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中國哲學史》
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荀子以惠施、鄧析並舉;然據《呂氏春秋》所說,鄧析只以教人訟為事,蓋古代壹有名之訟師也。大約其人以詭辯得名,故後來言及辯者多及之。其實辯者雖尚辯而不必即尚詭也。
大約戰國之時,戰事既多而烈,非兵之說甚盛。故孟子反對戰爭,公孫龍亦主張偃兵,此自是當時之壹種普通潮流。
天下之物,若謂其同,則皆有相同之處,謂萬物畢同可也;若謂其異,則皆有相異之處,謂萬物畢異可也。至於世俗所謂同異,乃此物與彼物之同異,乃小同異,非大同異也。
惠施處處從“至大無外”之觀點,指出普通事物之為有限的,相對的。
以實際達到忘人我,齊死生,萬物壹體,絕對逍遙之境界
莊學實始於言而終於無言,始於辯而終於無辯。超乎“是非之竟”而“反於大通”。與辯者之始終於“察”“辯”者不同
往者東走,逐者亦東走;其東走則同,其所以東走之為則異。故曰同事之人之不可不審察也。
抽象之名,專指***相;具體公***之名,指個體而包涵***相。指所指之個體,即其外延( denotation );其所涵之***相,即其內涵( connotation )也。但中國文字,形式上無此分別;中國古哲學家亦未為此文字上之分別。故指個體之馬之“馬”,與指馬之***相之“馬”,謂此白物之“白”,與指白之***相之“白”,未有區別。即“馬”、“白”兼指抽象的***相與具體的個體,即兼有二種功用也。
視石者見白而不見堅,不見堅則堅離於白矣。拊石者得堅而不得白,不得白則白離於堅矣。此可見“堅”與“白”“不相盈”;所謂“不相盈”者,即此不在彼中也。此就知識論上證明堅白之為兩個分離的***相也
現代新實在論者謂個體之物存在( exist );***相潛存( subsist )。所謂潛存者,即不在時空中占位置,而亦非無有。如堅雖不與物為堅,然仍不可謂無堅。此即謂堅“藏”,即謂堅潛存也。知“堅藏”之義,
天下之物,若將其分析,則惟見其為若幹之***相而已。然***相則不可復分析為***相,故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天下無指,物無可以為物”也。
惠施之觀點註意於個體的物,故曰:“萬物畢同畢異”,而歸結於“泛愛萬物,天地壹體”也。公孫龍之觀點,則註重於***相,故“離堅白”而歸結於“天下皆獨而正”。二派之觀點異,故其學說亦完全不同。
辯者之中,當分二派:壹派為“合同異”;壹派為“離堅白”。前者以惠施為首領;後者以公孫龍為首領。莊子之學,壹部分與惠施有契合處。故莊子贊成“合同異”,而不贊成“離堅白。”
語雲:“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因其所長而長之,則“龜可長於蛇”。輪之***相則不輾地;而地之***相,亦不為輪所輾也。
惠施之觀點,註重於個體。個體常變;故惠施之哲學,亦可謂為變之哲學。公孫龍之觀點,註重於***相。***相不變;故公孫龍之哲學亦可謂為不變之哲學。
此諸家批評辯者之言,皆就吾人常識之觀點以立論者也。惟辯者之所以“治怪說,玩琦辭”,是否果只為“以反人為實而以勝人為名”,或為發現真理,此則吾人所不知。然壹學說之價值,與其人之所以立此學說之動機,固無關系也。
蒙為宋地,莊子為宋人。然莊子之思想,實與楚人為近。
然物之形體,非壹成不變者。依莊學所見,天地萬物,無時不在變化中。
人為之目的,多系截長補短,改造天然。故自有人為,而人隨順天然之幸福失。既無幸福,亦無生趣。譬猶中央之帝,名曰混沌,本無七竅;若強鑒之,則七竅開而混沌已死矣。
莊學以為人與物皆應有絕對的自由,故亦以為凡天下之物,皆無不好,凡天下之意見,皆無不對。此莊學與佛學根本不同之處。蓋佛學以為凡天下之物皆不好,凡天下之意見皆不對也。
哀樂不能入,即以理化情也。斯賓諾莎( Spinoza )以情感為“人之束縛”( Human bondage )。若有知識之人,知宇宙之真相,知事物之發生為必然,則遇事不動情感,不為所束縛,而得“人之自由”( Human freedom )矣。
由上述可知在純粹經驗中,個體即可與宇宙合壹。所謂純粹經驗( Pure experience )即無知識之經驗。在有純粹經驗之際,經驗者,對於所經驗,只覺其是“如此”(詹姆士所謂“that”)而不知其是“什麽”(詹姆士所謂“what”)。詹姆士謂純粹經驗,即是經驗之“票面價值”( Face value ),即是純粹所覺,不雜以名言分別,(見詹姆士《急進的經驗主義》“Essays in Radical Empiricism” 三十九頁)佛家所謂現量,似即是此。莊學所謂真人所有之經驗,即是此種。
經過有知識的經驗,再得純粹經驗。此再得者,已比原始的純粹經驗高壹級矣。“玄德”、“若愚”、“若昏”,非“愚”、“昏”也,“若”愚“若”昏而已。不過莊學於此點,似未十分清楚。
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辨,以遊無窮者”,即與宇宙合壹者也。其所以能達此境界者,則因其無己,無功,無名,而尤因其無己。
莊學尤可異者,即其神秘主義不需要惟心論的宇宙。此點莊學亦與斯賓諾莎之哲學合。
觀乎此可知“隱者”及楊朱等之拘拘於以隱居避世為“全生葆真”之法之陋也。