在遠方偏僻地方守邊,現在傾國而去伐晉,壹旦出事,後悔根本來不及!
此後,大臣權翼、受寵愛的少子苻詵、國師道安等數十人面諫上書,苻堅均不聽。
苻堅也有壹番道理,言之鑿鑿:從前夫差威陵上國,勾踐能壹舉成擒。孫皓承三代之業,司馬軍隊壹到,君臣受俘。晉朝即使有長江之險,有如虛設。以我之眾多兵力,投鞭於長江,足可以斷流!
說怪不怪,郁悶不已的苻堅卻在降將那裏找到了知音。”
員外摸了摸下巴:“苻堅的知音是誰?”
書生打了個哈哈:“先前投降的燕國勛貴慕容垂,他與子侄輩都做好了趁亂復國的各方面準備,故而大力慫恿苻堅出兵。苻堅卻將慕容垂引為知己:與吾定天下者,惟卿壹人耳!
公元383年,苻堅下書令各州十丁遣壹兵,征用公私馬匹,發步騎二十五萬為先鋒,由慕容垂統帥,他自己率戎卒六十多萬,騎兵二十七萬,前後千裏,旗鼓相望。
戰爭初期,前秦壹方進展極其順利。苻融等人壹舉攻陷東晉堅城壽春,俘虜了東晉平虜將軍徐元喜、安豐太守王先。慕容垂攻陷鄖城,殺晉將王太兵。秦將梁成也率五萬勁卒,屯於洛澗,數敗晉軍。由於忌憚梁成兵盛,在離洛澗二十五裏處,晉軍皆停留觀望,不敢前進。
苻堅害怕晉軍主力不戰先遁,就馬上舍其大軍於項城,自己只率八千輕騎倍道而行,直奔壽春。東晉龍驤將軍劉牢之忽現神勇,親率五千勁兵,乘夜進襲秦將梁成大營,斬殺梁成等十名秦國大將,殺秦兵壹萬五千多人。謝石等人壹見梁成已敗,也立刻膽氣倍增,水陸繼進,迎敵而來。
苻堅與苻融兩人登城,見晉國部陣齊整,將士精銳,又北望八公山上草木都像人的形狀。苻堅開始心虛,轉頭對苻融說:這些也是勁敵啊,怎能說他們人少呢?為了打心理戰,苻堅又派先前俘虜的晉將朱序,前往晉營遊說謝石等人投降。”
員外捏著肥厚的下巴:“這卻是苻堅自己找死了。”
書生點了點頭:“天不佑秦,朱序壹過去,就把苻堅軍內虛實全都告訴給謝石:應該馬上和秦軍先頭部隊決戰,如果挫其前鋒,肯定可以成功。真的等秦國百萬大軍陸續到來,晉軍根本就不是敵手。
晉將謝石從善如流,派使臣去通告苻融:您大軍深入,置陣臨水,並不是持久之計。希望您稍稍後退壹下,空出雙方戰士格殺戰鬥的空地,我與您立馬觀賞,不亦樂乎!
苻融也是能文能武的人中之龍,他本意是想乘晉軍半渡入河之際引兵直擊,在得到苻堅首肯後,他指揮軍隊往後移。誰知這壹卻陣,內鬼朱序大叫秦軍敗了!秦軍中鮮卑、羌、羯等各族兵丁各懷鬼胎,轉頭就跑。
後面軍隊根本就看不見前面發生了什麽事,看見黑黑壓壓壹幫潰兵洪水般壓來,也扔下兵杖轉身就逃。苻融策馬想阻止逃軍,馬倒被殺。
秦軍潰敗塗地,晉軍乘勝而前,苻堅自己也被流箭射中,單騎逃遁至淮北,風聲鶴鳴,草木皆兵,秦軍倉皇逃奔不止。晉軍乘勝逐北,收復壽陽,並俘虜了前秦的淮南太守。
撥開歷史迷霧,淝水之戰算不上特別以少勝多的戰例。秦軍戰線太長,前軍已到陣前,中間都是隊伍,最後的部隊還剛剛從長安出發,當時在淝水的秦軍也就十多萬。
反觀晉軍,本來就有八萬精兵嚴陣以待,加之後來新加入的兵力,總***也有十萬左右。晉軍以逸待勞,內部團結,又有潛伏臥底朱序玩無間道,兵力差不多的情況下,天時地利人和加上走大運的偶然因素,終使苻堅壹統天下的宏願成為泡影。”
員外揉了揉太陽穴:“苻堅禦駕親征,輸了麻煩就大了。”
書生頷首贊同:“淝水戰後,前秦元氣大傷,先前被征服的鮮卑、羌等部族酋豪紛紛舉兵反叛,建立割據政權。慕容家族先是慕容垂逃回前燕故地,慕容宗族子弟躍馬披甲,遍地狼煙。羌族姚萇等人也重新崛起,丁零、烏丸相繼起叛。
北方重新四分五裂,苻堅的兩把快刀王猛和苻融都已不在人世,漸漸走向末路。公元385年,前燕貴族慕容暐之弟慕容沖圍困長安數月後,苻堅聽信讖言帝出五將久長得,從長安出奔,逃到陜西岐山縣五將山。
羌族首領姚萇手下大將吳忠俘獲了苻堅,捆起來送到新平寺,姚萇派人向苻堅索要傳國玉璽。苻堅大罵:國璽已送晉朝,怎能送給妳這個忘恩負義的叛賊!姚萇又讓苻堅把帝位禪讓給他,苻堅又罵:禪代是聖賢之間的事。姚萇什麽東西,敢自比古代聖人!姚萇羞憤,派人把苻堅縊死在新平佛寺,時年四十八歲。
苻堅百戰百勝,為什麽會壹敗而亡國?百戰則民眾疲憊,百勝則君主驕縱,驕縱的君主領導疲憊的民眾,亡國是常理,不亡國反而奇怪了!
巧合的是,淝水之戰東晉壹方幕後總指揮謝安也與苻堅同月病死,壹南壹北兩個大人物,同時離開了歷史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