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畢飛宇的書,是從2003年的電視劇《青衣》開始的。
《青衣》是由遼寧華藝影業公司出品,康洪雷、陳枰執導,徐帆、傅彪、潘虹、李明啟、夏力薪主演的都市劇。
該劇圍繞著20世紀80年代當紅京劇演員筱燕秋的戲夢人生展開,講述了壹個唱戲劇青衣的女人,對自己事業執迷到病態的地步,這份愛最終成為了她內心的累贅,“人戲不分”和“人生如戲”的狀態交融在她命運中的故事。
看這部電視劇的時候,我在生意場上混得風生水起,我以為,我的心已經被鋼筋混凝土層層包裹,可謂堅不可摧了。然而,徐帆幽怨的唱腔、精湛的演技,把壹個執拗、率性、我歌我泣,心意難平的筱燕秋活靈活現的展現在我面前,也把我帶回到那不堪的少年,讓我心有戚戚。
我為筱燕秋的命運哀嘆不已,泣不成聲。
我馬不停蹄地找到原著,壹字不落地看下去。
畢飛宇用獨特的敘事手法、細膩的心理描寫,詼諧清冷的筆調,將壹個個人物個性鮮明地勾勒給我們看。讓我們感覺他們就在我們身邊,我甚至感覺,我少年時的心理情緒像極了筱燕秋。我愛她,懂她,可憐她。
就像畢飛宇自己評論的:“在我的身邊,在骨子裏頭,在生活的隱蔽處,筱燕秋無所不在。中國女性特有的韌性,使她們在作出某種努力的時候,通身洋溢出無力回天的掙紮、到了黃河還不死心的悲劇氣氛。她們的那種抑制感,那種痛,那種不甘,實在是令人心碎。”
多年以後的現在,徐帆的壹顰壹笑,舉手投足,我依然記憶猶新,我再次從圖書館借來《青衣》原著,看了又看,心裏再不是壹味地哀戚,腦子裏冒出來的,竟是三毛說的壹句話:
所謂悲劇,與其說是命運的悲劇,不如說是個性的悲劇。
這句話用在筱燕秋身上,再合適不過了。
1.少年的筱燕秋:率性有余,圓滑不足,錯失良機,自毀前程
畢飛宇筆下的筱燕秋,壹出場就是與眾不同的:
十九歲的筱燕秋天生就是個古典的怨婦,她的運眼、行腔、吐字、歸音和甩動的水袖彌漫著壹股先天的悲劇性,對著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隱隱,就是此恨悠悠。
是的,筱燕秋是個天生的青衣胚子,確實適合演嫦娥,團長毫不猶豫讓她演A檔嫦娥。
她確實在最好的年齡遇到了最好的時機。
她演得好,把壹個貪婪、悔恨的嫦娥演活了。
她也陷進嫦娥的身份裏出不來了。她認為自己就是嫦娥,嫦娥只是她壹個人的嫦娥。
現實是,劇團不是她壹個人的,嫦娥的角色扮演者還有B檔李雪芬。
B檔要露面的時候,問題就來了。筱燕秋壹直霸著氈毯,不讓別人上。
李雪芬本是筱燕秋前輩,又是名角,世故圓滑,善於作秀,筱燕秋哪是她的對手。
當李雪芬上場後,她作秀的機會就來了。李雪芬本來不適合演嫦娥,但她有軍隊的人作後臺,即使她唱得不像嫦娥,也會有——有組織的掌聲。
這壹切筱燕秋可以忍,最可惡的是,李雪芬竟當著所有人的面,指導筱燕秋演嫦娥,逼著筱燕秋肯定她的嫦娥。筱燕秋本來對李雪芬演的嫦娥嗤之以鼻,覺得自己才是嫦娥,就忍不住了。她用冷冷的、率直的、帶著譏諷的話語,回答了李雪芬。
李雪芬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理所當然地詆毀筱燕秋演的嫦娥。
詆毀筱燕秋的嫦娥,超過了筱燕秋的底線,她不能忍了,端起開水潑在了李雪芬的臉上。
看到筱燕秋這壹舉動,我的心驀地往下沈。我知道她這壹舉動,不是來自嫉妒,而是因為率性。她沒想過,她會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可以說,李雪芬輕而易舉地,讓筱燕秋掉進了她設置的陷井裏。
筱燕秋的悲劇就開始上演了。
2.青年的筱燕秋:灰心喪氣,敷衍人生,畫地為牢,囚禁了自己
李雪芬被燙傷後,她本可以讓筱燕秋去坐牢,但是她沒有,她選擇讓筱燕秋寫檢討書,離開劇團。
她了解筱燕秋,知道她心高氣傲,讓她當眾念檢討書,比殺了她還難受。而讓筱燕秋坐牢,就無法在眾人面前,顯示自己的寬宏大度。她這樣做,壹舉兩得——蒙蔽了眾人的眼睛,保住了自己的名聲與威信,同時讓筱燕秋離開了舞臺。她也知道,離開了舞臺的筱燕秋,壹定是生不如死。
筱燕秋到戲校後,如同行屍走肉,對壹切喪失了信心。她活得力不從心,便把自己草率地交給了她並不愛的面瓜,如同溺水的人隨便抓到壹塊可以泅渡的浮木。
面瓜愛她,對她百般寵愛,但是,他們根本不是壹個頻道的人,筱燕秋的心在嫦娥那,她對嫦娥的愛讓她欲罷不能,她註定做不了壹個完整真實的女人。她用嫦娥劃了壹個圈,把自己囚在裏面,寂寞而荒涼。
我理解她,可我卻沒來由地為她感到悲哀。
可謂壹步錯,步步錯!
她就在這不甘中半死不活地活著,直到她三十歲的時候,她以為她的嫦娥死了。她卻發現了春來,春來是“嫦娥”能夠活在這個世上最充分的理由。
為了自己的嫦娥在春來身上活下去,筱燕秋死皮賴臉地求春來做自己的學生。花盡全部心思去教她。
3.中年的筱燕秋:時來運轉, 人戲不分,壹味執拗,丟了卿卿性命
筱燕秋做夢都沒想到,她四十歲了,還有機會再上舞臺。
她原本是寄希望於春來,現在機會又找上門來,她的嫦娥又蘇醒了。
是老板出資讓她再上舞臺,老板就是她的救命星,她認為,為了嫦娥跟老板睡覺是正常的,理所當然的。尊嚴算什麽,嫦娥才是她活下來的理由。
她站在舞臺上,她就是嫦娥,誰也替代不了。
她忘了她對春來的承諾;忘了她是有家庭的女人;忘了老板也是俗不可耐的男人,也會睡了春來,想辦法讓春來上舞臺;忘了春來是她親手教出來的,嫦娥的不二人選。
就是親爹親娘她也不讓,她霸著舞臺唱了四場。
第五場時,她去醫院錯過了時間,春來上場後,她發現春來美若天仙,春來才是嫦娥。她知道她的嫦娥這回真的死了,她畫好妝後,不管不顧自己流產尚未復原的身體,走出劇場,在大雪紛飛中,在寒風刺骨裏,給天唱,給地唱,給心裏的觀眾唱。
終於倒在了雪地裏。
看到這個結局,我不禁想 :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如果當初她稍微有壹點理智,冷靜壹點面對李雪芬的挑釁,或者根本就不在乎李雪芬的過激言辭,那麽她就不會離開舞臺,就不會有這二十年的痛苦折磨。
可是,壹個人的個性決定壹個人的行為,筱燕秋被她的個性把控著,她沒有能力應對那些客觀存在的突發事件,她的悲劇也就成了必然。
4.三代青衣,兩樣人生,壹世掙紮嘆戲癡
李雪芬、筱燕秋和春來,雖是三代青衣,但她們的人生卻迥然不同。
李雪芬與春來是世俗社會的典型代表,她們在這個社會裏應對自如,她們不會讓自己過得很慘。唱戲不過是她們賴以生存的行當,與自身利益是絕對掛鉤的。所以李雪芬後來下海經商了,春來也想過進電視臺當主持人。
歸根結底,她們是壹類人——俗人!盡管她們活得如魚得水,但是我們不喜歡。
筱燕秋不同,她把唱戲當成了她生存的信仰,是她活著的唯壹理由。
生活中,有信仰是好事。問題是,為了這個信仰,她把自己與社會、自然、以及他人之間的關系,全都置之腦後,讓自己孤立起來,壹步步把自己逼向絕路。
我們欣賞筱燕秋對藝術的嚴謹與執著,所以對她的悲慘結局扼腕嘆息。
不過,也許她自己覺得,為了嫦娥,這麽壯烈地離去,是值得的!
這裏我們無意談論孰是孰非,只想從中吸取點教訓。悲劇雖然給人以蕩氣回腸的魅力,但是,我還是喜歡左手握住理想,右手把持現實,過那種兩全其美的生活。
筱燕秋的悲劇告訴我們::
可以執著,但不要執拗;
可以癡迷,但不能沈迷;
可以孤獨,但不要孤立。
畢飛宇這本書,對現在的我們,也有很好的警示作用:
要認清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要理智處理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問題;
要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
要相信和把握好團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